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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书籍名:《齐云箴释录》    作者:南泥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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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释好不容易从三清殿脱身,回到两人居住的客房。一进门,便看见席明箴坐在桌前,桌子上零散地摊着几块木头,和牛筋弓布之类,一看便知他正在给陆简做新弹弓。
  看着席明箴拿着小刀在劈成“丫”形的木头上细心地挂削着突出来的木刺,白色的木头中隐隐带着些红褐色,是杵榆的枝干。上官释知道这个,是因为昨天下山的时候,席明箴非要绕道廊崖峰,说是要找几根稍硬的木头给陆简做个牢固些的弹弓,而这种杵榆是方圆百里最硬的树木了,而且只有廊崖峰后的密林中才有。
  上官释一屁股坐到席明箴对面的椅子上,忍不住出声讽刺道:“差不多了吧,做了一晚上,我看已经很精致了。陆简自从昨天得了那只锦鸡,嘴就没有合上过。”
  席明箴没有答言,打磨好了木头,又试了试桌上几根牛筋的韧劲,挑了一根好的,穿过木头上事先钻好的小洞,在尾端打了个结系紧,又拉着测了测长度,终于完工。
  上官释不屑地摇脑袋,正要再说两句打击一下对面的人,不想那弹弓“唿”地到了自己眼下,耳边是席明箴的声音:“这个送给你。”
  傻傻的接过弹弓,抬头看时,见席明箴从木头堆中又翻出一个和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弹弓来,举在手里对自己说:“这个是给陆简的。”
  见上官释赧然笑着低了头,手还不停地抚摸着手中的弹弓,席明箴会心一笑,也不点破。坐了半刻,他站起身走到条案前,抽了张白纸拿在手中,对身后的上官释说道:“昨日你说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写给我看看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个字呢?”
  把白纸摊在条案上,席明箴又从笔筒里抽了支笔,递给跟过来的上官释,自己则在一边开始研墨。
  上官释拿笔舔了墨,在纸上画了起来。席明箴看着纸上的字,想起小时何具庙教的《老子》里的一句话来:“涣兮其若冰之将释。”心里想着:这孩子笑起来还真是冰释雪融一般。又歪头看了一眼垂着眼站在案前的上官释,只见他也正盯着自己写的字,眉间微蹙,不知是厌恶写字呢,还是嫌自己写得难看。
  正想着怎么夸上两句,好让他释眉,听见上官释抬头问他:“你的呢?”
  “什么?”席明箴看着把笔递到眼前的上官释,不解地问道。
  “你的名字。”上官释翻了个白眼,把笔往搁笔架上一放,退到一边。
  席明箴“哦”了一声拿起笔,转念一想,正要运笔的手停在了空中。调整了一下呼吸,从案头重新拿过一张纸来,提腕运气,挥笔写下几行字:言者身枢机,兴戎亦出好。既正且中节,吉祥以类和。正苟发不中,忤物立召祸。不可言而言,夫子戒勿道。言轻则招忧,子云亦辨早。龙门有明箴,恳恳岂欺我。尔素重所出,胡茲失太果。策驷非难追,噬脐悔自蹈。从今臭不同,谨谨三缄默。
  写完,放下笔,托起纸轻轻吹了两下,交给上官释道:“我的名字就在里头,等你念会了,自然知道是哪两个字。”说完还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席明箴总觉得上官释的鼻子长得极好,鼻骨挺拔,线条流畅,与日常所见的中原孩子的塌鼻梁完全不同
  这一日用过晚饭,便是席明箴离开之时。一行人将他送至山门,席正已经在迎客松下等候。
  席明箴走到乜渊身边,望着师父,眼中满是不舍之意。拉着师父的手,他轻轻地,带着不自知的孺慕依恋之情说道:“师父,您多保重,弟子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乜渊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也用低低地声音对他最喜爱的弟子说道:“不用挂心师父,只管安心去吧。只是要记得‘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你在军中日子尚浅,切勿鲁莽行事。”见席明箴颔首应答之余,还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的上官释,复又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了然,接着说道,“那个孩子我会亲自教导,虽然从丞说他已过了打根基的好时候,不过我已经给他摸过骨,这孩子资质上佳,比你当日有过之无不及。为师自会想办法帮他重打基础,假以时日,成就在你之上。”
  席明箴感激地点点头,回头找上官释,见他已经跑到松下和席正说话。和几位师兄一一道别之后,席明箴对瘪着脸,眼泪挂了满腮的陆简说:“小简,大孩子了,可不能再哭了。师叔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呢?”
  陆简拿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挺着胸膛大声地说道:“你说!”
