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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23)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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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丽丝汀走过去,一手搭着丈夫的肩膀,看他们玩。尔郎的棋术比岳父差多了,傍晚下棋常常输;但是他对输赢不怎么放在心上。今晚他下得比平常更差。克丽丝汀骂了他一两次——语气不温和也不甜美。最后劳伦斯有点急躁地说:

  “你这样站着打扰他,尔郎怎么能专心下棋呢?克丽丝汀,你在这边干什么?你一向不擅玩这种游戏。”

  “不,我看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她父亲厉声说:“有一件事我知道你不懂——就是妻子该如何对丈夫说话。你还不如去管管你的小孩——他们的吵闹声比狩猎声还要大。”

  克丽丝汀走过去,叫小孩在长凳上坐成一排,自己也坐在他们身边。

  她说:“儿子们,安静。外公不喜欢你们在这儿玩闹哩。”

  劳伦斯看着女儿,没说话。不久乳娘进来了,克丽丝汀、女仆和玛格丽特带孩子们出去,安顿他们上床。屋里只剩翁婿俩的时候,尔郎说:

  “岳父,我希望你别这样骂克丽丝汀。她心情不好,找找我的碴儿若能得到安慰,何不——跟她谈是没有用的,她不肯人家批评她的孩子——”

  劳伦斯说:“你们打算让儿子这样没规没矩长大吗?保姆本该带小孩,照顾小孩,她们上哪儿去了——”

  尔郎笑着伸伸懒腰,“我敢说一定到你们的男佣住处去了。但是我不敢和克丽丝汀谈女佣的问题——一谈她就生气,嚷着说她和我算不得别人的好榜样。”

  第二天,克丽丝汀顺着庄园南面的一块草地摘草莓,她父亲由锻冶场门口呼唤她,叫她过去

  克丽丝汀走过去,心里不太愉快。大概又为了纳克吧——今天早上他留下一扇大门没关,家里的牛群都跑到大麦田去了。

  她父亲由熔炉中拿起一个炽热的铁块,放在铁砧上。女儿坐着等,屋里静默了好长的时间,只听见铁锤吭吭响,要将冒火星的铁块锤成锅钓,铁砧更吭啷吭啷做声。最后克丽丝汀问他有什么事。

  现在铁块冷了。劳伦斯放下钳子和大铁锤,向她走去。他脸上和头发上沾了煤烟,衣服和双手黑漆漆的,前面围着大皮裙,看来比平时严厉。

  “女儿啊,我叫你来,是要吩咐你:你在娘家必须对结发的丈夫表现几分妻子该有的敬意。我不要我女儿像你昨天对尔郎那样回话和说话。”

  “爹,你竟认为尔郎是大家该尊敬的人,这倒挺新鲜的。”

  劳伦斯说,“他是你丈夫,我可没逼你嫁给他。这点你要记住。”

  克丽丝汀答道,“你们很要好,你当时跟他如果像现在这么熟,你一定会逼我。”

  她父亲一本正经凄然望着她:

  “克丽丝汀,你说话未免太急躁了,你明知这句话不真实。你一心要抛弃合法的未婚夫,我都没逼你,你知道我真心爱西蒙——”

  “不。——但西蒙也不愿娶我呀——”

  “不。他品性高洁,看你不愿嫁他,便不坚守他的权利。但是我若照安德列斯·达尔爵士的意思——不理会你们两个年轻人的任性作风,西蒙可能不会反对。现在我更怀疑安德列斯爵士的想法有没有错——我看你跟自己不顾一切争取的丈夫过得并不理想——”

  克丽丝汀大笑,笑得很难听:

  “西蒙!你决不会逼西蒙娶一个他发现在旅馆中和别人幽会的妇人——”

  劳伦斯屏住气息。“旅馆?”他喘气说。

  “是的——就是你们男人所谓的妓院。屋子的主人——曾当过慕南的姘妇——她亲口警告我,叫我别上那儿。我说我要去会见亲戚——我不知道尔郎跟她有亲戚关系——”她又笑了,笑得好疯狂、好残酷。

  父亲说,“闭嘴!”

