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 第68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37)

第68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37)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我不知道法律对这种事情如何规定。自从先王哈肯去世后,我什么都不管,只知道战时或平时新王召唤我,我有义务去效劳——此外我就在庄园安居。可是我看得出来,‘尼古拉斯之子尔郎’一案的审理方式不合法。他的同辈已过滤案情,作了审判——他们有多少权利判他死刑,我不敢说——后来当局颁下缓刑令和安全通行状,等着带他去见国王——说不定国王会开恩,让尔郎跟他和解……尔郎在阿卡堡关了将近一年,国王几乎一直在国外——书信往返——没什么结果。接着他派来几名恶棍——他们不是挪威人,也不是国王的侍卫——竟敢用挪威爵士阶级从未见过的方法来刑讯尔郎——如今挪威太平,尔郎的同辈和亲友正聚集在童斯山陵,准备庆祝国王的婚礼……

  “厄林爵士,你的看法如何?”

  厄林爵士坐在对面的板凳上。“我想——西蒙·达尔,我认为你将事态说得十分清楚。我看国王会在三个办法中任择其一,他可能照尼达洛斯法庭的判决来处置尔郎——或者另选王臣,组织新法庭,由一个不具爵士名衔的人指控尔郎;他们会判尔郎在法定期限内离开马格奈斯国王的领土——否则他就会开恩准许尔郎跟他和解。这是最聪明的决策。

  “我觉得事态很明显,无论你在童斯山陵向谁陈述,他们都会跟你站在同一边。‘海夫特之子容’和他弟弟在那儿。尔郎是国王的亲戚,也是他们的亲戚。欧格蒙的儿子一定也看得出这样不公平,不合理。你最好先去见马歇尔爵爷——说动他和‘艾瑞克之子巴尔’爵士召集城内适宜管这件事的王臣——”

  “大人,你和你的亲戚不陪我去吗?”

  “我们不打算参加婚宴。”厄林爵士立即说。

  “海夫特诸子年纪太轻——巴尔爵士年老多病——至于其他的人——大人,你最清楚——他们受国王宠信,一定有点小权力——可是厄林爵士啊,他们跟你一比又算得了什么?大人,你在挪威拥有别的贵族从未掌握的权势。大人,你源自几个无论兴衰时期都代代出名人的老世家。论起父系——马格奈斯国王或苏德汉地区的海夫持家族跟你一比,他们的出身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的财富能与你相提并论吗?你给我的建议——样样都要花时间,而这些法国人在奥斯陆,你不妨拿灵魂作赌注,他们决不会罢休的……奥拉夫‘凯恩宁已发出信函,主教也答应写信给能够相助的人——可是厄林爵士,你只要到马格奈斯国王面前说一声,这一切喧骚和纠纷就可以结束了。当年治国的大人物后裔,就数你身份最高——国王知道我们全都会支持你……”

  厄林爵士凄然说,“我可不敢说自己还这么重要。西蒙,你热心替你姐夫说话——可是你不明白吗?现在我不能乱动。人家会说:‘当局对尔郎施压力,有人怕他藏不住话——厄林立即出面了!’”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史提格问道:“尔郎招了没有?”

  西蒙不耐烦地说,“没有,他不开口。我想他会一直缄默下去。”他哀求道,“厄林爵士,他是你的亲戚——你们的交情不错——”

  厄林沉重地吸了一两口短气。

  “是的——安德列斯之子西蒙,你有没有弄清尔郎的讨划?终止挪威和瑞典共享一个国王的状况——这种政体是空前的,害本国一年比一年艰困,烦恼也一年比一年多——他要让我们恢复以前熟悉的政体,带来福利和好运的政体。你看不出这是聪明又大胆的主张吗——你看不出现在继起者不可能再执行这个主张吗?他毁了奴特·波斯诸子的目标——至于王族的其他人物,没有一位可供人民拥戴。你也许会说,如果尔郎实现了目标,带哈肯王子到挪威来,那他正好便宜了我。小男孩登陆后,要执行进一步的计划,必须有几个审慎的人出面做其余的工作。确实如此——我敢发誓。可是天知道我一无所得——反而要撇下自己的事务——最近十年间,我尝到了无尽的不安、辛劳、奋斗和烦恼——本国很少有人懂得这些,我必须甘于如此。”他用力敲桌子。“西蒙,你看不出来吗,这个人挑起这么重大的计划,谁也不知道全国国民和子子孙孙的福利会不会受影响——而他竟在一名娼妇的床边将大计随手毁掉!——浑球!——他受到奥敦·哈斯塔孔那种待遇,简直活该。”

