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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恶魔的馈赠

书籍名:《艳汤》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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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多么扭曲的根源,才能缔造出如此狼狈令人措手不及的真相——
二十年前。
季墨白绵延的艳册中遇见的第一个美人,即使他并不知那人便是当世闻名的魔君艳殊。那真是个风致楚楚的女子,纤细却妩媚的身姿,眼眸有一丝不碍世事的冷漠,波光流转间却带着一股天生的诱惑与邪气,让人动容。他救了她,并获得她的名字,董璇玑。极少的对白中被这样一个气质独特的女子吸引,他甚至可以猜到其背后隐瞒着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选择了忽略不计。他生命里第一个衷情之人,确确实实是董璇玑。
然后,缠绵数月,在醉生梦死中不问世事,直到某一日董璇玑离去,没有缘由的,他便明白彼此的交集已经失去,虽伤心,却遵守了这场“游戏”的规则:不问过去。只是以为的结束却远远只是罪孽的开端,他是后来才知道董璇玑的离开是因为她有了他的孩子,也是在后来才愕然的发现,他生命里第一个动情的,竟然是令天下人都闻之脊背发寒的魔君,不男不女,残忍嗜血的艳殊……
艳殊,就是董璇玑。
纵使惊慌、沉默、遗憾,也深思熟虑过,他却不能忽视对方在恢复男儿身之后依然高高隆起的腹部——那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彼时距离董璇玑当初的离开和他们再相见已隔半年,半年时间,当董璇玑挣扎在留下与杀死这个孩子的选择中时,季墨白已经踏遍江南每一处瑰丽的楼宇,主动与被动的,结识了此后生命里每一个有可能成为主角的路人:灵鹫门的圣女,姬止水,沈溪牙,西亭雪,姑苏噙芳,泷杞嗔,乃至大漠明勋邱重月……半年,他流连于各繁花似锦之地,用善意的开场,种下了此后将困锁其一生的悲惨循环。他怎么会想到,那些浓墨重彩出场的浊世佳公子或是武林豪杰,到最后一个一个,都将成为为了某种目的而刻意接近,并满口道德爱情谎言的,骗子。
在最风流长情的时候,他被董璇玑,即是艳殊不择手段的带到了尧山菖蒲宫,那世人需仰视却依旧感觉森冷渺远的禁忌之地,成为禁裔。可笑,他在一夕之间从身家清白的江湖公子,一跃成为此后臭名昭着令人爱恨不能的,武林败类。来自艳殊忽冷忽热的折磨,从最初的反抗到最后默然的顺遂,他甚至展现了自己绝顶温柔的一面,不可思议的承接了那个内心扭曲阴暗的男人,在常人看来根本无法忍受的一切。他的隐忍,使得他在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折磨下保全了性命,也使得艳殊对他近乎病态疯狂的执着一日盛于一日。
十月怀胎,凭着男子狭窄有限的身躯硬生生诞下一个婴孩,季墨白悲喜交加的抱着那孩子,片刻终是轻轻地笑了,取名太初,季太初。回眸凝望那悖德的,与血纠缠的男子,清瘦瓷白的脸上布满疲惫,一双眼睛却死死的钉在季墨白身上,即使最虚弱的时刻,也依然警惕戒备的用视线粘成一行大网追随他。
你不能离开我,除非你死。他说,不,你不会死,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敢取走你的性命,而我,要你活着,即使是生不如死……
爱与折磨,从来都是并存的。
那一年,艳殇五岁。真正的季太初方出世。
梅花桩上站着白衣胜雪的男子,步伐轻盈虚空,身段万千风流,拈花折指间生生钉的人动弹不得,周身穴道在他看来是闭着眼都能驾轻就熟的找到。那时艳殇第一次见到季墨白,趴在后苑寂寥的荒园内,冷静,锐利的注视着远方立在梅花桩上,发如流泉衣如蝴蝶的男人。那时的艳殇不过是艳殊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因为季墨白的出现,他们被集体赶出奢华的宫殿开始了自相残杀的历程。他那时便知道自己一定会赢,他一定会成为独一无二的艳殇,事实,果真如此。
