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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13)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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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相信这是你的想法。”——尔郎仰仰头。劳伦斯坐着看他女婿——尔郎现在很清醒。激动的黑脸涨得通红,喉头在棕色的细脖子上鼓成一个圆弧。劳伦斯又看看他女儿。克丽丝汀任由手上的女红落在腕上,正专心听男人讲话。

  “你确定农夫和百姓这么想,并赞美国内的新秩序吗?不错,以前国王和国王在全国各地争战,百姓常常吃苦。我知道他们还记得,当年他们必须常带牲口和妻子儿女上山,眼看各山谷的农庄一个个被烧毁。我听人提过。但是,我知道他们也记得别的事情,他们的父兄曾在军队里;厄林啊,赌权势的不只是我们,农民子弟也参加了——他们多次赢走我们的土地。到了法律盛行的时代,一个连父亲姓名都不知道的奴隶之子不可能像瑞达·达尔一样,娶到男爵的寡妇,获得她的田地和财产——劳伦斯,你认为他们家的子孙配得上你的女儿。厄林,他现在更娶了嫂夫人的侄女!现在是法律和公理的时代——我不知道原因,事情却是如此——农民的土地反而渐渐落在我们手上,这是靠法律达成的——法律和公理愈盛行,他们的土地失去得愈快,他们对国事和自身的过问权也流失得愈快。厄林,农夫百姓也知道这一点!噢,不——诸位大人,别太肯定百姓们不想回复旧时光,他们的农庄也许会遭烧杀蹂躏——但他们也可能凭武力赢得他们靠法律争取不到的身份和财产。”

  劳伦斯点点头。

  他低声说:“尔郎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站起来说:

  “我可以相信——老百姓只记得少数靠战争崛起、得到权势的人,却忘了无数陷入赤贫和惨境的人。而对小人物最狠心的就是上列暴起的人物——俗谚说:‘亲戚最狠’,我想就是说他们。一个人若非生为主子,他往往是严苛的主人——他若在男佣和女佣问成长——那么他比较容易体会到,我们若少了平民,许多方面将像小孩子一般无奈,我们必须以知识回报他们,以骑士身分保护他们,不仅为上帝爱,更为了我们自身。一个国家除非有大人物运用权威来保障小民的权利,国家是无法长存的——”

  尔郎笑道:“厄林,你可以和我弟弟比赛布道,赌个输赢。但是我相信,古代我们这些大人物领导平民子弟上战场,彼此的血液混杂流在甲板上,我们割裂指环,和家仆分战利品,那时候倔强的特龙汉人比较喜欢我们。——是的,克丽丝汀,你知道,有时候艾利夫神父念他的伟大书本,我睡着了,用一个耳朵听。”

  “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说:“不正当手法得来的财物传不到第三代。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尔郎?”

  尔郎出声笑道:“我当然听过!但是我没看过实例——”

  “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说:

  “尔郎,很少人生来就是主子,大家都注定要服务;好主子是仆人的公仆——”

  尔郎双手叠在头背上,伸伸懒腰微笑说:

  “我没想过这一点。我想佃户们没受过我的帮助,没有理由感谢我。但是,说也奇怪,我觉得他们蛮喜欢我哩。”——克丽丝汀的小黑猫跳上他的肩膀,他以面颊揉擦它,于是它弓起背来,在他脖子四周走动,呼噜作声。“不过我内人——她是最肯服务的贵妇人——你们大概不太相信吧——克丽丝汀,我们的酒罐和酒瓶都空了!”

  欧姆本来静静坐着,听大人说话,他立即起身出去。

  海夫特微笑说:“嫂夫人太累,睡着了。都怪你们——你们不该打扰她,该让她和我说话,我知道要跟女士们谈什么。”

  厄林爵士道歉说:“是的,女士,我们谈得太久了。”

  克丽丝汀微笑说:“大人,我的确不完全懂今天的话;不过我都记起来了,以后有空再思考。”

  欧姆带着几名送酒的女佣回来。他一一替客人斟满酒杯。劳伦斯凄然望着俊俏的少年。他试图和“尔郎之子欧姆”说话,但是欧姆不大开口,举止倒是大方又客气。

  一名女仆低声对克丽丝汀说,纳克在小厅堂醒了,哭得很厉害。女主人连忙向宾客道声晚安,跟女仆离开大厅。

  男人又举杯喝酒。厄林爵士和劳伦斯不时使个眼色,最后爵士说:

  “尔郎,有件事我要跟你谈谈。当局一定会向峡湾四周和摩尔地区征用船只——北方人担心俄国佬夏天会大举来攻,他们若得不到助力,无法保卫领土。我们和瑞典共用一个国君,第一个结果就是扯进俄国人的战局——总不能让哈洛格蓝地区独自应战吧。而现在“贾瓦德之子亚涅”年老多病——有人说要提名你当峡湾这一侧所有船只的统领——你喜不喜欢——?”

  尔郎用拳头捶另外一只手掌——容光焕发:“我不知多么欢喜呢——!”

  厄林提醒他,“不可能建立大军。但是我们认为,你如果愿意,最好跟附近的州长们安排一下——这一带你很熟——顾问会议的老爷们说,你大概是办这种事的最佳人选。有些人还记得你在雅各公爵麾下担任哈尔蓝海岸州长所立下的大功——我记得听他对哈肯国王说,国王严厉对付一个有为的青年,实在不明智;他说你有天分可成为国王的信臣——”

  尔郎猛弹手指,他大笑说:“不,维德孔之子厄林,千万别说你要当我们的国王!你们的计划是要封厄林当国王吗?”

  厄林生气说:“不,尔郎,你没看出我说话的口吻很沉重吗——”

  “上帝帮助我们——那你先前是开玩笑哕?我觉得你整夜说话都很沉重嘛——是,是,那我们就用沉重的态度来谈吧——原原本本告诉我。”

  尔郎到小厅堂的时候,克丽丝汀搂着小孩睡着了。他以火炉的余尽点了一根纵树根火把,映照母子一段时间。

  她真美——他们的儿子也是漂亮的小孩。现在克丽丝汀一到晚上就昏昏欲睡——她躺下来,把孩子拉到身边,母子马上睡着了。尔郎笑一笑,把火把扔回炉灶中。他慢慢脱衣服。

  春天带“海魔号”和三、四艘军舰到北方。海夫特·格劳特有三艘哈洛格蓝地区来的船只——不过海夫特是新手,不熟悉这种工作,他大概能好好管住它吧。是的,他知道远在北方,他可以事事如愿,海夫特看来不是懦夫或冷淡的人。尔郎伸伸腰,在暗处微笑。他本想从峡湾外的库尔地区招募“海魔号”的水手。不过此乡和柏西地方充满健壮大胆的小伙子——这些都属上选……

  他结婚才一年。生孩子、忏悔和斋戒,现在更日日夜夜孩子长,孩子短的。但她仍是甜美年轻的克丽丝汀——只要他能叫她暂时忘掉那个哕嗦神父和贪吃的乳儿……

  他吻娇妻的肩膀,但她没有注意。可怜的孩子,让她睡吧——今天晚上他有很多事情要思考。尔郎转身背对她,凝视屋内小小的炉火。是的,也许他该起来封住余烬——但他不想动……

  青少年时代的回忆断断续续涌上心田。起伏的船头静立一秒钟,等待将起的白浪——海水冲上船板。巨大的风暴和浪花,整条船在海洋的压迫中呻吟——桅杆顶弯弯伸进云层。那是哈迩蓝海岸外的某一个地点——尔郎冲动得忘了形——泪水浮上眼眶。他自己一直不知道,这些年闲散的日子多么叫他心烦。

  第二天早晨,“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和厄林爵士站在庭院顶端,望着尔郎那几匹跑出围墙外的马儿。

  劳伦斯说:“我认为,尔郎若能出席大会,凭他的出身和阶级——因为他是国王和太后的亲戚——那他定会跻身于首要人物之列。厄林爵士啊,他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不知道会不会使他偏向另一方。‘欧格豪之子伊瓦’爵士若能采取反措施——尔郎和追随伊瓦爵士的人关系也很近——”