  他静立了一会儿。面孔一阵颤栗——像一抹笑容,搞得脸色都发白了。她想起苍郁的山腰——一阵暴风吹来,把叶子全部翻面,呈现灿烂的光波,山腰霎时转白。

  “不打听的人却获悉许多事——”

  克丽丝汀缩在板凳上,支起一只手肘,用另外一只手去遮眼睛。她这辈子第一次怕她父亲——怕得要死。

  他转身不看她,拿起大铁锤,跟其他的锤子放在一起;然后收起锉刀和其他小工具,一一排列在墙壁之间的大梁上。他背对着女儿;双手直发抖。

  他站在女儿前面,俯视她惊慌的白脸。“克丽丝汀,你有没有想过——尔郎对这件事保持缄默?当年他跟阔亲戚到童斯山陵来找我,要求娶你,我一口回绝——我不知道他肯恢复我女儿的名节,我该万分感激他。——很多男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说出口……”

  “日后他又来一遍,体体面面向你求婚。不见得所有男人都会这么坚贞,硬要娶一个已经——已经——像你那样失节的女子。”

  “我想没有人敢告诉你——”

  “尔郎不见得怕冷冷的兵器——”劳伦斯的脸色变得十分疲乏;声音空洞如死。但他又静静地说:

  “克丽丝汀,这一切都很差劲——我觉得最差劲的一点是:他现在成了你丈夫和你儿子的父亲,你竟说出来——”

  “事情若真如你说的这样,那么你不顾一切嫁给他之前,已经先认识了他最坏的一面。而他愿意花大代价娶你,把你当做贞洁的处女。他任你支配自己的生活,管理自己的事务——所以你该凭理解力处事,弥补罪愆,并补足尔郎在审慎方面的缺失——你欠上帝和儿女的太多了。

  “以前我说过——别人也说过——尔郎似乎只会诱拐女人。他遭受这种批评,你也要负一部分责任——现在你自己已提出证词了。后来他证明还有别的能耐——你丈夫以指挥作战骁勇敏捷而知名。父亲凭胆力和战技赢得名声,对你儿子有极大的好处。他——不够精明——你该比我们更清楚。你最好尊崇并帮助你自己选的丈夫,以补偿你的耻辱——”

  克丽丝汀双手抱头,俯身看膝盖。她绝望地抬头说:

  “我跟你说这些,真残忍。噢——西蒙求我——他只求过我这件事——求我别让你知道最坏的实情——”

  “西蒙要你别告诉我——?”她听出父亲语中的痛苦。她知道,一个外人吩咐她体恤父亲,而她竟说出口,实在太残酷了。

  劳伦斯在她身旁坐下,用两只手夹住她纤手,摆在他膝上。

  他温婉又伤心地说,“真残酷,克丽丝汀。孩子,宝贝,我以前就看出——你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对自己深爱的人有时候却很残酷。克丽丝汀啊,看在耶稣分上,别让我为你担惊受怕——怕你这种狂暴的性情会给自己和亲人带来悲哀。每当你被自己的心弦绑住时,你就像第一次拴上木桩的小马,拼命拉扯和挣扎。”

  她哭着倒向父亲,父亲拥她入怀,用力抱紧。他们这样坐了好长的时间,劳伦斯不再说话。最后他捧起她的头颅。

  他微笑说,“现在你全身都黑了。那边角落有一块布——不过,可能会愈擦愈黑。你得回去弄干净——谁都看得出来,你在铁匠膝头坐过——”

  他轻轻推她出门,关上门板,静立了一段时间。然后他蹒蹒跚跚向板凳走几步;跌坐在上面,脑袋仰靠着木墙,面孔都变形了。他用力将一只手按在胸膛上。

  幸亏发作期不长。呼吸中止,眼前发黑,疼痛由颤栗的心口传遍四肢……造成一两次沉重的轰击,然后静静发抖。血液在颈动脉砰砰作声。

  过一下就会好的。总是他静坐一会儿,病情就过去了。不过后来又复发,次数愈来愈频繁。

  尔郎跟船员约好要在圣詹姆士弥撒日前夕到维奥岛城去会合,但是他在柔伦庄多逗留了几天,跟西蒙去追猎一头骚扰畜场的大熊。他打猎回来,发现有人留话给他,说他的船员跟城里人打架,请他快去保他们出来。劳伦斯刚好有事要到那一带,就骑马和女婿同行。

  他们来到小岛,奥拉夫弥撒庆典都快结束了。“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的船只停在那儿,他们在彼德教堂的晚祷仪式中见到“摄政大总管”厄林。他随他们翁婿到劳伦斯住宿的修道院,共进晚餐,又派仆从到船上去拿他在尼达洛斯买来的法国名贵好酒。

  酒席间话题并不顺畅。尔郎坐着想心事,双眼亮晶晶,很热切,他面对新事业一向如此,不理别人说什么。劳伦斯只浅斟慢酌,厄林爵士静静的,很少说话。

  尔郎对他说,“亲戚啊,你看来很疲倦。”

  是的,他们头一天晚上穿越胡萨斯塔维肯,遇到坏天气;他一直熬夜——“你若要在劳伦斯弥撒日到达童斯山陵,得拼命赶路。到那边也无法休息或解闷。现在巴尔神父是不是跟国王在一起——?”

