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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38)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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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谈了一会儿,厄林说他有件事特意求国王开恩。于是皇家招待员在国王的高席前面为厄林爵士摆了一张椅子,又叫另外三个人坐在大厅的下位,就走出去了。

  西蒙轻而易举恢复了年轻时学到的宫廷风采,他已听从史提格的建议,借了一件棕色的华服,外表和别人没有两样。但是他坐在那儿,总觉得恍如梦中——他跟多年前在奥斯陆皇宫为哈肯先王拿餐巾和蜡烛的爵士子弟西蒙·达尔像是同一个人,又不像同一个人——他是安居在幽谷多年的佛莫庄园乡绅西蒙,却又好像不是——虽然他自知心底余焰未熄,可是他掉头不去想它,生活算是无忧无虑了。他心里涌出模糊危险的反抗性——余烬化为烈焰,不能怪他,是命运造成的,所以他必须努力不露形迹,受文火煎烤。

  别人都站起身,他也起立——马格奈斯国王已经站起来了。

  国王以清新稚嫩的嗓音说,“亲爱的亲戚,我认为事态如下。(哈肯)小王子是我弟弟,但是我们从来不想用同一批臣子共组朝廷——臣子不能同时为我们俩服务。尔郎一度在我手下当州长,同时又宣誓对哈肯效忠,看来他也不打算维持这种局面。凡是要追随我弟弟哈肯的人可以离职,到他家去找财路。到底是哪些人——我打算由尔郎口中间个究竟。”

  “国王大人,那你该试试看能不能跟‘尼古拉斯之子尔郎’和解。你曾发出安全通行状,必须遵守诺言,召见你这位亲戚——”

  “是的,他是我的亲戚,也是你的亲戚,伊瓦爵士劝我给他安全通行状——但是他没遵守他对我的誓言,他不记取我们的亲戚情分。”马格奈斯国王笑一笑,又把手放在厄林爵士的臂膀上。“我的亲戚们似乎执守着本国的一句俗谚:亲戚最狠。现在我看在上帝和圣母的面上,看在吾妻的份上,愿意对胡萨贝庄园的尔郎开恩;他若跟我和解,我准他保全性命,保全财物,在此地安居——他若想去投奔新主人哈肯王子,我准他合法出国——凡是跟他同谋的人,我会恩准同样的条件——但是我要知道是哪些人,知道住在本国的大臣有哪几位背叛国君。安德列斯之子西蒙,你说呢?——我知道你父亲是我外公的信臣;你自己也服侍过先王哈肯——你不认为我有权调查这件事?”

  西蒙上前行礼说,“国王大人,我认为,只要陛下照本国的法规和习俗来治国,您决不会得知哪些人阴谋不轨和叛变。一旦国民看出陛下严守先王们建立的公理和正义,国内保证没有人想要扰乱和平。有些人一度认为,陛下这么年轻,不太可能贤明有力地治理两个大王国;到时候他们就会闭嘴三思了。”

  厄林爵士插嘴说,“国王大人,是这样的。对于您合情合理的吩咐,本国没有人会不服从的——!”

  “没有吗?那你大概认为,我们细察此案——尔郎并没有犯下不忠和叛国罪?”

  厄林爵士一时答不上来,西蒙说:

  “大人,您是我们的国君——人人都希望您照法律来惩治不法的行为。不过,您若照‘尼占拉斯之子尔郎’开的路来走,那么,您急于查出姓名的那些人也许会出面,自报名衔,否则别人也许会思索此事的对错和是非——陛下若对‘尼古拉斯之子尔郎’这么出名、家世又高的人横加威胁,大家一定会议论纷纷的。”

  “安德列斯之子西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国王厉声说着——满面通红。

  厄林的儿子布雅恩插嘴说,“西蒙的意思是说,万一大家质问尔郎为什么要遭受法律上规定只有盗贼和下流歹徒才需忍受的屈辱,对陛下也许很不利。他们说不定会想起哈肯先王的另外几个外孙——”

  厄林爵士猛回头看看他儿子——显得很生气——可是国王只淡然问道…

  “你不认为叛徒是下流歹徒吗?”