  “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说:“我不认为伊瓦爵士会采取什么行动。而慕南”——他抿一抿嘴唇——“我想慕南会放聪明些,置身事外——他自知一出面,人人都会看出‘巴德之子慕南’的分量是多么渺小。”他们俩都笑了。“还要考虑一点——议员后裔劳伦斯啊,你有亲戚在瑞典,你比我更清楚,瑞典贵族不承认我们的身份和他们平等。所以我们不能再漏失一个出身最高、财富最多的人——让尔郎这种人闲坐在家里,陪太太嬉戏,照顾农庄,实在太可惜了。”他看见劳伦斯的目光,又说:“无论他照顾得是好是坏。”

  劳伦斯微微一笑。

  “不过,你若觉得逼尔郎同行不妥当,我就算了。”

  劳伦斯说:“大人,我觉得尔郎在自己的家乡用处比较大。你亲口说过——我不指望纳姆山谷以南的教区赞成征用船只的举动——该地的人自觉不怕俄国进攻。尔郎大概是改变民意的恰当人选——”

  “他说话太没有分寸了。”厄林爵士说。

  劳伦斯微笑道:

  “也许这种言谈方式比——头脑清楚的人说的话一更容易让许多人了解一”他们又对望一眼,彼此都笑了。“无论如何——他若去开会,在那边说话太招摇,反而更糟糕。”

  “是的,除非你挡得住他。”

  “一旦他碰见当年同飞的鸟群,我不可能管住他——我女婿和我差别太大了。”

  尔郎走到他们身边:

  “你们听了弥撒,受益太深,竟不用吃早餐啦?”

  “我没听人提到早餐——我饿得像一匹狼——而且好渴——”劳伦斯在那边,抚摸一匹他正在训练的脏白马。“女婿啊,替你管马的人若是我部下,我会先把他赶走,再上桌吃早餐。”

  尔郎说:“我不敢,我怕克丽丝汀,她的一名女佣怀了马夫的孩子——”

  劳伦斯略微抬起眉毛说:“你觉得这是乡间的大事,因此你不能开除他——?”

  尔郎笑道:“不是。但是你明白,克丽丝汀和神父要叫他们结婚——他们要我为他们安排,使他能养活自己和老婆。女孩不愿意,她的监护人不愿意,托尔本身也不大情愿——但是克丽丝汀和神父不肯我赶他走;她怕他会逃离教区。而且,‘哈贾德之子武夫’在家时,武夫可以监督他——”

  “维德孔之子厄林”出去找“古德菜克之子史密德”。劳伦斯对女婿说:

  “我觉得克丽斯汀在日光下看来有点苍白——”

  尔郎认真说:“是的,岳父,你能不能跟她谈谈?——孩子把她的精髓都吸光了。我想她会学一般仆妇,让他吃奶吃到第三个斋戒期——”

  “是的,她很疼儿子。”劳伦斯含笑说。

  尔郎摇摇头,“是的。只要小家伙出一点红疹,她和艾利夫神父就会坐着讨论三个钟头。他每长一颗牙,他们都当做大奇迹。我知道小孩本来就该长牙齿;如果我们纳克不长牙,我想那才奇怪呢。”

  8

  第二年圣诞季末期的某一个黄昏,“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和“尔郎之子欧姆”意外来到冈诺夫神父的城市住宅。

  从上午开始,整天刮风和下雹,傍晚更来了一场大风雪。神父和家人正在吃晚餐,他们俩走进屋内,浑身沾满厚厚的雪花。

  冈诺夫吓得问他们庄园是不是出了意外。克丽丝汀摇摇头。神父追问,她说尔郎离家到吉尔明去赴宴,她太累了,没有跟他去。

  神父暗想,她一路骑马进城,真不容易——她和欧姆的马儿都很累,最后一段路几乎没有力气挣扎过雪堆。冈诺夫派两位女仆跟克丽丝汀走——找些干衣服给她换。她们是他的乳娘和她妹妹——神父住宅没有别的女人。他亲自照料大侄儿。欧姆说:

  “我想克丽丝汀大概有病。我跟爹讲,他却生气了——”

  小伙子说,她最近几天有点反常,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想不起是她还是他自己先想到要来的——噢,对了,她先说她渴望上基督教堂,于是他自愿陪她来。今天早晨他父亲骑马离家后,克丽丝汀建议出发。欧姆看天气险恶,但他仍顺继母的意思,只是不太喜欢她的眼神。

