第9章 父亲的风度(1)
苏荧光，我该如何去恨你
文 \/ 成小晟
你不是我的亲爸爸
苏荧光，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没人的时候我就一直叫你苏荧光，在外人面前，我叫你爸爸。从小你就告诉我，苏小生，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没事的。得到你的特许，我就一直放肆地直呼你的大名。
尽管你很宠我，但你不是一个好爸爸。你要管理公司，所以我一直在学校寄宿。只有你不忙的时候，你才会来看我。但我还是很依恋你，喜欢你把我驮在你的肩膀上，高高举起。这个时候我就笑得特别响亮，你说苏小生，你笑得可真不像我。你真是不会说话，我是你的儿子，我不像你又能像谁呢？
这就是你的教育方式，让我从未感受到你的威严。在这离多聚少的日子里，我活得很快乐，尽管我没有妈妈。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可到了小学三年级，我8岁那年，我突然知道你并不是我的亲爸爸。我是从小朋友的父母的指指点点中知道的，回家问你，你沉思了一会，就那样承认了。你摸着我的头说：苏小生，尽管我不是你的亲爸爸，但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我不太明白，我是你从哪里弄来的，谁又是我的亲爸爸，他在哪里。这些我都没有问，我觉得拥有你够了。
我不是当红娘的料
就这样我喊着你的名字慢慢长成了小伙子。14岁，因为我看了很多书，我开始试图理解你，我想你该找个女朋友，就如你的那些朋友有时无意中说的那样，你应该找个伴。我不反对你给我找个妈妈。
那时的我，特别喜欢我们的英语老师。她的英语教得很好，我学得也很好。她喊我的腔调很像你，我是英语课代表，她总是苏小生苏小生地叫我，很好听。
我想如果她没有结婚的话，和你谈恋爱很适合。在梦里，你们结婚了，我说苏荧光，祝贺你，我们家里终于多了一个人。可醒来，房间里只有我和你。我开始到处打听英语老师的情况，以便做你的红娘。可你对此很冷淡，这让我多少有些遗憾。
还记得那次吗？为了让英语老师来我们家，我的英语考试第一次没有及格。于是，老师要家访。我打电话给你，兴高采烈地说：苏荧光，我的英语成绩不及格，老师要来家访，你一定要在家好好接待。你在电话那头说：苏小生，考试不及格很得意吗？其实你不知道，我是那么想让你见见她，然后如爱情小说里那样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然后看着你们走进结婚礼堂。
你们见面了，你很客气。忙着倒水时，你发现家里没水了。你哪里知道，为了给你们创造单独在一起谈话的机会，我提前把家里的水全倒掉了。我自告奋勇地下楼去买矿泉水。在超市里晃悠了一个小时后，等我拿着水跑回家时，却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在。苏荧光，你真让我生气，这么简单的恋爱程序，你竟然不懂吗？你轻轻地敲着我的头：苏小生，你也太过分了，为什么故意要考不及格呢？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就体会不到我的用意呢？所以我想英语老师应该不符合你的审美标准吧。
从那以后，我连续通过各种方式让你和我认为最好的女老师见面，可为什么，苏荧光，你一个也没有看上呢？
我感到很沮丧，我想我一定不是当红娘的料，于是我放弃了侧面进攻，准备直面出击。这天，我冲着你大喊：苏荧光，咱家太缺少女人味了，你就不能谈个女朋友回来给我做妈妈？你却笑着说：苏小生，爸爸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挣钱，听说现在上大学很贵的。
我怀疑你中了邪
我拿你没办法，渐渐也失去了兴趣，我想既然你选择了单身，也许是你喜欢的，我为什么要强迫你呢？我开始习惯了你和我的日子，我想这样也好，万一你真要娶个可恶的女人进门，后妈迷惑你对我不好，该怎么办呢？
高二那年，一天夜里，你走到我的房间里突然问：如果我谈恋爱，你同意吗？谈恋爱本是高兴的事，我怎么会不同意呢？我笑着说：欢迎你结束单身贵族生活。你拍了拍我的头，走了出去。不一会，你又敲门，身子在外面，头伸进来又问：苏小生，不管我结婚的对象是什么样，你都会接受是吗？我说：是。我当然相信你的眼光和实力，一个公司的老总，有车有房，结婚的对象一定差不到哪去的。
两个星期后，你带着我去见你的结婚对象，我穿着你给我买的新衣服，还带着相机，我想应该给你的女朋友留个好印象，然后再为你们拍几张照片的。我没想到，你竟然把我领到了神经病医院，在那里，我看到了你所谓的女朋友，她穿着宽大的病人服，呆滞地坐在病床上，她不漂亮，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承受不了心里的震撼，当时就跑掉了。
苏荧光，你是不是有病啊，你难道要娶的就是这样一个神经病吗？
回家后，我没有再理你，拿了衣服就去了学校。你的电话我一律不接，你到学校找我，我避而不见。这是我们第一次公开的矛盾，可我无法原谅你。最终，你还是把我堵在了教室门口，你说：苏小生，我有话跟你讲。苏荧光，我也有话对你说。
其实我见过那个女人，在我上小学时，她曾经在我上学的路上跟踪过我。她不说话，就那样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好多次，我在梦里被吓醒，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你笑我胆小。过了这么多年，我心里的阴影一直存在，这是我至今不敢走夜路的原因。而今，苏荧光，你竟然要娶她进门！