在他沐浴在异母同胞的血液中不分昼夜的厮杀时,在他被迫承接着疯癫娘亲各式各样的蛊毒时,在他已经可以面无表情的拧断各位兄长的喉管时,真正的季太初成长为粉妆玉砌的孩童,天真漂亮,绝顶晶莹。那时的艳殇尚不知在他浴血厮杀的生活之外,其实还遗漏了一个小小的生命,更不知那个人的名字将会是他此后长久颠沛流离的结果,已不知那个人为彼此带来的,会是多么痛不欲生的折磨。
五年的时光,艳殇被岁月精心打磨成一尊冰冷毫无生机的杀人武器,艳丽四射的五官,却有着与十岁少年极不相符的孤傲决绝。五年期间他不断杀死兄弟,五年期间,他终于手刃了自己的母亲,不必在此后无尽岁月里承受她丧心病狂的“爱的毒药”。
五年的时光,季太初从一个吮着手指泪眼盈盈的婴儿,成长为孱弱天真青涩楚楚的孩童,五岁的孩子,芝麻粒儿大的风情,麋鹿一样懵懂的桃花眼忽闪忽闪,漾满纯洁的光。
五年,季墨白逐渐习惯了自己在江湖中人尽唾骂的地位,习惯了在艳殊忽冷忽热的操控中忍受折磨,却不知命运在这一刻,再次发生了惊天的转折……
季太初之死。
似乎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被艳殊处心积虑想要藏匿起来的事实,惟一一个绝对绝对不能够被季墨白发觉的,真相。关于真正的季太初,五岁的死因。季墨白一定想不到在他长达五年的忍耐之后,终于痛下决心逃离菖蒲宫的代价,是他此生唯一子嗣的灭亡。
以为的爱,却不过是因为小小的季太初秉承了季墨白的血脉,严格说来,他到死都只是艳殊用来舒服季墨白的工具,到死,都不过如此。那个年仅五岁的孩童稚嫩天真的眼神,乖巧的扑闪着大眼睛卧坐在艳殊席间,在他诡谲阴鸷的笑意中温顺的喝下自己“母亲”亲手喂的毒药,一次次,一天天,整整五年,残忍如艳殊,不过是用自己的骨血来做试验,瞒着季墨白将剧毒的“红线”种在他体内五年,所以他才会如此弱不禁风,所以他才会如此孱弱到不堪一击,所以到最后死的时候,他依然睁着扩散的瞳孔,冰冷发青的肌肤像上好的瓷器一样,搅碎在艳殊丧失理智的蹂躏中。
他毒死了他和季墨白唯一的骨血,追其原因,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已经算是悖德的生命,变成一具真正的,杀人兵器。五岁的少年并没有如他所望的,具备练武之人最向往的轻奇骨骼和脉络,反而在他长年累月的毒药浸养下愈发孱弱,不堪一击。这是耻辱,而他唯有加倍的用药来改变他的体质才能扭转一切。红线所产生的幻觉只是第一步,在这一步里中毒之人会逐渐丧失理智的判断与真心,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则是被强行分筋错骨,从而达到重新锻造骨骼目的的,非人所能承受的毁天灭地之痛……
可惜的是,这痛苦终究没能让真正的季太初等到,他便含着懵懂和无辜的眼神躺在艳殊怀里,直到呼吸湮灭,都不曾闭上那一双写满真诚的眼睛,热忱,温顺,对母亲的,热爱。
艳殊疯了。
季墨白的逃离,季太初的死,那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令他彻底丧失了最后的思考能力。他开始疯狂而秘密的寻找少年,一定要是五岁的、粉妆玉砌的男孩子,最好有一双麋鹿般湿润乌黑的桃花眼,笑起来时温顺天真,可爱的让人心脏沦陷。他到最后终于寻到了他,那和他自己,和真正的季太初都有着一张极为相似面庞的少年,亦是五岁,亦是笑容温暖照人。
他怎么知道那小小的身躯里承受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可人人操控的五岁灵魂,而是来自千年后一个二十六岁青年成熟理性的魂魄。
而那个穿越千年的幽魂又怎么会想得到,机缘巧合,某一天他竟有幸目睹自己的转世后的家园毁于一旦,而那个亲手点燃这罪恶之火的恶魔,微笑着拧断了少女的脖颈,踩着家仆们遍地的横尸,踩着青石阶上他爹娘尚且温热的血液,一步步朝他走来……含着分外妖娆与阴厉的笑容,宣告属于他的这一场美梦,结束。自今日起,我是你的母亲,你父名唤季墨白,而你,就叫做——