  克丽丝汀进来后,冈诺夫也觉得不妙。她穿英格丽的黑衣,看来好瘦好瘦,面孔白得像鲈鱼,眼睛凹陷,下面有青黑色的眼圈——目光黯淡又古怪。

  自从上次到胡萨贝庄园参加他们次子的施洗宴后,他已三个多月没看见她。当时她气色很好,端端庄庄躺在床上,说她体力很强——这次是顺产。蕾根福莉和尔郎要她将小孩交给奶娘带,克丽丝汀激烈反对——哭着要求自己喂布柔哥夫——次子照劳伦斯的父亲来命名。

  神父先问起小布柔哥夫——他知道克丽丝汀不喜欢人家为孩子找的保姆。她说他长得很好,菲莉达相当疼他,照顾得比预料中好多了。孩子的叔叔问道,老大尼古拉斯呢?他是不是活泼、健壮如昔?母亲脸上浮出一抹笑容。纳克一天比一天漂亮了。不,他不大会讲话!其他各方面倒超前发展,块头又大——没有人相信他才两岁哩——冈娜夫人也这么说。

  然后她又坐着发呆。冈诺夫神父看看身傍两侧的嫂嫂和侄儿。他们显得好疲倦,好悲哀,他看了不禁暗暗难过。

  欧姆的性情似乎很沉重。他今年十五岁了;要不是体弱多病,应该是最美的少年。他个子几乎和父亲一样高,身材却太瘦,肩膀也太窄了。他面孔像尔郎,但是眼珠子是深蓝色,唇上长了短短的绒毛,嘴巴比他父亲更小、更柔,紧闭时嘴角常带一条悲哀的小沟。欧姆坐着用餐的时候,连黑发下面露出的棕色细脖子都显得出奇忧郁。

  克丽丝汀以前没在小叔子的厅堂吃过饭。头一年,她曾跟尔郎进城参加春季会议,双双住在亡父留给冈诺夫的这栋屋子里——不过当时冈诺夫本人住在十字会托钵僧住宅,担任一个牧师会的传道牧师。现在冈诺夫神父成了史坦恩的教区神父,但他找一位礼拜堂牧师代理,自己监督大主教辖区各教堂的誊书工作、因为指挥人“芬之子艾瑞克”生病了,所以他暂时住在自己家了。

  这间厅堂和克丽丝汀常见的房间不一样。房子是木造的,但是冈诺夫依照他在南国看到的风尚,在东三角墙中央筑了一个石质大壁炉;铸铁炉架间烧着柴火。餐桌沿长墙摆设,对面的墙边则有几张写字台和长凳;圣母肖像前点了一盏黄色金属制成的灯,附近的书架摆满书籍。

  她觉得这房间怪怪的。看到小叔子和家人、书记及神情像僧侣的仆佣坐在餐台边,她觉得他也怪怪的。屋里还有几个贫民——包括老头子和一位红眼皮像薄膜般罩着空眼窝的小伙子。女人席除了两位老女仆,另外坐着一位姑娘,怀抱两岁的孩子,她大口大口吃肉,又塞了孩子一嘴的东西,他的脸颊都快胀破了。

  基督教的每一位神父晚上都请穷人用餐。不过克丽丝汀听说来找“尼古拉斯之子冈诺夫”的乞丐比别人少——他请这些人坐进自己的大厅,把每个乞丐当贵客。他们用他的碗盘吃东西,跟他喝同一坛酒。所以他们想打牙祭才来——此外他们宁愿去找别的神父,在厨房吃点晚粥和淡啤酒。

  吃完肉食,书记做了谢恩祷告,穷人都准备离开。冈诺夫客客气气跟每个人说话,问他们要不要留下来过夜,有没有其他的愿望;只有瞎眼的少年留下来。神父特意留那位带孩子的少女,叫她别带小家伙走夜路;但是她喃喃提出借口,匆匆告辞而去。冈诺夫叫一名男仆拿啤酒给瞎眼的亚安斯坦喝,在客房为他准备一张好床。然后他起身裹上一件头巾斗篷说,“欧姆和克丽丝汀,我看你们很累,该安歇了。奥德希尔德会照顾你们——我由教堂回来,你们大概早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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