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侏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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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１８９２-１９２７），日本小说家、散文家。芥川出生后因为生母精神失常而过继给舅父。舅父家浓郁的传统文化氛围使他深受中日古典文化的熏陶。芥川１１岁时编辑杂志，显示了早熟的文才。上中学后，芥川广泛涉猎欧美文学，西方的世纪末文学对其影响很大。读大学期间，芥川先后发表《罗生门》《鼻子》，受到夏目漱石的赏识。此后，《芋粥》《手绢》的问世，奠定了芥川作为日本新思潮派代表作家的地位。１９２１年，芥川以日本每日新闻社海外记者身份到中国，回国后创作了《上海游记》《江南游记》等。２０年代末期，日本阶级矛盾日渐尖锐，芥川深感“生活在道德和艺术的夹缝中的知识分子”的极度苦闷。１９２７年，芥川服安眠药自杀，年仅３５岁。
芥川创作勤奋、才华横溢，每一部作品都力求有所突破。他那洗练的文笔以及在技巧方面的不懈探索对其后的日本文学影响极大。在短暂的创作生涯中，芥川共写了一百多篇小说和大量的随笔、札记、诗歌。代表作有：有小说《鼻子》《罗生门》《地狱图》《一个傻子的一生》，随笔集《侏儒的话》等。１９３５年，为纪念芥川在文学上的成就，日本特设立以他命名的日本文学最高奖“芥川文学奖”。
［内容精要］
芥川像流星一样掠过日本的文学星空。他短暂的一生留下散若珠玉的作品却奠定了芥川在文学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时至今日，许多日本评论家都认为：“芥川的文学依然是我们必须要跨越过去的目标之一。”
《侏儒的话》是芥川的随笔集，因为随笔以一个侏儒代言，所以又有小说的某些特征。芥川借大智若愚的侏儒之口，用犀利幽默的笔墨讽刺荒谬黑暗的现实，透视人生的种种境界，同时感悟艺术的真理。
芥川曾说，“真正的随笔的产生只能是绝望。”此语看似偏激，却真实地反映出大正时期知识分子对时政的灰暗心态。当时，日本政府残酷压制人们思想，强力推行帝国主义。面对严酷现实，芥川以清醒的洞察力进行了尖锐的批判：“道德是一套旧衣服”；“正义本身也没有可怕的，可怕是煽动家的雄辩”；“政治天才就是把他本人的意志变成民众的意志”；“理想的士兵必须绝对服从长官的命令。绝对服从就是绝对不负责任”（《侏儒的话》）。从这些直刺世事的精警之言，充分显示了芥川批判社会的勇气和力度。
不过，芥川尽管能深入透辟地批判现实，却无力改变现状。这种痛苦使芥川在彻悟人生苦难时往往带有怀疑厌世的色彩，认为“人生比地狱还地狱”。
但在这悲观消极背后，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作者对自由与解放的深沉向往：“人生就和疯子们主办的奥运会极其相似。我们必须边和人生战斗边学习如何和人生战斗。认为这种游戏混帐透顶而愤慨的人，趁早走开，走出比赛场地……
不过，想留在场的人那就必须无畏创伤，战斗下去。”（《人生》）
此外，文集中还有许多探讨艺术真理的短篇，短小精悍、妙语连珠，反映了芥川精深的艺术造诣。诸如：“庸才的作品即使是大作，它也一定像没有窗户的房间，对于展望人生毫无用处。”“气韵是作家的后脑勺。作家自己是看不见的。如果硬是要看，他的颈骨非断不可。”（《侏儒的话》）
［精彩片段］
某一自警团员的话
好，各就各位。今晚上的星星给每棵树上撒了清凉的光。小风好像也开始刮起来了。好，躺在这个藤子长椅上吧，点上这根马尼拉雪茄，今晚整夜舒舒服服地警戒吧。要是渴了，喝那水壶里的威士忌好啦。还好，我衣袋里还有巧克力棒。
