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 第30章 花环(28)

第30章 花环(28)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但是她和尔郎跪地作婚礼弥撒时,四周的一切仿佛全是幻影——小蜡烛、图画、闪亮的圣器、穿白袍和罩袍的神父。她生活环境中认识她的人——他们站在那儿,穿罕见的华服聚在教堂里,活像梦中的幻象。而布柔恩爵士倚着一根柱子,用死鱼般的眼睛望着他们两个人,她总觉得死去的爱琳一定跟着他回来了,正倒在他手臂上呢。

  她尽量仰视圣奥拉夫的肖像——他站在那儿,脸色有白有红,十分标致,身体倚着斧头,将自己罪恶的人性踩在脚底——但她忍不住又回头看布柔恩爵士;又在他身边看见爱琳那张死人脸,正一动也不动望着她和尔郎。他们会将她踩在脚底,以便结合——她并未阻拦他们。

  死者已复活,扔掉克丽丝汀想堆在她身上的一切巨石:包括尔郎荒废的青春、他的声誉和福祉、朋友的善意、灵魂的健康。死者已抛开这一切。他要娶我。我要嫁他;你要嫁给他,他要娶你,爱琳说。我已付出代价——到时候他得付出,你也得付出。罪恶满了,死亡便继之而来……

  她总觉得自己跟尔郎跪在冰冷的石头上。他苍白的面孔带着红红的火疤,她戴着沉重的新娘冠,体内感受着胎儿逼人的压力——亦即罪恶的担子。她曾玩弄自己的罪愆,衡量轻重,像玩孩子的把戏。圣母啊——不久小孩就会躺在她面前,用活泼的双眼望着她;身上带着罪恶的烙印,罪恶的畸形;以不幸的双手狠狠打母亲的胸脯。当她抱着孩子,看到孩子身上罪恶的刻痕,却照样爱他,正如她曾喜爱罪孽,那么游戏也就玩完了。

  克丽丝汀暗想:她现在若大喊出声,以尖叫来隔断圣歌和弥撒声,萦绕在大家头顶,那会如何呢?她是否能甩开爱琳的面孔——那双死人般的眼睛会不会有了生命呢?但她咬紧牙关。

  ……圣奥拉夫国王,我向你哀告。天使如云,我特别求你帮忙,我知道你最爱上苍的正义。我恳求你用圣手抚摸我子宫里无辜的生命。请上帝不要惩罚无辜的孩子,惩罚我吧。阿门,借天主的宝名……

  爱琳的声音仿佛说:我的孩子,他们就不无辜吗?但是基督徒的国度却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你的孩子也跟我的儿女一样是违法私生的。你在人间失足,我不能为我的孩子要求权利,你也无权如此……

  圣奥拉夫!我祈求天恩。求你怜恤我的儿子;守护他;只要你帮助我,我将赤足带他到你的教堂去朝拜,我将献出处女的金花冠,放在你的圣坛上。阿门。

  她力求平静,面孔硬得像石头;全身却不停地悸动和颤抖,跪在那儿作完了她和尔郎的婚礼弥撒。

  而此刻,她跟他坐上家里的高席位,四周的景象只是发烧梦呓中的影子。

  阁楼有旅行乐师弹奏竖琴和提琴;下面的大厅和外面的院子也传来音乐和歌声。门开了,有人端着餐点和大酒杯进进出出,红红的火光由外面射进来。

  席间的人都站起来;她站在父亲和尔郎之间。父亲大声宣布将女儿克丽丝汀嫁给“尼古拉斯之子尔郎”。尔郎谢谢岳父,也谢谢各位佳宾一起来,为他和妻子增光。

  大伙儿说她该坐下了——现在尔郎将新婚礼物放在她膝头。艾瑞克神父和“巴德之子慕南”爵士打开文件,大声宣读新夫妇的划定产和婚姻协议;男傧相手持矛枪站在四周,宣读期间,或者桌上放了礼物和礼金袋的时候,他们不时用枪托敲地板。

  餐桌已撤走了,尔郎领她下地,一起跳舞。克丽丝汀暗想:我们的男女傧相——他们都太年轻了——跟我们同时年轻过的人已离开此地;我们怎么会回来呢?

