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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35)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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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双手按着她的胸膛,抱起她在空中旋转说:“小女孩现在还很难看,讨人嫌,我认为她是山神带来换包,特意摆在摇篮里的丑娃儿,丑恶的小东西;”说着突然放开她,在她头顶匆匆画了三个十字,仿佛粗率的言词吓慌了她。

  他的私生女安姬儿不漂亮,看来却善良又懂事,其父尽可能带她到处跑,他一再称颂她手脚伶俐——克丽丝汀观察过安姬儿的矮柜,看到她纺织和缝制的所有嫁妆。

  西蒙目送大女儿说:“等我将这个女儿交给一位善良忠厚的新郎,那天必是我最欣慰的日子。”

  为了节省开销,兼程赶路,克丽丝汀不想带女佣,男工则只带“哈尔德之子武夫”一个人。圣诞节前十四天,她和武夫由佛莫庄园出发,西蒙和两位少壮男仆陪他们走。

  到了奥斯陆,西蒙得知国王不来挪威——看样子他要在瑞典的史托克荷姆过圣诞。尔郎关在阿卡斯奈斯堡;城堡的总督不在,目前谁都不可能去探监。不过副财务大臣奥拉夫‘凯恩宁答应将他们进城的消息转告尔郎。奥拉夫对西蒙和克丽丝汀很友善,因为他的兄弟娶了史科葛庄园的“亚斯蒙之女兰波”,所以他跟劳伦斯的女儿算是远亲。

  史科葛庄园的科蒂尔进城邀请他们到史科葛去过圣诞;但是尔郎命运未卜,克丽丝汀不愿意在神圣的日子宴饮作乐。她叫西蒙自己去,西蒙不肯单独前往。西蒙和科蒂尔相当熟,克丽丝汀则只在堂弟成年后见过他一次。

  克丽丝汀和西蒙住在当年婚约未解时她做客的宅邸;不过使用的是另一栋房屋。屋内有两顶床;她睡一顶,西蒙和武夫睡一顶;男仆睡马厩。

  圣诞夜克丽丝汀想到修道院去做午夜弥撒——她说修女们的歌声美极了。于是五个人一起去。夜里有星光,柔和美丽,傍晚下过一点雪,所以亮亮的。教堂钟声初起时,民众涌出各房舍,西蒙不得不牵着克丽丝汀。他不时偷看她一眼。今年秋天她瘦多了,可是她那高挺的身躯好像恢复了少女安详的美姿。她苍白的脸上又有了少女时代那种宁静和温婉的表情,隐含着深深的期望。她真像多年前那个圣诞节的小克丽丝汀——西蒙捏捏她的手,直到她也捏他一下,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抬头望——她微笑点头,他知道对方以为他劝她勇敢——她努力证明自己真的充满勇气。

  圣诞节末期,慕南爵士来看她——他说他现在才知道堂弟妇进城。他诚心诚意问候她,也问候“安德列斯之子西蒙”和武夫,每句话都夹着“亲戚”和“密友”的称呼。他说他们大概很难见到尔郎;尔郎受到严密的监视——连他(慕南)也无法进去看堂弟哩。慕南爵士走了以后,武夫笑着说:他猜慕南并未热心求见——他惟恐受牵连,听人提起这件事就受不了。慕南现在很苍老。头顶光秃秃,筋肉销蚀,皮肤松垮垮包着大骨架。他住在史科葛汉,跟一位守寡的私生女儿共同生活。做父亲的人巴不得她走,因为她替父亲理家,别的婚生或私生子女都不愿意来看父亲;她是傲慢、贪心又泼辣的女儿;慕南却不敢叫她滚蛋。

  新年的某一天,奥拉夫·凯恩宁终于为尔郎太太和西蒙申请到探监权。西蒙又得陪伤心的犯人眷属去赴惨痛的约会。这里的守卫比尼达洛斯严格,除非总督的部下在场,尔郎不准和任何人说话。

  尔郎镇定如昔,不过西蒙看出他枯候这段日子,已渐渐憔悴了。他没发过牢骚;自称没受虐待,堡里已尽量照顾他;但他承认受不了苦寒——牢房没有炉火。而且他没办法保持干净——他笑道,若非有虱子可斗,时间可能更难熬。