  布雅恩答道,“大人,他们的计划如果成功了,没有人会这样说他们。”

  大家默默站了一会儿。接着“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说:“大人,无论尔郎该叫做什么,您不该违法拷问他——”

  国王激烈答辩说,“那么,这方面的法律应该修改。我若无权用一切手段查出国民对我忠贞的程度——”

  厄林爵士执拗地说,“可是法律未修订之前,您若根据修订的法律来行事,一定会给国民压迫感——而国民很难适应国君的压迫。”

  马格奈斯国王像小孩般笑道,“我有爵士阶级和大臣支持我。你看呢,西蒙?”

  “我说大人——根据丹麦和瑞典的例子,百姓没有力量支持王室抗拒爵士和贵族时,爵士和贵族对王室并不忠心,可见贵族的拥护力不强固。不过,陛下若一心持这种论点,请您解除我的职务——我宁可当平民。”

  西蒙的口气安详又沉着,起先国王好像不懂他的意思,后来才笑道:

  “安德列斯之子西蒙,你这是威胁——你要对我扔手套挑战?”

  西蒙照旧心平气和说,“随您的意思,大人。”他由皮带下抽出手套,抓在手里。

  此时布雅恩上前接过手套说:“陛下不宜买这双手套作为婚宴的服装!”他高举厚厚的旧骑马手套笑起来。“大人,万一传出您在找这种手套,只怕你会找得太多——代价也太便宜了。”

  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惊叫一声。他猛然出手,似乎要把国王拂向一边,那三个人拂向另一边;他沿着大厅将三个人推向门口。

  “我得单独和国王谈话。”

  国王追上来说,“不,不!我要跟布雅恩谈谈!”但厄林爵士硬把儿子和其他的同伴推出门外。

  他们在城堡的院子和外面的山丘上徘徊——谁都不说话。“哈肯之子史提格”半信半疑观望,他从头到尾三缄其口;“厄林之子布雅恩”始终挂着隐秘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厄林爵士的执剑侍从传出主人的口信,叫他们回住处等他——他们的马儿在城堡的院子里。

  后来他们干坐在客栈;不好意思谈刚才的事情——最后竟扯起马经、狗经和老鹰来了。到头来史提格和西蒙大谈女人的故事,直谈到晚上。“哈肯之子史提格”老有一大堆这种故事可讲,西蒙觉得真糟糕,凡是他记得的故事史提格大体都讲出来了,反正不是他亲身经历过,就是曼维克庄园一带最近发生的——其实西蒙记得,他小时候在戴夫林家乡就听仆人说过了。

  他跟史提格笑得一样开心。他坐在那儿,臀下的板凳似乎不时摇几下——他心怀隐忧,却不敢多想。“厄林之子布雅恩”静静地笑,喝酒啃苹果,玩弄斗篷的头巾,偶尔说一节小故事——内容最好笑,可是遮掩得很高明,史提格听不懂。布雅恩说他是由布柔哥文的一位神父口中听来的。

  最后厄林爵士回来了。他儿子上前迎接,并接过他的外衣。厄林气冲冲转向小伙子:

  “你!”他把斗篷扔到布雅恩手上——脸上却不知不觉泛出一抹笑容。

  他转向西蒙说:“好——安德列斯之子西蒙,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我相信你可以安安稳稳等着,你和尔郎——以及他太太和一大群儿子——很快就能坐在毗邻的庄园里享清福了。”

  西蒙起身谢谢厄林爵士,脸色白了几分——他现在知道自己怯于面对的是什么恐惧了,反正现在也没有办法啦……

  大约十四天后,“尼古拉斯之子尔郎”获得自由。西蒙带两个仆人和“哈尔德之子武夫”骑马去阿卡斯奈斯接他。

  上星期刮过大风,树叶都快掉光了。如今下起黑霜——他们骑马往城区走去,地面在马蹄下咔咔响,田野则白茫茫盖着霜花。看来快要下雪了——天上浓云密布,日光阴沉沉,灰暗暗的。

  尔郎来到城堡的庭院,西蒙发现他一脚微跛,上马的动作僵硬又笨拙;脸色也很苍白。他刮过胡子,头发也修剪过了——面孔上半部一片浊黄;下面的白脸颊和白下巴则透出剃过的蓝胡楂;眼下有凹洞。不过他穿着深蓝的长袍和斗篷,体态相当威风;他跟奥拉夫·凯恩宁道别,送钱给牢中看守他、为他送饭的人,活像首领在婚宴上告别家仆似的。