  稍顷他略微平静些,继续说道,

  “可是我希望尔郎保住性命;别以为我听到你带来的消息不生气。我是认为,你若遵照我的主张,必能找到不少同心的人。可是我不相信我去了能有大帮助,值得我未蒙召唤就去见国王。”

  西蒙僵僵硬硬站起来。他的面孔因疲劳而显得狼狈发灰。“哈肯之子史提格”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他早该叫人去端食物了;他只是要等他们说完话,才传唤佣人。西蒙必须吃点肉,喝点酒,增补体力,而且睡一觉。西蒙谢谢主人——史提格若能借他一匹新马。他待会儿就要上路了。今晚史提格肯不肯留他的仆人容·达克过夜?——刚才西蒙将仆人撇在后头,因为那人的马儿速度比不上西蒙骑的“大腿仔”。是的,他骑行大半夜——他自以为认得路——却还是迷路好几回。

  史提格叫他住到明天,他要亲自陪他走——至少送到半路——是的,陪他到童斯山陵也可以……

  西蒙说:“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我还是上教堂吧——既然重游此地,我想到海福莉坟前去祈祷——”

  热血在他疲惫的体内汹涌;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好像要一头栽下去;简直像半睡半醒的人。但是他镇定又匀整地说:

  “厄林爵士,你不陪我去?我知道所有亲戚中,她最敬爱你。”

  他没看厄林,却觉得他身体发僵。过了一会儿,他隔着自己的脉搏声听见厄林爵士那清晰又客气的口吻:

  “西蒙·达尔,我乐意奉陪——天气不太好。”他扣上宝剑,披上一件厚斗篷。西蒙像石头静静站着等对方准备。接着两个人走出门外。

  外面秋雨倾盆,海上飘来的雾太浓了,他们只看见道路两旁十数尺外的田野和黄树丛。这儿离教堂不远。西蒙到附近的礼拜堂牧师家去拿钥匙——他看那些人员是他走了以后才来的,用不着多说话,深感庆幸。

  这是一间只有一座圣龛的石质小教堂。西蒙又看到他见过几百次的图画和装饰品,却视而不见;他跪在厄林爵士不远处的白色大理石坟墓旁边,念祈祷文,在恰当的时候画个十字——对自己的动作没有什么知觉。

  他不懂自己怎么会试这一招,反正现在他已进行到了一半了。他猜不出自己该说什么——但是,他尽管惭愧和恐惧得要命,仍然想不计代价试试看。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他坐在前妻身边,她向他坦承往事——他记得她那张沉在床铺暗影中的惨白苦脸,记得她迷人温婉的声音。那是她分娩前一个月——她自知会为产子而送命——而她乐意付出这么高的代价,换取一个儿子。可怜小家伙葬在大石板下的小棺材里,和母亲为邻——不,谁都做不出他现在要做的事……

  但是克丽丝汀那张白脸……那天他由阿卡斯奈斯回家,她已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谈起来,并提出问题,脸色白惨惨,神情镇定——可是他一眼就看到她的明眸,后来便不敢正视她。他不知道她此时在哪里,做过什么事——她是留在住所还是去陪丈夫?他们有没有说服她去史科葛汉?他把这件事交给奥拉夫·凯恩宁和英果夫神父去办——他只能这样,而且他自认不能耽误时间…