听着，那些高树上过夜的鸟还在吵哪。鸟大概不知道这次大地震带来的灾难吧。不过我们人类早就体验过因为失掉衣食住的方便所带来的痛苦。
啊，还不仅仅是衣食住。喝不到一杯柠檬水，只好忍着这不方便。人这种两条腿的兽实在是可怜的动物。我们失掉了文明，最后只好保护这恰如风前之烛不保险的一条命。看吧，鸟睡着了，睡得很安静，尽管它们不知道用枕头和鸭绒被。
鸟已经安然入睡。它们的梦比我们平静吧，因为它们只生活于现在，而我们人类还必须生活于过去和未来。因此也就必须尝悔恨或者忧虑的痛苦。特别是这次大地震，它给我们的未来投下了很大的阴影。东京已被烧，我们不仅苦于今天的饥饿，而且还受明天的饥饿之苦。幸而鸟不知道这些痛苦，不，不仅是鸟。尝三世之苦的惟独我们人了。
据说小泉八云不愿意当人而愿意当蝴蝶。既然说到蝴蝶，那就不妨看看蚂蚁。如果幸福只是以痛苦少为标准，那么，大概蚂蚁也比我们幸福吧。不过也不能忘记我们有蚂蚁不知道为破产和答恋而自钉的倒霉事。它们也像我们一样能有值得高兴的希望么？我依记得，在月光昏暗的废都洛阳，曾经哀怜过蚁群连一行李太白的诗都不懂！
……
（选自《侏儒的话》，李正伦、李菁、李华译，河北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２年版）
［名言佳句］
强者蹂躏道德。弱者又受道德爱抚。受道德迫害者往往是处于强弱之间的人。（《修身》）
天才和我们相距仅仅一步。同时代者往往不理解这一步就是千里，后代又盲目相信这千里就是一步。同时代为此而杀了天才，后代又为此而在天才面前焚香。（《天才》）
［内容赏析］
虽然芥川英年自杀的行为容易使人误解为怯懦，其实芥川却是日本现代文学史上一位英勇的斗士。在他短暂的文学生涯里，芥川始终以笔为武器，不余遗力地和强大的社会黑暗作战，颇有点堂·吉诃德与风车作战的悲壮。作为新思潮派的重镇人物，芥川近代理性主义的态度来认识和表现社会，发掘出其中新的“生活的真实”，具有强烈的社会性和现实意义，赋予了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以崭新的生命力，因此也被称做“新现实主义”。
芥川的随笔《侏儒的话》也体现了他的“新现实主义”风格。在军国主义肆虐、强权统治的现实环境里，芥川敏锐地体察到日本社会中新旧道德、不同阶级之间的尖锐对立，他用令人发噱的讽喻、剔肤见骨的批判嘲弄虚伪的道德，质疑世俗的权威。从对荒唐世态的生动描摹里透出警世的风骨；在对国民根性的揶揄调侃中深藏救世的苦心。所选的文章《某一自警团员的话》是一个日本自警团员（日本居民治安组织成员）值夜时的内心独白。芥川借自警团员之口揭露了日本大地震后民不聊生的社会现状。芥川以独出心裁的巧妙构思、生动细腻的心理描写，深入表现了民众惶恐绝望的内心状态，反映出他们人命如草芥的生存状况。通过自警团员的形象，折射出广大民众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卑微生命；自警团员对鸟和蝴蝶的羡慕，更是民众凄凉命运的辛酸注脚。其实，当芥川以冷澈的目光审视混乱病态的社会时，作者于理性静观之中充满了对芸芸众生的无限悲悯。只不过芥川深知个人反抗社会的无力和无奈，所以只好借助叔本华的厌世哲学表达自己对世道的愤慨以及对生命的热爱：“我们必须彼此怜悯”，“这比谈论如何绞杀对方要容易多了”。或许，三好行雄的话可以更深刻地阐释芥川的厌世思想：芥川“不是通过否定人生而选择艺术的，他是面对‘残渣的人生’而选择‘人生’的”。
［专家建议］
阅读芥川的作品，应深入理解他那洞若观火的理性批判中蕴藏的忧国忧民情怀，以及他的厌世怀疑思想背后对生命和自由的深切向往。
推荐版本：《侏儒的话》，李正月伦、李菁、李华译，河北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２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