  他们骑马上路,起先他好像怕冷;不只一次打寒噤。后来双颊渐渐有了血色——容光焕发——精力和生命仿佛在体内汹涌。西蒙暗想:尔郎可不像柳枝那么容易摧折哩。

  他们回到住处,克丽丝汀在院子里迎接丈夫。西蒙尽量不看那一边,却又忍不住。

  他们伸手对握,以平静清晰的口吻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团圆,尽量表现得大方守礼。不过两张脸都红了,彼此对望一秒钟,再垂下眼皮。后来尔郎伸手去牵妻子,双双走向他们在城内暂居的阁楼。

  西蒙转向他和克丽丝汀住过的房舍。克丽丝汀走到楼梯最底层,回头用出奇清脆的嗓音叫道:

  “妹夫,你不来吗?——先吃点东西——还有你,武夫!”

  她站在那儿,臀部略微扭转,回头看人,显得好年轻好柔顺。她一到奥斯陆就换了头饰的绑法。南国此地只有农妇们像她一样照老式的作风戴亚麻布帽;像修女的布帽紧包着面孔,垂纱交叉绑在肩头,遮住了脖子,两侧和脑背的发髻上有许多绉褶。例如特龙汉地区,布帽如此戴法是一种虔诚的表情,艾利夫大主教常常夸赞这是已婚妇人最朴实、最妥当的装扮。不过,她为了不引人侧目,只得遵行南方此地的习俗:亚麻布光光滑滑套在头顶,直直往下垂,露出前面的头发,脖子和双颊也自由自在——而且辫子要绑起来,不在布帽下出现;亚麻布服服帖帖,衬出整个头型。说真的,西蒙见过她这样,觉得很适合——可是以前他没看出她这样有多么年轻。她的眼睛也亮得像星星似的。

  那天很多人来问候尔郎——先有史科葛庄园的科尔和“托盖尔之子马库斯”;傍晚奥拉夫·凯恩宁亲自露面,英果夫神父和圣哈瓦教堂的牧师会会员固托姆斯神父也来了。两位神父来时,天上已开始下雪——干干小小的雪粒——他们迷了路,走进牛蒡堆里——衣裳沾满芒刺。人人都动手为神父主仆拔芒刺——尔郎和克丽丝汀替固托姆斯神父拔——他们跟神父开玩笑,脸上不时泛出红晕,嗓音多变得出奇。

  傍晚西蒙喝了不少酒,但是他并没有醉得发晕——只觉身体沉甸甸的。他听到每一句尖锐刺耳的话。别人的口舌很快就松开了——没有一位是国王的朋友。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感到万分嫌恶。他们坐在那儿,吱吱喳喳,说的全是蠢话——嗓门大,情绪激昂。“亚斯蒙之子科蒂尔”太单纯,他妹夫马库斯也好不了多少;奥拉夫,凯恩宁是正直讲理的人,却相当短视——西蒙觉得那两位神父的脑筋也不太清楚。他们都坐在那边听尔郎说话,随声附和,尔郎渐渐恢复往昔的作风,荒唐又鲁莽。现在他拉起克丽丝汀的纤手,放在膝上,一直玩她的手指头——他们坐得很近,肩膀相贴。她的皮肤出现红潮,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偷偷用手去搂她的腰,她嘴唇发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闭上嘴巴……

  这时候门开了,“巴德之子慕南”踏进来。

  “大公牛终于来了!”尔郎笑着大喊,并跳起来迎接他。

  慕南恼道,“上帝和圣母救救我们——尔郎,我相信你完全不在乎。”

  “是的,堂兄,你认为哭哭啼啼伤心有用吗?”

  “我没见过你这种人——你把一切福利都抛开了——”

  尔郎说,“是啊——我不是那种不穿裤子下地狱,以防裤子烧焦的人。”克丽丝汀昏陶陶轻笑着。

  西蒙趴在桌子上,脑袋夹在双臂间。但愿他们以为他喝醉睡着了!——他想静一静。

  一切不出他所料,连她都是如此。克丽丝汀坐在那边,是男人群中惟一的女性——温婉如昔,羞怯如昔,大胆如昔,安心如昔。以前她曾经这样——当她背叛西蒙的时候——该算是无耻还是天真,他说不上来。噢,不,并非如此;她未曾安心,她未曾无耻——她表面安安详详,内心并不安静——可是那个人蛊惑了她——为了尔郎,她乐于跺上火红的石头——她也践踏了他(西蒙),似乎以为他只是一块冷石头。