  克丽丝汀也很镇定——西蒙屏息担忧,惟恐有一天她会彻底崩溃。

  马格奈斯国王在瑞典巡行,一时大概不会横过边界,尔郎的现状也不会更改。

  乔治弥撒日(2月13日)那天,克丽丝汀和“哈尔德之子武夫”到修道院教堂。回程他们穿过修女溪的桥面,她不直接走回主教宫附近的寓所,却向东拐入克里蒙教堂附近的厂场,来到教堂和河面之间的窄巷。

  天空灰蒙蒙的——气候已沉郁了好一段日子——他们的鞋袜和斗篷下摆很快就被河边的黄泥弄湿了,沉重不堪。他们由旷地向河岸走。两个人曾四目交投。武夫无声无息闷笑,嘴巴歪成一副苦脸,眼神很悲哀;克丽丝汀也露出笑容——古怪病态的笑容。

  不久他们站在河岸边;以前泥土岸崩塌过,福鲁加的房子就在下面,贴近泥泞的黄土坡,坡上生有几株发育不良的黑草,下方的猪栏臭气熏人——两只肥母猪在黑泥滩里呼噜呼噜做声。河岸只是窄窄的一长条;泥泞的灰水夹着冰屑,直接冲向灰木瓦被晒白了的破屋。

  他们站在那边的时候,有个男人和女人走到猪栏边去看猪仔——男人探身用他当拐杖的银头轻斧柄去搔一只母猪。原来是“巴德之子慕南”爵士,那个女人就是布琳希尔德。他抬眼认出他们——不禁张口杲立,克丽丝汀高高兴兴和他打招呼。

  慕南爵士哈哈大笑。

  他嚷道:“下来喝一杯温啤酒驱驱寒吧。”

  他们走到屋舍的大门边,武夫告诉克丽丝汀现在布琳希尔德不再开旅社和酒吧了。她遭到许多次麻烦,最后差一点挨皮鞭,慕南去保她出来,保证她完全放弃非法的勾当。如今她的儿子们前途颇有发展,做母亲的人为了他们,不得不改善恶名。“巴德之子慕南”爵士丧妻后又跟她来往,常常到她家。

  他在大门口迎接客人。

  他嘿嘿笑道:“我们在这里——四个人可以算亲戚,”——他略有醉意,却并不严重。“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你是好女人,虔诚而不骄傲——布琳希尔德现在也成了正经高尚的女人——我跟她生两个儿子的时候,还没有成家——我的孩子就属他们最优秀——布琳希尔德,这些年来我天天都跟你说过,英吉和古德菜克是我最钟爱的孩子——”

  布琳希尔德还很漂亮,不过皮肤泛黄,克丽丝汀觉得摸起来一定黏黏湿湿的,像一个成天站在油锅边的人。她家井然有序,摆在餐桌上的食物和饮料都是上品,容器漂亮又整洁。

  慕南说:“我有事到奥斯陆,就来这儿看看。你知道,母亲爱听儿子的消息。英吉偶尔写信给我,他挺有学问哩。你们知道,主教的代理人必须如此——我为他安排了好姻缘,娶了葛瑞欧特庄的‘布雅恩之女托拉’;你想有多少人能为私生子找到这样的妻室?刚才我们坐着谈这件事,布琳希尔德端肉和啤酒给我吃,就和当年她替我管史科葛汉庄园的时候差不多。此刻坐在那边想起亡妻,实在很沉重——手是我骑马来这儿找点安慰——刚好布琳希尔德心情好,不吝于给我一点友谊和慰藉。”

  “哈尔德之子武夫”用手支头,望着胡萨贝的女主人。克丽丝汀静坐着,斯文有礼,听人聊天,回答问题——活像在特龙汉家乡的大人物庄园做客似的。

  布琳希尔德·福鲁加说:“是的,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你虽然自愿到我的阁楼来和尔郎幽会,你却赢得了妻子的名位,飞黄腾达。我一生被称做妓女和荡妇,是我继母把我卖给他的——我咬呀抓呀,在他脸上留了无数的指印,他才占有我——”

  慕南咕哝道:“你非要老提旧事不可吗?我常常告诉你——你举止若像人,求我饶过你,我会让你平平静静离开——谁知道我还没踏进门,你就像野猫扑向我——”