  指了指站在一边等待着自己的上官释,席明箴说:“照顾好这个上官小弟,好好念书,回头我回来要查的。”
  陆简点头,保证道:“你放心,有我陆简在,一定没人敢欺负他。”说完还是没忍住,投进席明箴怀里,放声大哭。
  好不容易安抚了陆简,席明箴走到上官释身前,嗫喏半天竟找不到话说。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便向大家一拱手,和席正两个人下了山。
  站在松下的上官释一直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台阶之下,才被陆简拉着手拽回观里。
  路上,席正拿着张两指宽的纸条交给席明箴,一边说道:“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将军即将调防北关,不日就要启程。”
  “那是要开战了?咱们赶紧动身,应该能在新喻和将军会合。”席明箴加快了下山的步伐,他已看见席正拴在山下的两匹战马。
  席正跟在席明箴身后,一边跑,一边说道:“那老爷那呢,不回去了?”
  席明箴解了缰绳,翻身上马,同时说道:“不了,战事在即,将军正是用人之际,咱们还得多赶几日。”
  横江岸边的油菜花田里,两匹健马飞驰而过。马上的席明箴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香炉峰,依稀可见的六角亭孤零零地立在峰顶。席明箴甩了甩头,两腿一夹马肚,身后的官道上只剩飞扬的尘土弥漫开去。

  第 6 章

  6
  万历四年夏,位于武当山脉中央的天柱峰上云雾缭绕,晨曦穿过如烟的白云轻洒在峰顶之上,勾画出一个淡淡的金色剪影,让在蜿蜒的山道上赶路的人们禁不住驻足仰头,频频惊叹,即便这些人中多是莽衣挂刀的江湖粗汉。天柱峰是武当七十二峰中最高的,峰名由“一柱擎天”的美誉而来,细细看去,可见四周群峰微微向其倾斜,人称“万山来朝”。嘉靖年间,皇上下旨拨银,重修峰顶前朝遗留的观殿,推倒残存的木制立柱,梁坊,全部改由铜铸,再以鎏金饰面,殿内独尊真武。武当一派也因此声名远播,不仅香火鼎盛,连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如日中天,与向来领袖群雄的少林并称“北少林,南武当”,隐隐有并驾齐驱之势。
  明日便是是武当,青城,齐云,正一四派“试剑大会”开始的日子。四派均尊三清,内功心法同出一支。远在北宋时期,四家掌门就相约每隔三年携自家弟子会聚一处,考教武学,欲将内家功夫发扬光大。因道家弟子多使剑,故名“试剑大会”,切磋比试,点到即止之意。今年正是大比之年,又轮到武当派主持,如今武当与少林已然比肩而立,同称武林领袖,江湖中的大门小派或亲身莅临,或派弟子到贺,倒把这原本普通的同门较技之约,变成了全武林的盛会。其中少林,峨嵋等名门正派因地利之便,早早地便已于二日前先后到达,迟至今日上山的除了远在西域的天山,昆仑;以及滇南的云溪,黄连等路途遥远的诸派之外,还有不少独行侠客三五成群的结伴上山观礼。
  “小师叔,小师叔。”一个虽低沉却活泼热情的声音在形如四合院的道观西院中响起,观中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可是他的叫嚷声还是让那些路过西院的人,掩不住好奇地隔着院门看一眼这个不过二十上下,一手举着托盘,一手提拉着个大包袱的年轻道士。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门里站着一个比门外的道士小上一些的年轻男子,披着黑色道袍,道髻散乱,眼睛半眯着,整张脸上最突出的是一个鼻梁高挺,形状美好的鼻子,看上去颇有点异域风情。
  只见他开了门之后,立即转身,纵身一跃,扑到凌乱的床铺上,一边说道:“陆简,你一大早去哪里了?”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起身,跪坐在床上,疑惑地看着已经放下托盘,坐在对面床上翻检包袱的人问道:“门又没关,你的大脚神功呢?而且今天怎们这么乖,叫上师叔了,不是阿释,上官小弟什么的?”