  西蒙不知道自己已双手掩面。海福莉啊——这算不得羞耻或罪恶,吾妻海福莉——但是——她曾向丈夫坦诉她的悲哀,她的爱情——她是为此才留在老恶魔家的。他已害死腹内的胎儿一次——而她甘愿守着他,不愿引诱心上人……

  “维德孔之子厄林”跪在地上,没有血色的面孔不带一丝表情。他双手搁在胸前,两只手掌迭在一块儿;不时用安详庄重的姿态划个十字,又将指尖并拢。

  不,西蒙暗想道。这件事太可恨了,谁都做不出来。就算为了克丽丝汀,他也做不出来。——他们同时起立,向圣龛行礼,走下中堂;西蒙在石板地上每走一步,马刺便吭吭响。他们离开庄园就未曾讲过话,西蒙根本不知道事态将如何进展。

  他锁上教堂门;“维德孔之子厄林”带头穿过坟场。到了墓地牌坊的小屋顶下,他停下脚步。西蒙跟上来;他们站了一会,暂时不踏入倾盆大雨中。

  “维德孔之子厄林”说话心平气和,但是西蒙猜对方心里很气愤——他不敢抬头望。

  “安德列斯之子西蒙,我问你,你想出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西蒙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你以为——你听到一些你乳臭未干时就发生的传闻——你就能威胁我——逼我顺你的意思吗——?”现在他的怒火表现出来了。

  西蒙摇摇头:

  “大人,我以为,你想起比纯金更纯的她——也许会同情尔郎的妻子和小孩。”

  厄林爵士看看他——他不答腔,伸手去剥墓地石墙上的苔藓和地衣。西蒙咽咽口水,以舌头润一润嘴唇。

  “厄林爵士,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我大概以为,你想到她受罪多年——除了上帝一无慰藉,你却不能救她——你会出手帮助这许多不幸的人——你办得到的!如果你曾懊悔那天离开曼维克庄园,任由海福莉留在芬爵士的掌握下——”

  现在厄林的声音很尖锐。“我没后悔!我知道她从不后悔——不过这一点你大概不可能明了。你若了解你前妻多么自重”——他气得笑出声——“你就不会这么做了。我不晓得你知道多少——但是你不妨知道一件事。当时哈肯卧病在床,他们派我去接她回娘家。吾妻爱琳和她从小情同姐妹——爱琳虽然是她姑姑,但是她们的年龄差不多——我们——基于形势,她若由曼维克庄园回来,我们就不得不时时碰面。我们在龙屋的阳台上畅谈了一整夜——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她和我到审判日都可以对上帝负责。然后请它答复我们,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

  他扔开手上搓的苔藓球。“说真的,上帝终于酬报了她的圣洁作风。给她一个好丈夫,抚慰前夫害她吃的苦头——而你这个小鬼崽子——竟在她家跟她的女佣人睡觉——要她养你私生女——”

  西蒙一动也不动,静得像哑巴。厄林又剥下一片苔藓,扔在地上:

  “当年我照她的吩咐行事。你听够了吧?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若能在世上的其他地方相逢。我们就——我们就——‘通奸’不是好字眼。——‘乱伦’更难听——”

  西蒙僵僵地点一下头。

  他内心暗想——说出他的想法必然很可笑。当年“维德孔之子厄林”是二十几岁的人,彬彬有礼,豪勇殷勤。海福莉爱上他,恨不得吻他春晨印在庭院露草上的足迹。而他西蒙现在只是丑恶的中年胖农人——克丽丝汀呢?就算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二十年。她也不觉得双方的灵魂有任何危险。他早就明白了……

  于是他几近谦卑地小声说:

  “海福莉不忍心让无辜的小孩在世间受苦,哪怕是她丈夫和仆人生的小孩。是她求我尽量善待小家伙的。噢,厄林——就看在尔郎那无辜的妻子份上吧——她会伤心而死。我目觉非尽全力帮助他们母子不可——”

  “维德孔之子厄林”倚着门柱站立。他的脸色和原先一样安详,说话的口吻冷静又客气:

  “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我很少见到她,却相当喜欢她——她是漂亮又端庄的女人西蒙,我告诉过你,我认为你若照我的话去做,一定能找到援手。不过我不懂这一套怪招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未成年,不得不让叔伯安排婚姻,而我喜欢的女子初见面时已跟别人订了婚,你大概不是因为这一点才想到此计吧——我想尔郎的太太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天真无邪。是的,你娶了她妹妹,我知道;可是安排这次怪会谈的是你不是我——所以你要容许我说出来。记得尔郎娶她的时候,有人提过——婚事违反劳伦斯的意旨;克丽丝汀一意孤行,不肯听父亲的话,也不严守贞操。是的,她仍是好妻子——她毕竟得到了尔郎,他们大概过得挺快乐。我想劳伦斯一直不太喜欢那个女婿——他在女儿认识尔郎之前就为她选了佳偶——我知道她订过婚——”他突然停下来,看西蒙一眼,又尴尬地把头偏开。

  西蒙羞得面红耳赤,脑袋垂在胸前,但是他仍用细弱却坚定的口吻说:

  “是的,她跟我订过婚。”

  他们默默站了一会儿,不敢看对方。后来“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扔掉手上的最后一粒苔藓球,踏入雨中。西蒙孤零零站在原地——对方在迷雾中走了一段路,又止步焦急地招手。

  于是他们一起回客舍,跟来时一样默默无语。快到庄园时,厄林爵士说:

  “安德列斯之子西蒙,我愿意帮忙。你等明天再走;我们骑马结伴去,四个人同行。”

  西蒙抬头看对方——面孔因痛苦和惭愧而缩起来。他想道谢,却说不出口;只得用力咬嘴唇,下巴猛烈颤动。

  穿过厅门时,“维德孔之子厄林”有意无意碰一碰西蒙的肩膀,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不敢看对方。

  第二天他们准备上路,“哈肯之子史提格”硬要借衣服给西蒙——西蒙没带替换的衣裳。他看看自己——仆人已为他刷过和清理过外衣,可是他在风雨中长途跋涉,衣服简直无可救药了。他拍拍大腿说:

  “史提格,我太胖了——而且我不是去当婚宴的客人。”

  “维德孔之子厄林”一脚踩在板凳上,他儿子为他扣上镀金的马刺——今天厄林爵士似乎尽可能不让佣人近身。他用出奇懊恼的口气说:

  “西蒙·达尔为救连襟不遗余力,如果偏开大道不走,插入一段大胆又微妙的话,我想也没什么害处。史提格,我们这位前任的亲戚,他可不是说不出话来的乡巴佬哩。我只怕一件事——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

  西蒙站在那边,满面通红,却没有说话。昨天以来,“维德孔之子厄林”说话老含着不平的讥讽味儿——和一种古怪、非自愿的善意——加上一股快些了事的决心——反正他已经断然插手了。

  于是他们由曼维克庄园骑马出发,包括厄林爵士、他儿子、史提格和十名全副武装、衣着考究的自耕农。西蒙带着惟一的仆从,自觉他该带更好的装备和更多跟班去赴会。佛莫庄园的西蒙·达尔和以前的亲戚同行,实在用不着打扮成当年无依无靠向他们求援的小乡绅。但是他不太放在心上。昨天的经历害他好疲乏,好灰心,此行的结果如何他反而不在乎了。

  西蒙常说他不相信跟马格奈斯国王有关的闲言闲语。他不是圣人,当然能忍受成年男性间的粗俗笑话。可是大家凑在一块儿,论谈隐秘的罪恶,他总觉得不自在。他也算王臣,认为不该相信或注意国王的那种事情。

  他站在国王面前的时候,真的很吃惊。他在马格奈斯国王小时候见过他,此后就未曾谋面,尽管他半信半疑,仍想由国王身上找出女性化、阴柔或不健康等特质——可是眼前呈现的是出奇体面的青年——尽管年轻消瘦,却十分魁伟,有帝王风范。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