  “哈尔德之子武夫”自顾轻笑着。

  慕南说:后来我对你一直很好。只要你指出一样东西,我就送给你和我们的小孩——是的,今天他们远比克丽丝汀的儿子们富裕和安全——尔郎这样为孩子们安排事务,愿上帝保卫可怜的小伙子!我认为这件事在做母亲的人心目中比妻子的名份更重要——你知道,我常常希望你的出身高一点,使我能正式娶你——虽然你难得善待我,你却是我最喜欢的女人——而我的发妻,愿上帝酬赏她!——克丽丝汀,我在家里的教堂为亡妻卡群和我自己立了一座圣龛——我日日为我们的婚姻生活感谢上帝和圣母——没有人的婚姻生活胜过我们——他哭哭啼啼直吸气。

  过了一会,“哈尔德之子武夫”说他们得告辞了。回程他和克丽丝汀没说半句话。到了门外,她伸手说:

  “武夫——我的亲戚兼朋友。”

  他低声说:“如果帮得上忙,我乐于替尔郎上绞架——为了他,也为了你!”

  那天临睡前,克丽丝汀陪西蒙独坐在大厅。她突然道出那天的去处;谈起布琳希尔德·福鲁加家的聚会。

  西蒙坐在离她不远的矮凳上。他身子向前倾,双臂搭着大腿,两手向下垂,一双锐利的小眼用奇异的目光仰视她。他没说话,大脸盘的肌肉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她泄露说,她曾将往日的真相告诉父亲,父亲也说了一堆话。

  西蒙照样一动也不动坐着。稍顷,他平平静静说:

  “我们相识的这些年间,我一再求你——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求你不要说——但是你若不能保密,免除你爹的痛苦,为什么——”

  克丽丝汀全身颤抖:

  “啊!不过——噢,尔郎,尔郎,尔郎——”

  听了这狂野的呼唤,西蒙一跃而起——克丽丝汀向前倾,脑袋夹在双臂间,身体左右摇晃,一直呼叫尔郎,边发抖边啜泣,声音仿佛由体内硬窜出来。

  “克丽丝汀——拜托!”

  他抓住她的上臂,企图阻止她的哭声,她全力扑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一面哭一面继续叫丈夫的名字。

  “克丽丝汀——静一静一”他用力抱紧她,发现她根本没注意——她哭得太厉害,站都站不直。接着他扶起她,搂紧片刻,才将她扶上床。

  “静一静,”他用哽咽和几近威胁的口吻哀求她——双手放在她脸上,她抓住他的手腕和手臂,紧紧拉着他。

  “西蒙——西蒙——噢!一定要救他——”

  “我尽力而为,克丽丝汀——不过现在你一定要安静。”他猛回头,走到门口,跨进庭院中。他大声呼唤克丽丝汀在奥斯陆雇的女佣,回音在屋墙间流转。女孩子跑过来,西蒙吩咐她进去看女主人。不久她出来了,惶然对站在原地的西蒙说,女主人要静静独处。

  他点点头,走向马厩,一直待在那儿,后来男仆冈拿和“哈尔德之子武夫”来喂牲口。西蒙跟他们谈了一会儿,才陪武夫回大厅。

  第二天,克丽丝汀很少看到妹婿。午后她坐着缝一件要交给丈夫的衣裳。西蒙跑进来,没跟她说话也没看她,一把掀开旅行柜的盖子,用银杯盛满好酒,又冲出去。克丽丝汀起立追出门。大厅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马还牵在手上——西蒙摘下一枚金戒指,扔进银杯,向陌生人敬酒。

  克丽丝汀猜出是怎么回事,高高兴兴嚷道:

  “西蒙,你有儿子了!”