  陆简的嘴角耷拉了下来,苦着脸轻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四师叔的客房,他正敞着门,在中间地上打坐。你知道上回我踹门已经让他教训了一顿“不成规矩,贻笑大方”,若是再让他听见我目无尊长,回去还不得面壁思过刻经书,廊崖峰上的知善洞已经快成了我一个人的藏经洞了。
  这两人正是陆简和上官释,当年席明箴走后,乜渊力排众议,收了上官释做关门弟子。这一来,上官释平白无故地就比长他两岁的陆简高了一辈。好在陆简这人跳脱随性,又有点“人来疯”,兴奋起来,辈分礼教之类的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更何况他最喜爱崇敬的席师叔亲自拜托,对待上官释便如自家兄弟一般关照爱护;而上官释幼年失教,对这些东西更不上心,陆简大方随和,又对自己诸般照顾,自然与他更为亲近。两人年纪相仿,又都调皮爱玩,几年来,把个齐云山闹得鸡飞狗跳,沸反盈天。隔三差五的被廖端一扔到廊崖峰上受罚;何具庙通常是摇着头骂一声“小鬼难缠”,然后接手收拾两人撂下的烂摊子;方从丞见了他们却总是沉着脸一言不发,两个孩子拿练武当游戏,不思进取,光拣些姿势花哨的招式学,好在山下的小孩面前显摆;只有叶察雨会笑嘻嘻地带着他们下山玩耍,夸夸两人机灵可爱。直到有一天乜渊把两人带进自己近年搬去独住的“小壶天”,闭门谢客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才放他们出来。说也奇怪,陆简从师公处出来之后,虽然活泼本性未改,玩耍捣蛋的心思倒是收敛了很多,也肯静下心来打坐吐纳,勤练功课。唯有上官释还是吊儿郎当,没了陆简的陪伴,便自己上山下湖,常常三五日不见人影。乜渊知道此情后,并未多加苛责,只规定他每旬须在“小壶天”住上三日,也就随他自便了。
  上官释见陆简从包袱里抖出件青色圆领单衣,往自己身上比划着,于是问他:“这是干什么?”
  陆简又从包袱里掏出件湖蓝色的来,扔到对面床上,一边脱去道袍换上青衣,一边说:“赶紧换了衣服,下山玩去。来了这两,三日,天天让师父抓着练功,好不容易今天各门各派到齐,师父师叔都要参加接风宴,咱们正好趁机开溜。”
  上官释拿起床上的蓝衣看了看,不过是普通的棉布庶服,拎着袖子又问:“玩就玩,干什么换来换去这么麻烦?”
  陆简系上衣带,又抬手解散发髻,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道:“男人也有爱嚼舌根的,见咱们穿着道袍走街串巷,难保不传到四师叔耳朵里。我说你快点,我特地拜托厨房送柴的樵夫大伯帮忙弄的衣服,还说你皮肤白,给弄件浅色的,让你风流风流。”
  上官释起身换衣服,那如水般清波荡漾的蓝色果然衬得他肌肤白皙,眉眼清澈。陆简盯着他看了半晌,指了指他颈边的一条寸长疤痕,不无叹息地道:“让你成天上树掏鸟蛋,好端端的弄个伤疤在上头,白璧微瑕呀。”说完还酸不唧地晃了下脑袋。他十分羡慕上官释怎么晒也只是红通通的皮肤,不象自己一个夏天晒下来,黑得夜里洗澡时都看不见人影。
  上官释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学着陆简的样子散开长发,又归在头顶束好。已经穿戴好的陆简把包袱里剩下的东西拿出来,分了一个给上官释,嘴里说着:“系上吧,烈日炎炎,我可不想听山下的姑娘们尖叫。”
  上官释接过来看时,原来是一块四角头巾,忙抖开在头上系好。自从他有一回从横江抓鱼回来,因为发髻尽湿而披着头发穿镇而过,结果身后跟了十几个大惊小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回齐云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人前散过发。
  今儿是初一,展旗峰下,武当派的正观紫霄宫里香客如云,烟火冲天。吃过早饭的上官释和陆简两人挤过比肩接踵的人群,好不容易出了宫门,不想街上也是熙熙攘攘,人流车马涌作一团。沿街的店门全数敞开,店前又横出一溜小摊,捏泥人的瞪着对家吹糖人的,卖葫芦的照顾着隔壁扎风车的,及至杂耍百戏,不一而足。
  好不容易挤进一个稍稍宽敞些的空地,低头一看,正中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平卧在地上,胸口横放着一整块大石板,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边上立着的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双手使劲,慢慢抡起一把大铁锤,大“喝”一声,自上而下砸到石板上,石板应声碎成几块。地上的青年一跃而起,掸了掸身上的石渣,抱拳团团作揖,围观的百姓们这才从震惊中回转,顿时掌声雷动。
  便有班头托了盘子讨赏,陆简从袖中掏出两个铜钱扔在盘子里,边上的上官释瞄到班主身后正有两个汉子扛着一个高高的木架走到场地中间,待那架子放稳后,他才看清原来是一简易高台,四根木桩由下而上渐渐收细,顶上开榫固定着一个厚约三寸的木质台面。
  这时从后面上来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披着件青布坎肩,左肩上单腿立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二八年华,上穿粉色绣花短褂,下着同色撒脚裤,另一条腿高高抬起,侧贴在耳边。
  青年走到木台边,绕场走了一圈后,忽然左肩一耸,肩上的少女轻盈下落,两脚掌尖轻点在青年交叠在一起的手掌之上。只见那青年横跨一步,成马步下蹲,深吸一口气,双臂奋起,那少女借势上窜,轻巧地站稳在了木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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