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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齐云箴释录》    作者:南泥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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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4
  第二天一早,席明箴是被冻醒的。
  打了个冷战,睡在床上的席明箴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夜里和乜渊说到半途,四位师兄何具庙,方从丞,叶察雨,廖端一进来给师父祝寿。今日是正日子,上山贺寿的人必然络绎不绝,因此他才一定要赶在前一日上山,好和师父,师兄们多说说话。几个人一直说到三更时分,才各自回房。回来后的席明箴也没脱衣裳,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转头看了一眼窗户,果然大开着,他身上不过一件薄布长衫,又没盖被子。人说春寒料峭,还真不是妄言,尤其是这山上的清晨,风虽轻却透着侵骨凉意。
  本要起身关窗的席明箴,在看见窗下抱膝而坐的上官释时,停止了动作。他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微合着双眼,从眼皮底下打量着对面一动不动的小孩。不想打扰他的冥想,那个孩子刚失去唯一的亲人,又对着一个陌生人回顾了堪怜身世,虽然只说了大概,自己却能够体会那仿如撕开初生血痂般的疼痛。在开始新的生活前,席明箴觉得应该给这个孩子时间收拾过往。
  于是,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那孩子将头靠在曲起的膝盖上,侧首向着窗外,半长的头发垂在身后,遮住了绕膝的手臂和那一截光裸的小腿。
  席明箴心下对客房里这扇唯一的西窗有些不满,若是自己原来住的那间,晨阳照耀在东窗下的上官释身上,那满眼的金色发丝该是怎生的耀眼,可惜那间房在自己走后,被陆简这个小坏蛋霸占了。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哐啷”一声被人踹开,窗下床上的两个人同时转头向门口看去,那里站着端着托盘,满脸尴尬笑意的陆简,右脚脚掌还与地面保持着垂直的样子。讪笑着放下腿,走到桌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陆简对两头还在瞪着他的人解释道:“师兄弟们都已经在外头早课了,我以为……”
  席明箴起身,坐在床沿穿鞋,嘴上说道:“昨天和师父,师兄他们说得有点晚了。”
  陆简点点头,将桌上昨日剩下的晚饭收拾到托盘里,才抬起头来对席明箴说话,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软糯:“师叔,我听师父说你只在山上呆两日。今儿师公寿辰,也不用练功,咱们出去玩吧,小时候你总是背着我在山里跑来跑去的!”
  席明箴看了一眼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收拾榻上枕被的上官释,他本打算着早饭后带上官释去山里转转,若是有活泼话多的陆简陪着散心,自己也会轻松许多,于是欣然答应道:“好。”
  陆简闻言,一把举起托盘,快步走到门边,还不忘催促道:“那你们快点吃饭,我去拿弹弓,大网,这次一定要打只漂亮的大锦雉回来养。”
  席明箴从摆放在南墙下的条案上取了木梳,走到一直站在榻边未动的上官释身边。把手里的梳子递给他,说道:“梳梳头吧,吃了饭带你逛逛去。”
  上官释接过梳子,随便的在头上划拉了两下,扔回还未来得及缩手的席明箴手里,撇了撇嘴道:“不去,带你小师侄去吧。”
  席明箴一把抓住抬脚欲往外走的上官释,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拿了梳子给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孩子通头。看着那一头纠结在一起的乱发在自己手下慢慢流畅起来,席明箴心中一动,将那一把过肩的长发从中间分开,七手八脚的在头顶上绑成两个结,这才把上官释放开,两手抱在胸前欣赏起自己的手工来。
  上官释抬手摸了摸头上两个耸起的发髻,不知何故,一直紧绷的嘴角松弛了开来,似笑非笑地走到桌边坐下。
  席明箴见他终于露出笑意,也高兴地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才是你这个年纪的样子嘛!”