  “是的。你此行要不要停靠在童斯山陵?”

  尔郎笑道,“问国王要不要我代为问候他母亲?还是问奥尔芬主教要不要我传话给太后——?”

  厄林爵士说,“现在国内的大人物都到童斯山陵开会,你居然去丹麦,真奇怪。”

  “是的,别人老为我惊叹,不是很奇怪吗?我想见识上回离开丹麦就没有见过的仪式——再度骑马比斗——应该不足为奇嘛!何况我们的亲戚(英歌伯柔太后)叫我们去。你知道除了慕南和我,她的挪威亲戚现在没有一个人会对她效忠。”

  厄林皱皱眉,然后笑道,“慕南——我几乎要问,那头老野猪是不是还剩许多精力,能活动筋骨?——原来奴特爵士要举行比武大会。那慕南一定是参加马上枪术比赛哕?”

  尔郎也笑了,“是的,厄林,可惜你不能陪我们去看看那个场面。我看得出来,你怕英歌伯柔太后叫我们参加婴儿施洗宴,我们会安排另一次酒席,请她参加。不,你知道我性情暴虐,心思轻浮,不擅长策划。而你已拔掉慕南的每一根利齿——”

  “噢,不,我们不怕那个地方来的阴谋。我想英歌伯柔太后清楚得很,她嫁给波斯爵士,就丧失了祖国的一切权利。如今她委身于那个男人,而我们又不愿他插手管事,所以她要踏进挪威国门也就很难了。”

  尔郎恶狠狠说,“是的,你们让小国王和母亲分开,实在很聪明。他还是小孩子——我们挪威人想起自已宣誓效忠的国王,已经有理由抬头神气了——”

  厄林爵士激动却小声地说,“闭嘴!这话不对——”

  尔郎说:

  “我们北地的每个庄园和每户民家都有人悄悄说,基督教堂烧毁,是因为我们的国王不配坐上圣奥拉夫的宝座——”

  “拜托,尔郎——我说过,这话对不对很难断定。像马格奈斯七世这样的小孩子,我相信在上帝眼中是无罪的——他可以赎回自己——你说我们拆散他们母子?我说,上帝惩罚英歌伯柔这种出卖儿子的母亲——尔郎,别信赖那种人——记住你现在要去见的是无信无义的小人!”

  “我认为他们彼此守信。——至于你,你说话的口吻倒像天堂日日下诏书给你似的,你大概因此才这么大胆,敢和教会的主子斗争吧。”

  “不,我们别再吵了,尔郎。老兄,谈你了解的事情,否则就别开口。”——厄林爵士站起来,他和尔郎面对面,气得满面通红。

  过了一会,他又说,“噢,当心口舌,尔郎。无论到哪里,三思而后言。采取行动之前更要考虑二十次——”

  “你在此地当权,如果你是这么做法,难怪万事都进展得慢吞吞。不过你别怕,”他打了个呵欠。“我——我大概什么都不做。只是我们国家变成生活的乐土了——

  “嗯——你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我岳父累了——”

  他道声晚安告辞后,另外两个人静静坐着——尔郎要睡在船上——“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把玩他的酒杯。

  “你咳嗽?”他打开话匣子。

  “老年人分泌物多。大人啊,你知道我们有许多年轻人不了解的病痛。”劳伦斯笑着说。

  他们又沉默下来,后来厄林开口说话,仿佛说给自己听似的。

  “是的,人人都认为——国家治理得很差。六年前在奥斯陆,我自以为看得很清楚,世家贵族一心拥护王权。我——我就指望这一点。”

  “大人,我相信你没看错。不过你自己会说——我们习惯围在国王身边——而当今的国王是小孩子——又有一半时间在外国——”

