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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分裂

书籍名:《艳汤》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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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坞。
季墨白赶到的时候,思无邪已经先一步回到此地,叶溢清还留在尧山下联络菖蒲宫的宫人。而他之所以于半路就折返回来,只是因为艳殊不见了。那种奇异的诡谲感使人后背冷汗涔涔,直觉的,他预料中最不愿看到的结局成真了。那会挂在他怀里呢喃细语的小小少年终于从沉睡中复苏,曾经被打断的噩梦再次与现实粘连,就意味着最初的计划要全盘打乱……
太初,亦不见了。
季墨白感觉胸口猛地一沉,拨开幔帘只看到一室空旷和冷寂,身后有个声音对他说:“不在了……”季墨白转身,男子素来冷峻持重的身形竟然微微打了个摆,他看到艳殇血色全无的脸,嘴角一抹殷红却分外引人注目,一头倒入他怀里,呢喃着:“太初被他……带走了。”
心,沉入谷底。
艳殊,复苏了。
沉寂之兽,曾经最惨无人道灭绝天性的魔主,世人不曾在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仁慈,即使是对自己心爱的男人,也只会变本加厉的剥削温度,舔舐,蹂躏。即便是到最后他疯了痴了,毁天灭地渴望与季墨白同归于尽,却依然不曾丧失自身的杀伤力丝毫。有一种人,当生来就是如此,如此的,麻木不仁。
当年一役,世人所知道的是季墨白与邱重月联手将剑刺入了艳殊的胸膛,艳殊已死,邱重月回归大漠,季墨白却下落不明,有人说其后来归隐山林并娶了神秘名妓董璇玑,最终病死在她床上,但众说纷纭,归根结底人们还是不肯相信这有关菖蒲录的最后一丝希冀也如流沙般滴滴逝去。其实真相如何都无所谓,关键在于,菖蒲录是否还在。
于是,艳殊苏醒了,只因季墨白当初的一念之差挽留了他,怀抱最后一丝希望,寄望这魔主返老还童丧失武功之后可永远将那段嗜血的记忆埋葬掉。一时的仁慈,终究造成今日不可挽回的局势。
季墨白抱住艳殇逐渐下坠的身躯,浓郁的血腥味侵袭而来,他伸手,摸到艳殇胸口正汩汩往外冒血的空洞。整齐的伤痕,一击即中。试问江湖中能如此干脆利落毫不留情重伤艳殇的人,能有几个?除了季墨白,唯恐只有他,只有艳殊。
抬起手,掌心鲜血淋漓。
“……他突然出现,我力所不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男子不时发出呓语,眼眸仍死死的睁着,瞳孔覆盖上一片懵懂的雾气,“他没死,他还有武功……”“不要说。”中年男人温柔的手掌紧紧捂着他胸口淌血的空洞,眼眶酸涩,“殇儿,不要再说了。”
他比谁都后悔当初饶过艳殊一命。
今日他苏醒,不仅生生欺骗了他最后的信任,竟然还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悄悄恢复了自己的功力!如果不是他的大意,太初不会被掳走,艳殇也不可能遭到突袭!都是他的错,是他妇人之仁。艳殇在内力过给季太初两成后,本已经元气大伤,连月来好容易修养的差不多,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被他生父亲手摧毁……
他突然不敢低头去看艳殇的脸,不敢看他身下血流成河的惨状。那是他的父亲,是天下间唯一一个能置他于死地的人,却在他最不能警惕的时刻,如此狠辣的重伤了他。
太初、太初……!?!