  巳时的时候,席明箴带着两个孩子往后山走。陆简蹦蹦跳跳的举着竹竿走在前头,竹竿的顶上固定着个细麻织就的大网。还未到后殿,便遇上个发髻乌黑,绑腿雪白,穿着崭新黑袍的年轻道士,陆简见了他躬身施礼道:“阴师兄。”
  席明箴认得是三师兄叶察雨的大弟子阴通伦,与自己先后脚进山,却比自己低了一辈,从小到大,若非必要,他是绝不和自己搭讪的。
  此时阴通伦也只对着陆简一个人说道:“师弟,大师伯正到处找你。今日师公大寿,前来贺花甲的各派掌门,弟子都已到了山门,人手匮乏,你还有闲心出去玩耍,小心四师叔罚你面壁思过。”
  原来乜渊潜心武学,派中的日常事务早已交由座下的四位大弟子分管。其中大弟子何具庙入门最早,便由他总管,及至与武林中其他门派的往来结交,恩怨排解都由他出面应酬斡旋;二弟子方从丞根骨出众,悉得乜渊真传,掌管着授徒练武事宜,不仅小一辈全在他指导下打稳根基,那些上门挑战的江湖游侠也归他善后;三弟子叶察雨精明强干,总揽了派中的一应经济事务,上至善男信女的供奉道场,下至齐云派的各处田产都由他统筹安排;四弟子廖端一,人如其名,为人端直方正到一根筋,派中弟子的褒奖惩罚全在他一句话,因此上陆简最怕的就是这位四师叔。
  阴通伦说完,对着另两个人略点点头,径自走了。陆简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瞄了眼前面的正殿,又看看脑袋边上晃悠着的绳网,一脸为难的看着席明箴。
  席明箴见状,从陆简手中抽走竹竿,劝道:“赶紧去吧,一定给你打一个漂亮的雉鸡回来。”
  陆简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后门,终于一跺脚转身往山门的方向跑走了。
  上官释伸手拿了席明箴还举在手里的竹竿,扛在肩上,往后门走去,一边问道:“那个‘阴森森’怎么不叫你师叔?”
  “不记得了吧。”席明箴无所谓地道。他并不想向上官释解释自己因为要从军,早已不是齐云派的在册弟子,自然也就不是阴通伦的师叔了。齐云派不与朝廷结交,身在三界中,心在五行外。若不是乜渊出家前,与自己母舅家中交好,也不会收留他这个知府之子。不过这些也不用由自己告诉上官释,等他在这里久了,自然会知道这些规矩。
  席明箴带着上官释沿后山拾级而上,这里少有人来,不免藓多石滑。席明箴在上官释把他的手甩下第二次后,终于不再试图牵着他走,只跟在他身后,小心地护着。
  沿途风景秀丽,总有挂满不知名红色小花的枝条从岩缝中伸出,为这绿树掩映的山间小道平添上一番妖娆之色。
  越往上走,石阶慢慢地变成了形状各异的山石,上官释一手扶着边上的崖壁往上攀爬,感觉到指尖不平常的凹凸,转身问跟在后面的席明箴:“这是什么?”
  席明箴探头看了看,说道:“石刻。有些是早年的文人墨客诗兴大发,随性所刻;也有虔诚的香客刻的经书;当然也有我和小简的游戏之作,不过不记得在哪里了。”
  说完,抬手指了指头上的廊崖峰,那是齐云山的最高峰,素有“一石插云,与天并齐。”之誉,齐云山也正是由此得名。席明箴故作神秘地道:“那上面石刻更多,而且大多藏在洞中,你将来上去玩的时候,记得好好找找,说不定会有前辈高人的心得秘籍之类的东西刻在墙上。”
  谁知道上官释淡淡地回了他一句:“我不识字。”
  “可是……”席明箴想起了墓碑上那几个字。
  “我会的只有自己的名字而已,那几个字是先前跟棺材店老板讨来的。”上官释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解释道。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前方隐隐的流水声便渐渐清晰起来。席明箴叫了一声“就是这里了!”一把抱起上官释,突然腾空而起,脚尖在石壁上连点几下,已经跃过脚下林立的怪石,上行了几尺之后,方身形急转,缓了下落之势。
  上官释忧伤之中被人抱着跃起,一时紧张地闭牢了眼睛,耳边呼呼的风声掠过,越发不敢睁眼。直到水声渐响,仿佛就在眼前,好奇心盛下才缓缓地睁了眼。果然便看见溪水潺潺,沿着平缓的山石汩汩流下,在下边汇聚成潭,清澈见底,可看见潭底悠游的红尾锦鲤和随水伸展的墨色水草。
  席明箴把上官释放到地上,怂恿道:“下水玩一会儿?”
  谁知话音未落,已不见了身前的人影。回头找时,看见上官释已经脱了衣服,身体埋在水中,只留了个脑袋在水面上,对着他笑。席明箴便也脱了衣服,跃入水中。
  驮着上官释在潭底下潜了两,三个来回,听见背上的孩子终于发出了“咯咯咯”的大笑声,水底下的席明箴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一时两个人上岸,穿了衣服坐在潭边大石上等着头发晾干。席明箴指点着四周的远山近峰告诉上官释将来可以去哪里钓鱼,哪里掏鸟蛋,甚至哪里还有自己当日埋下的小鸟坟墓。
  席明箴收回手,笑着对上官释说:“等你在这里呆长了,可以让小简带你一起去。”
  上官释摇头道:“我要跟着你。”
  “可我明日就要下山了。”席明箴说。
  “我跟你一起去。”上官释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自己这辈子遇见过的最亲切可亲的人,他没有瞧不起自己出身低微,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理生过气,自始至终温言软语,逗他开心。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父兄般的存在,虽然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些亲人,但是他希望若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就是席明箴这样的模样个性。所以他不能让他像老乞丐和秦春梅一样把自己丢下。
  席明箴摸了摸上官释半湿的发髻,柔声解释道:“军营里不适合小孩子住,等你长大了,若还是想跟着我,我荐你入军可好?”见上官释板着脸不说话,又说,“我有空就回来看你的。”
  上官释不太信任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揶揄道:“你下山之后,这还是陆简第一次盼到你回来吧?”