“季,太,初。”地狱之音,在耳畔温柔响起。
此后。
此后短短数月,艳殊丧心病狂的将红线种在他身体里,成倍的折磨着这个酷似“季太初”,实则却是不折不扣替代品的五岁孩童。他甚至亲手将菖蒲录描绘在他光裸如玉的臀部到大腿间,他深知随着年龄的增长,终有一日这孩童会成长为他所期待的模样,只要他能熬过这一关。只要他不死,他就能成为代替真正的季太初活下去的,最完美的,天下第一。
“他”不是天才,他是地才。却只有如此,“他”才配做艳殊与季墨白的孩子……
此后。血洗江湖。
十多年来令武林人视如噩梦,夜夜辗转难眠的那一幕幕血腥场景,惨剧的缔造者艳殊,疯狂追杀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人,不择手段的迫使季墨白现身。一见倾心,却是经年纠缠。原来这就是无心与有心失之交臂的代价……
季墨白离开了菖蒲宫,却跌进了另外一个无声循环的圈套里。他发现遇见他的每个人都有一双贪婪的眼睛,闪烁着欲望独有的光泽。他在背叛中辗转,在欲爱不能的痛苦中颠沛流离,在沈溪牙还是西亭雪,等等数不清的人身上预见自己被窥视的部分,一次次在腥风血雨中逃离,他成为世人眼中的祭品,而亲手将他推向这深渊的,却正是他最初曾心爱,最终再也爱不起来的人——
艳殊。
他那时唯一的一丝愧疚还系在太初身上,怀抱一丝冀望以为艳殊会看在他的薄面上善待太初,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时候的季太初,早已不是真正的季太初……
走到这一步,究竟是谁歪曲了谁。
被沈溪牙出卖,被姑苏噙芳以家族为立场的拒绝,他害的西亭雪被亲生弟弟戳瞎了双目武功尽废,然后亲眼目睹泷杞嗔的见死不救,以及混乱中邱重月的冷眼旁观……好累,走了这么久,他第一次觉得身心俱疲,再也动弹不得。
终于在西湖左畔,见到了一切悲哀的根源。他看到一身红衣已经走火入魔的艳殊,看到他满手满脸的鲜血,狰狞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他不再恐惧,他觉得悲哀。就是这个口口声声爱他离不开他的男人,以一个错误的遇见,只手遮天,无情篡改了他此后的命运。从他含着阴鸷诡谲的笑意在他后背描上一副精美绝伦的刺青时,他的世界里所有通常美好的道路都关闭了大门,只剩下,漫无止境的黑……
抱住他,抚摸男子秀美风情的桃花眼。是,他到最后一刻终于忍无可忍的揭开了最后一层秘密的遮掩。是,他早已命人烫毁了后背一整块皮,菖蒲录,在他心里。他含着泪将那把剑插在艳殊的胸口,然后低头,发现自己胸口也有那一炳类似模样的剑。他在邱重月发狂的哀嚎中与艳殊并排倒下,指尖属于对方的青丝一掠而过。
“……我还有什么?”他轻轻呢喃,“我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三败俱伤。
十五年后。现在。
二十岁的“季太初”被迫仰躺在红衣男子的床上,对面应当被他唤作“母亲”的男子,正一寸寸痴迷的抚摸着他臀部绝美的烙印,眼中光芒四射。青年被剧烈的痛苦侵袭着,那种存在于肺腑与骨骼间的裂变像生生要撕裂他的身躯一般,他的瞳孔在一次次激烈的收缩中涣散,他张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剧痛阻碍了他的发声。
“天才、地才……”那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说,“天才、或者地才……”
“没关系,熬的过去,就没关系……”
“你是季太初,死了也是,化成灰,也还是季太初……”
“你没有过去,没有亲人,你只是个替代品,代替我的小初儿活下去……”
……
“睁开眼。”
“睁开眼。”
“睁开眼……你才能主宰自己的生命,”那个声音妩媚的摩挲着他的耳廓,轻如鸿毛的吐息,“睁开眼,你就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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