不等我开口，你就对我说：苏小生，她很可怜，我一定要医治好她，一定要娶她。我怀疑你中了邪，没听你说完，我又跑了。苏荧光，你怎么如此自私，为了自己，竟然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啊！我们家庭的民主氛围第一次被你的独裁专制破坏了。
我突然很恨你。
你一定对我也很失望吧
在我的反对下，你的婚礼最终没有举行，但你也没有放弃。没事的时候你就往医院跑，你仿佛掉了魂一样。但我不想再和你争吵，我们陷入了冷战。
一年后高考，我报考了千里之外的大学。我不想和你住在一座城市，既然你已经被你伟大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不再需要我，那么我就离开。
我考上了，要走的时候，你竟然把那个神经病女人带到家里，当面让我叫她妈妈。我要崩溃了，甩门而去。苏荧光，我发现你也神经了。
我走了，大学四年，我回去了4次，每次都是匆匆的。我很少打电话给你，我不再叫你苏荧光，我只是沉默。你总是按时给我汇来生活费，不时来学校看我一下，只是我们之间没有多少话可说。
大二那年，你来电话说你要结婚了，让我回去，我没有。大三你给我发了一封E-MAIL，希望我原谅你，我没有回。大四毕业，你打电话来说希望我回去帮你管理公司，我却赌气地选择了留校。
苏荧光，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可这都是为了那个女人才成这样的。
你给我讲一个俗套的故事
一个月前，你的员工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你住院了，我急急忙忙地赶回去，发现你苍老了很多，但身体好好的，只是那个女人快不行了。你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眼里满是泪水。
你看着我回来很开心，你拍我头的时候，突然发现我比你高了很多，你伸出的手停了半空里。我突然很想哭，苏荧光，我觉得你很可怜，你为什么把自己搞得如此憔悴？
晚上，就在医院的走廊上你给我讲了一个俗套的故事。曾经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十分相爱，只是男孩是个孤儿，很穷。女孩的父母不允许女儿嫁给这么个穷小子。于是男孩决定出去闯荡，他想等自己有了钱就可以回来光明正大地娶女孩过门。3年后，等他回来的时候，女孩已嫁人并且怀了孩子，男孩无奈而去。没想到，还没等到孩子出生，女孩的丈夫就因车祸去世，女孩伤心过度，早产生下一个儿子后就神经了，之后一直流浪在外。女孩年迈的父母一边养活年幼的外孙，一边还要寻找不时出走流浪的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于是那个男孩带走了女孩的孩子。直到那个孩子高二那年，他才打听到孩子的母亲，但那时她已经彻底疯了。他一直瞒着孩子，不希望孩子因此而蒙上阴影，而今孩子的母亲就要走了，他只想孩子能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叫上一声妈……
我听着听着，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地板上。苏荧光，你怎么可以到现在才告诉那个孩子呢？
……
我该如何去恨你
苏荧光，我现在又叫你了，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
苏荧光，我想回到你身边了。
苏荧光，但我还是不想原谅你，只是，你告诉我，我又该如何去恨你呢？
父亲的风度
文 \/ 老人与海
他上边有三个姐姐，在有他之前，父亲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来。如果没有他，按照村里人的说法，父亲那真的是断子绝孙、后继无人了。过去农村的家庭里有没有儿子不仅仅是续香火和面子的问题，更为实际的是，家中多一个男劳力，就可以分担一下让人不堪重负的农活。家门口有个高高大大的儿子站着，别人也不敢轻易欺负这个家庭。父亲做梦都想有个儿子，想得都快发疯了！
生下他的那一天，父亲在家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仿佛是压抑已久的父亲的宣言：我家也有儿子了！
他从小是在娇生惯养下长大的，父母给他的爱超过了给予三个姐姐爱的总和。对于年少的他提出的种种合理不合理的要求，父亲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也很给家里人争气，小学毕业，他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县里的中学。从不沾酒的父亲也破例为他喝了两盅。
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为了供养他上学，父亲把院子里已经挂了果的银杏树卖了。父亲用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摩挲着银杏树粗大的树干，连年少的他都看得出来，父亲心里有些舍不得！
从他踏进县城的那一天起，父亲的心就跟随他飞出了乡村，他成了父亲心的故乡。
由于家里离县城中学足有30里路，他只能选择住校，到了星期六才能回家。因为星期天那天要上晚自习，星期天的下午，父母就匆匆忙忙为他准备好一周的饭菜。饭以煎饼为主，菜是最普通的炒萝卜干，或炒雪里蕻，偶尔母亲也会为他准备几个煮鸡蛋。