  席明箴张口结舌地愣了会儿,一指不远处的香炉峰说道:“那里可以看见横江官道,是入山的必经之路,我答应你,你能攀上峰顶的那一日,我一定回来看你。”香炉峰虽然不如廊崖峰高耸,却是平地突起,山势陡峭,以上官释如今的年纪体力,怎么也要在一年之后才能攀得上去,席明箴相信到那时自己一定可以抽出功夫回来一趟的。
  上官释听了,狐疑地看了席明箴半晌,伸出右手小指,说道:“说到做到?”
  席明箴伸左手,小指勾住对方的小指使劲晃了两下,道:“驷马难追!”
  还没等上官释放手,席明箴突然弯腰,探右手从脚下捡了颗边缘已被流水冲刷地滑溜无比的小石子,手腕反转,“嗖”的一声把石子射进了潭边茂密的灌木丛中。只听见“扑簌簌”一阵响,席明箴跳起来钻进丛中。不出半刻,手里提着一只五彩锦鸡,躬身钻了出来,一边得意地大笑道:“哈哈,这下小简非高兴地蹦到房梁上去不可。”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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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三清殿里,乜渊正在和四大弟子商议着回礼之类的琐碎事宜,一边等待着席明箴和上官释两人。
  上官释刚跟着席明箴踏进三清殿的大门,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元始天尊长什么样,就被迎过来的何具庙拉着手站到了中间。
  那边何具庙在跟大家介绍上官释的名字,这边上官释抬眼迅速扫视了一圈面前站着的几个人。除了何具庙他认识以外,中间坐着的白袍老头面目慈祥,五绺长须飘在胸前,看来正是这齐云派的掌门乜渊。右首站着两个男子。站在乜渊身边的那个,身高中等,眉眼普通,只两侧的太阳穴微微凸起。上官释虽然不通武学,但是好歹在齐云山下混了大半年,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中年男子内力深厚,不可小觑。旁边的那一个五短身材,五官端正,年纪虽是几个人之中最轻的,却面孔铁板,目光阴沉,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释只是瞥了一眼,已经心下一颤。最后站在左首的一个,与“铁面”位置相对,身材容貌却完全相反。身长五尺开外,鼻直嘴阔,相貌堂堂,只是目透精光,让人看着不舒服。
  上官释一边跟着何具庙“爷爷”,“叔叔”地叫着,心里却还在品评着,谁也不如身边这个席明箴,虽然年纪比这些人小了一大截,却天生一股浩然正气,让人打心眼里敬慕,怪不得陆简天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
  等上官释将人叫全,就看见那个内力了得的方从丞走到他身边,在自己的身上一通摸。回了神的上官释刚要叫喊,就听见方从丞摇着头说:“内功已有根基,可惜偏刚猛,与咱们路数不合。推倒重来的话,已过了最佳时机,怕是难成大器。”
  “喂!”
  “那就跟着我,练武不过为了强身健体,谁说一定要成师立派,师父教你珠算簿帐,将来一样出人头地。”站在另一边的叶察雨不无讥讽地道。
  “咦?”
  “阿释年纪还小,说什么成器算账的时间还早。”何具庙呵呵笑着打圆场,拉着上官释的手道:“小简老是嚷嚷着没伴,他虽然调皮,人却是极良善的,不如你们师兄弟就个伴?”
  上官释一个“噢”字还在嘴边,席明箴已经接口道:“这样最好,大师兄帮我多提点着他点。”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廖端一开口道:“明箴已经不是齐云弟子,这些派中事务还是不应该多加干涉。”
  几个人闻言都惊讶地看着说话之人,何具庙第一个说道:“端一,你这也太古板了吧。怎么说明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何况他是俗家弟子,也算齐云一支吧。”
  席明箴连忙说:“四师兄说得有道理。”说完又转过来,躬身对乜渊说,“师父,那明箴先告退了。”
  乜渊站起身,想是要跟席明箴说些什么,走过上官释身边时,不料脚下一个趔趄,上官释下意识的伸手搀扶。乜渊扶着他的手站稳,上上下下的摩挲了一遍他的肩膀胳膊,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在这里住着,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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