运功疗伤。
季墨白压下内心翻腾的浪涌,迅速剥去艳殇外衣,双手持穴而上,先封了艳殇的大穴止血,继而从指尖涌出绵延不绝的内力注入到他体内。
热,好热。
身体开始叫嚣,两股内力在体内撕咬痴缠,野兽般烧灼身体。二人鬓角浮起一行细密的汗粒,但见艳殇眉头紧蹙,苍白的脸逐渐恢复一丝颜色,睫毛拢动,慢慢睁开眼。
“殇儿。”季墨白拉下衣袖,遮住自己不停颤抖的手臂,低沉温润的嗓音轻轻唤了一声,“殇儿……”“他走了。”男子抚摸着胸口已经不再留血的伤口,睫毛轻颤,用一种渺远的眼神注视着对面一脸神伤的中年男人,说:“他把太初,带走了。”
无力阻止。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立刻运起了内息去抵挡,败就败在他失去了两成的内力,技不如人,让那被应当称为父亲的男人一击即中,残忍到毫不留情。也罢,其实他也从未希望得到他一丝的心软与仁慈不是吗?天下间除了季墨白,还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父亲艳殊,那个从小就以虐待他为乐趣的男人,只有在看到遍地的鲜血和尸体,看到人的脑浆像琼液般喷溅而出时,才会绽开那样妩媚风情的笑靥,那样毫无温度,令人脊背发凉的笑意……
呵,他比不过他,再怎么麻木不仁,也比不过对方千分之一的惨绝人寰。
幔帘轻轻掀起一隅,露出思无邪难得沉寂的脸,轮廓邪魅,轻薄的唇含着一丝冰冷,望着他们:“宫主,溢清被俘。”尧山菖蒲宫,如今唯恐已尽数落入凤阳门之手,想不到啊想不到,二十多年傲视天下的人,如今也会有此狼狈不堪的一幕……
艳殇嘴角浮起一抹笑,凛冽无声。动了动手腕,尝试调动内息,却顿时发觉体内那一股横冲直撞的蛮力消失了!
——怎么回事?
“再等等……”后背一沉,男人温热中带着沉重的身躯倒下来,时光断断续续仿佛被剪辑的凌乱,他只看到季墨白含着一丝笑意和忧伤的眼神,微张的唇,轻声的呢喃陷落进风中:“再等等。”
“什么?”他浑身一僵,来不及伸手,男人的身体像一座山般塌陷下来,倒在地上,轻薄的绸衣铺了满地,花瓣零落。
他愣住。
方才听清楚男人遗留在风中的话语——
“……我已经把我的菖蒲内力,传给了你。”
“……所以,再等等,过两个时辰尝试运息……”
“……不会再有人是你的对手,连艳殊……也不能。”
“……所以,小初欠你的,我已代替他偿还……”
“……找到他,找到小初,答应我要尽快的找到小初,因为……”
“……因为迟一步,也许就,万劫不复了……”
男人闭上眼,气若游丝。
艳殇望着他,十指刺进肉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畔喋喋不休的讲话。
很吵。
季太初动了动眼皮,忽然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连抬指都乏力。微微一动就是头皮炸裂似的痛,铺天盖地,浑身经脉像被人生生扯断一般,疼的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痛,灵魂撕扯的痛,肉体凌迟一万遍都不敌的痛……
脑子里蹦出那四个字:分筋错骨。
“咯咯,你醒了?”一只冰凉的手温柔拭去他额头上汗湿的发丝,轻滑如绸缎般的肌肤,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血、血腥味?!
季太初猛地睁开眼。
“嘘——”是他,果然还是他!季太初眼角生疼生疼,仿佛在一场接一场的噩梦里辗转不休,就是醒不过来。妖艳的男人伸出一抹琼脂,一边抚摸他瓷白的唇一边暧昧的笑:“你赢了,我的小初儿……”
“你是天下第一。”
记忆登时被拉扯回前一夜,他的剧痛中涣散的理智,十指牢牢的揪着那男人的长发,一手的寒,一身的寒,分筋错骨,原来如此……
骨骼被生生的碾碎,揉捏,重复。感觉肺腑之间像有一只手在拉扯他的内脏,心肝脾肺胃,根根肋骨,四肢掰开,经脉被活活扯断,血肉横飞,再重新粘连,用世上最强大的内功,用各种各样难闻甚至令人作呕的药……
视线聚拢在身下,他发现自己正像一根被削去了四肢的“人棍”一般,戳在一个巨大的药缸里,泛着药草气息的浓黑汤汁漫到他颈部,那应当是滚烫的,因为他听的清楚那类似于沸水烧开后的咕嘟声。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感觉,麻木的,甚至于冰冷的身体,毫无知觉的杵在一缸的滚汤里,像一道即将被摆上桌的佳肴。
太初试图动动四肢,结果不幸的发现他是真的没有任何感觉。果然,人常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如今他整个人被泡在常人无法忍受的高温里却还觉得冷,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已经离“人”这个词汇相当遥远了呢……?