  跳舞的时候,尔郎低声说,“你真奇怪,克丽丝汀。我为你担忧,克丽丝汀——你不快乐吗?”

  他们沿着一栋栋房子去问候客人。所有的房间都点了大量的烛火,处处有人群喝酒、唱歌和跳舞。克丽丝汀简直认不出自己的家了,她已失去时间的知觉——她脑子的钟点和画面似乎飘来飘去,交缠在一起。

  秋夜很暖和;院子里也有旅行乐师,民众围着火堆跳舞。他们叫新娘和新郎赏光——于是她跟尔郎在凉凉的露珠草皮上跳舞。这一来她略微清醒些,脑袋也清楚多了。

  遥远的暗处有白爨在潺潺的河水上空飘浮。高山黑漆漆挺立在四周,与布满星斗的天空相辉映。

  尔郎带她走出跳舞圈,在阳台下的暗处相拥。

  “我没机会告诉你——你真美——美又甜。双颊红得像火焰!”他一面说话,一面用脸颊去贴她的脸蛋儿。“克丽丝汀,你怎么啦?”

  她低语说,“我好累,好累。”

  新郎抬眼看天空说,“我们马上就去睡了。”银河转向,现在快成南北向了。“你记不记得,我只在史科葛庄园的闺房里跟你同眠一夜,后来就未曾同眠?”

  稍顷,艾瑞克神父隔着农舍大叫说,“星期一到了,女人过来牵新娘上床。”克丽丝汀累得半死,简直没有力气照礼俗做出挣扎和退缩的动作。她任由爱丝希尔德夫人和史科葛庄园的吉丽婶婶抓着她,牵出新阁楼。男傧相拿着火把和利剑站在楼梯脚,他们围着女人排成一圈,护着克丽丝汀穿过农场,爬上旧阁楼。

  妇女们一件件脱下她的新娘饰物收起来。克丽丝汀看到床尾挂着她明天要穿的紫色丝绒长袍,上面还放着一块雪白细裕的长亚麻布帽。尔郎带来给她;明天她就要将头发绑成一个节,系上布帽了。她觉得布帽好清新,好凉爽,好舒服。

  最后她光着手膀子赤足站在床前,只穿金黄色的丝质长汗衣。她们又将金冠放在她头顶;等屋内只剩小两口的时候,由新郎脱下来。

  蕾根福莉把手搁在女儿肩上,吻吻她的面颊——母亲的脸和手都凉得出奇,却仿佛在内心抽噎。接着她拉开床单,叫新娘坐在床上。克丽丝汀听命行事,身子倚着床头的枕头堆——她得微微低头,才戴得住金冠。爱丝希尔德夫人将被单拉到新娘腰部,又将她的手搁在丝被单上,然后拉起她闪亮的头发,盖着前胸和光裸裸的苗条上臂。

  接着男傧相带新郎上阁楼。“巴德之子慕南”解下尔郎腰间的金带和宝剑;他探身将宝剑挂在床边的墙上,跟新娘说了一句悄悄话——克丽丝汀不知道他说什么,但她勉强微笑。

  男傧相为尔郎卸下丝袍,由头顶脱下沉重的长衣。他坐在大椅子上,他们又帮他脱马刺和皮靴。

  新娘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的眼睛,只看了一次。

  大家开始道晚安。所有的来宾霎时走出阁楼。“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最后出去,关上洞房的门扉。

  尔郎站起来,剥掉内衣,扔在板凳上;他站在床前,拿起她头上的金冠和丝带,摆在桌上。然后他回来爬上床,跪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脑袋,贴近他热烘烘裸露的胸膛。同时吻她额头上金冠印出的红纹。