  “是的。”他拍拍信差的肩膀,那人谢谢他,把银杯和戒指塞进腰带内。接着西蒙搂住克丽丝汀的腰,一再旋转。他显得好高兴,克丽丝汀不禁把手搭在他肩上——他吻她的樱唇大笑。

  她高高兴兴说:“西蒙,等你去世后,佛莫庄园将由达尔家的子孙继承。”

  “是的,上帝的意旨若是如此,一定会这样。”克丽丝汀问道两个人该不该去做晚祷,他说,“不,今晚我要一个人去。”

  那天晚上,他告诉克丽丝汀:听说“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在童斯山陵附近的阿卡庄园。那天早上他已订好船位,准备下峡湾——计划跟厄林爵士谈谈尔郎的案子。

  克丽丝汀没有多说什么。以前他们几乎不碰这个问题——尽量不探究厄林爵士有没有参加尔郎的计划。西蒙说他现在要请教厄林爵士……克丽丝汀打算和西蒙一起去找劳伦斯在瑞典的贵戚求援,看他意下如何。

  克丽丝汀说出她的想法:

  “妹夫啊,现在你接到大消息,我觉得你理当搁下阿卡的行程——先骑马到林汉庄去看兰波和你儿子。”

  他十分激动,只得将面孔转开。他等这句话等得太心焦了——他想看看克丽丝汀知不知道他多渴望见见他儿子。等他恢复了自制力,他嗓门含羞说:

  “克丽丝汀,我一直在想——我若能忍耐,等我帮你和尔郎了结这件事,才去看小家伙,也许上帝会让他长得更好更强壮。”

  第二天他出去买了一大堆昂贵的礼物,送给妻子和小男孩——以及兰波分娩时守在她身边的每一位妇人。克丽丝汀拿出母亲传下来的一根漂亮银匙——送给“西蒙之子小安德列斯”——又将她小时候父亲连同圣物匣十字架一起送给她的重银链转送给她妹妹。现在她将十字架钩在尔郎送给她当订婚礼物的项链上。第二天中午,西蒙乘船出发了。

  傍晚船只停在峡湾的一个小岛外。西蒙没下船;他躺在兽皮睡袋中,身上盖几件粗纺羊毛布,仰望星空,船只滑翔在大浪上颠簸,星座似乎一起一伏。海水打着船舷,冰屑更轻轻与船身刮撞。寒意渐渐侵入身体,简直有点舒服哩。感觉渐渐迟钝——

  现在他十分肯定:他的情况不可能像以前那么糟糕了。现在他有了儿子。他倒不认为自己疼儿子会胜过两个女儿。那是另一回事。尽管小女孩吱吱喳喳、笑笑闹闹来找父亲时,能给他真心的快乐——抱她们坐上大腿,感觉她们柔软的发丝贴着他的下巴,实在很甜蜜——但是,男人的田地、财产和事业如果随女儿传给异姓的亲属,他就不可能在自家的血脉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如今,只要上帝恩准小男孩长大,佛莫庄园的子孙将代代相传——“古德蒙之子安德列斯”、“安德列斯之子西蒙”、“西蒙之子小安德列斯”——结果他一定会挺立在小安德列斯前面,就像先父挺立在他前面,公开行为和私下的想法都正直无欺。

  ——有时候他不懂自己怎么受得了。只要地表现出一点明白他心意的征兆多好!可是她对他就像亲生的兄妹——留心他的福祉,对他和气又温柔——他不知道这样会历时多久——他们要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多久。她难道从来没有看出他忘不了——即或他娶了她妹妹,他仍忘不了两个人原本要结成夫妻的?

  现在他有了儿子。他祈祷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用自己的话来表达他的愿望和感激。不过,最近他天天念双倍的“主祷文”和“万福玛丽亚”,他想基督和圣母一定知道他的意思。离家期间,他要继续这样。此外他还要以合宜和慷慨的气度来表示感激。说不定此行他会得到助力哩。

  说真的,他自认没有理由对这次探访抱太高的期望。现在厄林爵士和国王相当疏远。尽管以前的摄政大臣权力大,地位稳,是全挪威最有钱、出身最高的人,用不着怕宝座岌岌可危的国王。但是他不太可能为尔郎求情,甘于激怒国王,让人家以为他是尔郎叛国的同谋。就算他曾经参与——是的,就算他是主谋,想在幼主篡位后掌理国事——他也未必肯冒险救一个跟女人私通、善良及全盘败北的人。西蒙跟尔郎和克丽丝汀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忘了这一点——他们好像也不记得了。尔郎就是这样遭到大难的——是他胡来,整个计划才落空,除了自己毁灭,更害一些好人为他的放荡和愚行而毁灭。

  但是西蒙必须想办法帮助他们夫妻。现在他开始抱希望;他常常为上帝、圣母和圣徒奉献和赈灾,说不定他们这回肯帮助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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