  “是的,我会想——世上没有一件坏事会找不到一丝优点的。古时候国王们像野马——有一大堆漂亮的小马可栽培,我们只要选最善战的一匹就行了——”

  劳伦斯笑一笑:“噢,是的——”

  “议员后代劳伦斯啊,三年前你到史科夫达朝圣回来,见到高特兰地区的亲戚,我们曾经谈过——”

  “我记得,大人,你降尊去找我。”

  “不,不,劳伦斯,用不着来那些客套。”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绷着脸说,“我当时说得不错,谁也没办法团结挪威的贵族。最想填自己肚皮的人打先锋——肉盘里还剩一些肉呢。但是上几代有希望靠功勋赢得财势的那批人,现在却不来了!”

  “看来如此。荣誉追随首领的旗帜,这是真的。”

  厄林冷冷地说,“那么大家一定认为,我的麾下没有多少荣誉。议员后代劳伦斯啊!你对于能使你成名的一切成功也敬而远之。”

  “大人,我婚后一直如此。我很早娶亲——内人体弱多病,健康不容许她陪我到处走。而我们的家族在挪威并不繁茂。我儿子都夭折,只有一个侄子长到成年。”

  他们默默坐了一会儿。

  “摄政大总管”厄林低声说,“像尔郎这种人——他们最危险。他们的想法略微超出自己的利害——却又不够深远。是的,尔郎,他像不像一个闲着没事干的孩子——?”他气冲冲将桌上的酒杯推来推去。“他不是笨蛋!家世不凡,又有勇气。可惜他不肯好好听人谈一件事,彻底了解。——他若听人把话说完,人家还没说到结尾,他已把前半段忘光了——”

  劳伦斯看看厄林。上回见面至今,厄林爵士老多了。他显得疲乏和憔悴——坐在椅子上似乎不像从前那么饱满。他的轮廓鲜明细致,可惜太小了,肤色也显黯淡——一向如此。劳伦斯觉得,此人虽是正直的君子,为人谨慎,愿意忠实又勇敢地报效国家,但他无论怎么看去,气势都嫌太小,不适合当国家的第一号人物。他若再高一个头,别人大概更容易拥戴他。

  劳伦斯低声说:

  “奴特爵士一定也看得出来——他们那边若有什么阴谋——尔郎在任何秘密计划中都派不上大用场——”

  对方几乎有点生气说,“劳伦斯,你相当喜欢这位女婿,其实,你没有理由爱他——”

  劳伦斯用手指沾些酒汁,在桌上乱画。厄林爵士发现他手上的指环松松的。

  劳伦斯抬头微笑,“你有理由爱他吗?我看你也喜欢他嘛。”

  “噢,是的。天知道——”

  “不过劳伦斯,你不妨赌个咒,奴特爵士现在正动好多念头呢——他儿子是哈肯国王的外孙。”

  “对,可是连尔郎都了解,那个婴儿的父亲背脊太宽,小国王永远回避不了。而他母亲因为这桩婚事,搞得我们全国都反对她。”

  稍顷,厄林爵士站起来,扣好宝剑,劳伦斯客客气气由钩子上拿起客人的斗篷,抓在手里——突然间他摇摇晃晃,若非厄林爵士抓住他的手膀子,他早就倒地了。厄林费了好大的力气,把高大的劳伦斯扶上床。不是中风——但劳伦斯躺在那儿,嘴唇发青发白,四肢松垮无力。厄林爵士跑过院子,叫醒招待所的神父。

  劳伦斯醒过来,似乎很不好意思。是的,他偶尔会全身发软——是两年前出去猎麋鹿造成的——他在暴风雪中迷路了。也许男人要出点这种事,才知道自己不年轻了吧——他歉然微笑。

  厄林爵士等神父为病人放血才离开,劳伦斯看他天亮就要启航,一再求他别费心……

  月亮清明,高挂在陆地的小山顶,水面有影子,显得黑漆漆,但是峡湾上的月光像银鳞般闪动。没有一处烟孔冒黑烟——屋顶上的草皮沾有露珠,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厄林爵士飞快走几步路,前往他住宿的国王行宫,小城的短街上看不见半个人影。他在月光下瘦小得出奇——黑斗篷紧紧围着身躯——微微发抖。两名睡眼惺忪的男仆出来找他,手持灯笼踏入庭院。“摄政大总管”接过灯笼,打发佣人去睡觉——他爬楼梯到自己住宿的储藏室阁楼,又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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