学生们吃饭爱扎堆，大家把自带的饭菜一字排开，“资源”共享。他也就有机会品尝到平时很少吃到的荤菜。有一次吃饭，一位同学冲他开玩笑说：你家里怎么总为你准备咸菜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好不容易挨到了星期六回家。星期天下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娘说：娘，我想吃炒鸡。他知道家里供养他上学有多难，话一出口，他就脸红了。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家里只有一只正下蛋的母鸡，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看到他眼里有了泪水，娘有点心疼，把他拉到了怀里：行，娘答应你！今天就让你带着炒鸡去学校。就在他破涕为笑的时候，父亲在旁边一声大喝：不行！娘拽了拽父亲的衣角，父亲一把把娘的手打开了。
他委屈的泪水滂沱而出，从家里跑了出来，向学校的方向跑去！
此时，正是冬天，天正在下着小雪，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很快也变成了泪水。娘的呼唤声追出他很远很远……
当天夜里下起了大雪，躺在宿舍里的他久久难以入眠，他恨透了父亲。天快亮的时候，他的恨开始消融，扪心自问，自己对父母的要求是否太过分了！
星期一早晨，雪仍在下，同学们照例开始聚餐。这时他才意识到昨天从家里跑出来，没带饭菜。在他的怨气再次从心中升起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宿舍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父亲。他愣了一分钟，慌忙迎了出来。
父亲戴着狗皮帽子，穿着空心棉袄，露出蜡黄的脖子；父亲的腰间缠着一条黑色的围巾，脚上穿着的大头棉鞋已经湿透了，“哧哧”地冒热气；父亲袖着手，手腕上莫名其妙地系着一个绳头，肩膀上挎着一个包袱。他知道那是给他带的一周的煎饼。
望着眉毛胡子被雪染白了的父亲，他的心疼了起来。冻得面容僵硬的父亲咧嘴笑了笑：我给你带饭来了，还有哪，还有你想吃的炒鸡……父亲扬了扬手腕，大惊失色道：天哪！那个盛鸡的罐子呢？我在手腕上系得很牢靠啊！早知道这样，我用手捧着来不就行了吗？咳！
看着尴尬的父亲在不住地自责，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他心里清楚，30里的雪地父亲是一步步走来的，为了让他吃上热的炒鸡，所以把鸡盛在罐子里。天这么冷，每天起早贪黑干活的父亲，双手早就冻裂了，为了给手增加一点温暖，所以他把罐子系到了手腕上，一路袖着手走来的。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办法也是细心的母亲想出来的。
父亲看到他脸上挂着泪水，越发慌了手脚：我没有骗你，那只鸡，我真的杀了，真的做了炒鸡……真的！真的……
他喊了一声“爸”，就扑倒在父亲的怀里。他告诉父亲，他以后再也不想吃什么炒鸡了……
从此，他再也没和同学们聚餐过，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由于他学习努力，加上天资聪颖，中学毕业后他考上了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他在城市拥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很快他就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妻子温柔贤惠，女儿乖巧可爱。他陷入了温柔乡里，几乎忘记了他的乡村和乡村里的父母。
有一年秋末冬初，他们全家到邻市一个风景区去爬山。由于突降大雪，气温骤降，让他们一家三口措手不及。他把毛衣脱给了女儿，把身上的风衣给了妻子。一路匆匆向家赶，由于手凉，他把双手袖在西服袖子里。女儿学着妻子的腔调笑他“老土”。
那一刻，他心中一惊。突然想起了雪天里给自己送炒鸡的父亲。他眼含泪水，真诚地回答女儿道：袖手是我跟我的父亲学来的，这是一种风度，一种父亲才有的风度！
回到家后，安顿好妻女。不顾外面的鹅毛大雪，他向自己的故乡赶去。他给父亲带去了一副棉手套，还有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一保温桶炒鸡……
演配角的父亲
文 \/ 梅雪
我6岁以前的记忆里没有他。13岁以前的记忆里，他的形象完全模糊。
他一年365天中有300天都在外面跑，演戏或者找戏演。他偶尔回家一趟，除了递给妈妈一沓钱、吃一顿饭，就是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我不记得他曾坐下来和妈妈好好说过话，也不记得自己曾坐在他膝上撒过一回娇，他对我的爱就是偶尔回家时带给我一个洋娃娃。而他买给我的娃娃有五个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从来就记不得自己给女儿买过什么，也不知道女儿喜欢什么。我跟着妈妈长大，对他的感情稀薄如空气。
我13岁那年，妈妈去世了，匆匆赶回来的父亲涕泪交加，伏在床前叫着妈妈的小名，说自己对不起她，说如果有来生，他决不会再爱上电影。可是，妈妈的葬礼结束后，他把我交给大姑抚养，仍然跑去演他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