  噢,这一切都愚不可及——她决定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什么都不管。让他们去快活吧,他用不着关心。就算他们再生七个儿子,将来有十四个人要均分劳伦斯遗下的半份产业,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看来他用不着为儿女操心——兰波生孩子的速度比不上她姐姐——到时候他会为子孙留下财产和权势。不过今天晚上对他而言都一样。他恨不得再喝一点酒——可是他知道今天晚上天主的恩赐不能安慰他——而且这么一来他非抬头参加谈话不可。

  慕南轻蔑地说,“是的,我想你自以为是摄政的恰当人选。”

  “不,你一定知道,我们打算把大位留给你。”尔郎笑着说。

  “拜托,老兄,当心口舌——”别人笑道。

  尔郎过来摸摸西蒙的肩膀:“妹夫,你睡着啦?”西蒙抬头望。尔郎拿着酒杯站在他面前。“来,陪我喝酒,西蒙,我能活着出来,最该谢的人就是你——老弟,对我来说很宝贵哩!你像亲兄弟般支持我——你若不是我妹夫,我准死定了——那你就可以娶我的遗孀啦——”

  西蒙跳起来。两个人对望了半晌——尔郎脸色转白,头脑冷静多了,他讶然张着嘴巴。西蒙挥拳打掉对方手上的杯子——蜂蜜酒溅了一地,接着他掉头走出房间。

  尔郎孤零零站在那儿。他迷迷糊糊用外套的下摆去擦手,然后回头看一看;别人都没发现什么。他用脚把酒杯踢到长凳下——静立了一会见——然后悄悄出去追他的连襟。

  西蒙·达尔在楼梯脚——容·达克正由马厩牵出他的马儿。尔郎走过来,他一动也不动。

  “西蒙!西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胡说些什么!”

  “你现在知道了。”

  西蒙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他静静站着,不看对方。

  尔郎不知所措,四下看了一眼。月亮在云层间隐隐约约泛着白光;小粒小粒的硬雪洒在他们身上。尔郎打了一个冷颤。

  “你——你要去哪里?”他看看西蒙和马匹说。

  西蒙说,“另找个住的地方。你大概了解,我不喜欢住这儿——”

  尔郎脱口叫道,“西蒙!噢,如果能收回刚才的话,天下任何代价我都肯付出!”

  “我不知道。”对方照旧说。

  楼上的房门开了。克丽丝汀手持灯笼站在阳台上;她贴着栏杆俯照他们。

  她用清晰的口吻说,“你们为什么站在那里?你们到屋外干什么?”

  西蒙仰头对她笑道,“我觉得有必要出来看看马儿。”——这是礼貌的说法。

  “不过——你已经把马儿牵出来了,”她笑着惊叹道。

  “是的——男人喝醉了,往往会做些怪事。”西蒙用同样的口吻说。

  “噢,那就回来吧。”她高高兴兴打岔说。

  “好,等一下。”她走进屋里,西蒙大声叫容·达克把马儿牵回去。他转向尔郎——尔郎站在原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待会儿再进来。尔郎,为了我们的妻子,我们必须当做什么都没说。不过你也许能了解——全世界就数你最不该说那句话。别忘了,我可不像你那么健忘!”

  楼上的门又开了;客人排队走出来;克丽丝汀也包括在内,由她的女仆掌灯。

  “巴德之子慕南”偷笑说,“是的,夜晚已过了一大半——我想这两个好人儿要睡觉了——”

  “尔郎——尔郎——尔郎!”夫妻单独站在阁楼内,克丽丝汀立刻投进丈夫怀里。她用力贴着他。“尔郎——你的神色好悲哀——”她将半开的嘴唇贴在他唇边,惶然低语。“尔郎——”她用手掌去揉他的太阳穴。

  他松垮垮环着她,静立了一会;然后由喉咙里吐出一阵幽幽的呻吟,用力抱紧她。

  西蒙走到马厩——他想跟容·达克说一句话,半路上却忘掉了。他在马厩门口站了一会儿,仰视天上的月光和滚滚的雪花——现在开始一大片一大片落下来。容·达克和武夫走出门外,随手关上门板,三个人一起往他们安歇的房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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