  她搂住他的肩膀大声哭——心中有一股甜蜜又荒唐的感觉,知道恐惧和鬼影都消失了——现在只有他和她,别的都不存在。他捧起她的面孔,细细端详,一手顺着她的面孔和身体匆匆滑一道,动作粗暴,仿佛扯下一层罩单。

  他急躁地哀求说,“克丽丝汀,忘掉,忘掉一切——只记住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他用手弄熄最后一盏烛光,然后摸黑倒在她身旁——现在他也哭了……

  “这些年来,我从来不相信,不相信我们能看到这一天……”

  外面的庭院中,噪音渐渐平息了。客人骑了一天的马,疲惫不堪,又喝烈酒喝得昏陶陶,他们依礼热闹了一阵,不过偷溜走的人愈来愈多,他们各自找安歇的场所。

  蕾根福莉亲自带贵宾们去休息。并道声晚安。她丈夫本来该帮着做这件事,如今却不见人影。

  黑漆漆的院子很空旷,只有几小群年轻人——大抵是仆人——最后她溜出去找她丈夫,想带他回来睡觉。那晚她看出他醉得厉害。

  她在牛场外偷偷爬行,终于绊倒她而跌了一跤——他正俯卧在洗浴房外面的草皮上呢。

  她在暗夜中摸索,用手碰一碰他——是的,是他没错。她以为他睡着了,就抓着他的肩膀——务必要叫他离开冷冰冰的地面。但是他没有睡着,至少睡得不深。

  他用浓浊的嗓音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太太说,“你不能躺在这里呀。”她扶他起来,他摇摇晃晃站着。她用一只手拍掉丈夫丝绒袍上的泥巴。“夫君哪,我们也该休息了。”她牵着他的手臂,拉他摇摇摆摆走向农场建筑物。

  他用同样的嗓音说,“蕾根福莉,当年你戴新娘冠坐在新婚床上。你并没有抬头看人。我们的女儿——她可不害羞——她抬眼看新郎的时候,目光一点也不羞怯。”

  做母亲的人低声说,“她等了他三年半。难怪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他叫道,“不,他们若会等待才有鬼哩!”他太太吓得叫他别声张。

  他们正在厕所和一道围墙间的窄通路上。劳伦斯握拳捶打粪坑上的横梁。

  “你这根木梁,我把你安在这儿,以示轻蔑和嘲讽。我把你安放这儿,让积物侵蚀你。我把你安在这儿,是惩罚你打中我温柔的次女——其实我该让你高高立在我家的厅门上,尊敬你,以最美的雕刻来感激你,因为你打伤她,她就不必蒙受耻辱和悲哀了——妩芙希尔德能纯真无邪地去世,全是你的功劳……”

  他转过身来,向围墙晃过去,跌在墙上,双臂夹着脑袋痛哭,加上又深又长的哀鸣。

  他太太扶着他的肩膀。

  “劳伦斯!劳伦斯!”但她止不住他的哭声。“夫君哪!”

  “噢,我不该,不该,不该把她嫁给那个人!上帝帮助我——我早该知道——他已毁了她的青春和最宝贵的贞德。我不相信——不,我能相信克丽丝汀会做这种事吗?——但我知道。这个软弱的小伙子配不上她。他毁了自己也毁了她的一切——就算他拐诱她的次数再多十倍,我也不该把女儿嫁给他,任他再破坏她的生命和幸福——”

  做母亲的人绝望地说,“有什么办法呢?你我都知道——她已经是他的人——”

  劳伦斯说,“尔郎早就自行占有了她,我实在用不着这么热热闹闹办喜事,嫁女儿。她嫁的可真是体面的丈夫啊——我女克丽丝汀——”他猛撞围墙,接着又哭了。刚才蕾根福莉以为他清醒了些,如今再度发作。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