这么想着,嘴角竟然爬上一抹笑。
“就快好了。”艳殊摸着他的额头,用宠溺的语气说,“这汤里除了一百七十九种剧毒之物,还溶入我的一滴血做药引,用这样的汤煨出来的肌肤一定晶莹剔透,妙不可言。我的好初儿,等你褪去这一层下贱的皮囊,你就是新的……”
太初直直的望着他,发不出声音,于是微笑。
“恨我吗?”艳殊弯下腰轻轻吻着他的额头,悦耳的声音低低呢喃,“太初,我杀了你,你恨我吗?”
没有人回答。
他面无表情径自说着:“没关系,你是我的孩子,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太初垂下睫毛深深浅浅的笑,眸子里暗涌翻滚。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艳殊却突然发作,歇斯底里的揪住他长发用力一扯,逼着他扬起脸,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招呼过来,季太初麻木的看着他,眼神淡然。“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艳殊又安静下来,抱着他的头抱在怀里,失神的呢喃,“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季墨白。”
没有人能抢走你。
他们都不能,除了我。
除了我谁也不能得到你。
季墨白。
……
耳边一直有他在自言自语,时而温柔时而癫狂,时而露出胆颤心惊的眼神,时而却暴虐狠毒,连眼眶都泛起嗜血的红,像只皮毛美艳的野兽。
久了,太初便倦了。脸颊在厮打中高高肿起,披头散发,嘴角青紫含着淤血,整个人再看不出一丝精致的痕迹。就那么昏昏沉沉的,时梦时醒,随波逐流。偶尔清醒的时候看到自己还在药汤里泡着,而艳殊始终弯着腰站在他面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看,看他的脸,就像看世界上另外一个被摧残过的自己,嘴角笑容古怪而尖利。睡着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耳边絮絮不停的说话,大段大段的陈年旧事,像被风干的树叶一样厚厚累积起来,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初觉得自己即将陷入地狱。
终于,再醒来没有看到艳殊直勾勾的眼神,没有遭遇任何不明意义的毒打,或者是令人汗毛耸立的抚摸。什么都没有。太初转动眼珠四下换看,发现连日来不分昼夜圈养着他的不过是一个四处漏雨的小木屋。侧耳倾听,那似乎是在山林间,依稀能听到空旷的鸟鸣和逡巡的风声,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其实不过几天而已,季太初却觉得过了无数个轮回。直到那一袭红衣袅袅归来,一并唤回那冰冷残酷的事实。艳殊端着一只破旧的瓷碗站在他面前,无声的笑了半晌,说:“时辰到了。”
——到了吗。呵,终于,到了吗……
太初望着他,却见他撸起袖管,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锐利的匕首,扬手在自己雪白的腕子上划开一刀,殷红的血登时冒了上来,他用那碗一接,汩汩奔涌的红放肆的积蓄了半碗。
“喝了它。”刺鼻的血腥味涌过来,太初望着他,没动,那手就掰开他的下颚,端着碗将血一股脑儿灌了进来。呛,浓烈刺鼻的腥味呛的人几乎要胃痉挛,作呕感持续不断,却被迫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滴不剩。真的是一滴不剩。
男人漾开连日来最过美丽动人的一个笑靥,摸着他的面颊含情脉脉的说:“好孩子,睡吧,睡他个三天三夜不问世事,再醒来……”
“再醒来,你已不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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