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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籍名:《边城片马》    作者:易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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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子……?!」
三刀在守根面前跪下,心痛如裂。
他来迟了。
路过的人惊呆了。
那是谁?
他怎么敢在这时候抱住那不知廉耻的何守根?
「嗷——!」
三刀发出痛彻心肺的大叫,「谁?!谁伤了我根子哥——!」
男人凄厉的吼声响遍整条大街,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三刀轻轻抱起冻得满面青紫的守根,不住呼唤。
「哥,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用袖子给他擦水。
「根子,根子……」
悔恨、怒火,烧灼着三刀的心。
疼。
人心要疼到什么地步,才能连泪也流不出。
三刀抱着守根,感觉像是抱了一个大冰块。
迅速脱掉他湿淋淋的羊皮袄子,敞开自己的外衣把人紧紧抱进怀中。此时此刻,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他没有听守根的话,穿一些厚点的衣服。
「你来了。」守根竟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微笑。
「唉。」声音低低的。此时的三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刚才的焦急愤怒都是假的一般。
「……」也不知呢喃了些什么,人缓缓闭上双眼。
紧了紧手臂,站起身,三刀冷冷地扫视了周围一眼。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不小心跟他对上目光的人,身体一抖,心胆俱寒。
这几天,片马城人人过的心惊胆颤。谁都知道刀哥发狂了。
就在全城的人都以为刀哥已经抛弃瘸子木匠何守根时,他却赶了回来。
当着众人的面,把被人欺凌、被家人摒弃在外的何守根抱走了。
那时刀哥看起来还算平静,除了有人看到刀哥在离开何家门口时,一脚踹碎了何家大门。
片马城人真的没有想到刀哥会为一个又瘸又黑无财无貌的木匠疯成那样。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
次日,片马凡是能叫上名的地痞流氓们被刀哥一个个搜出来打得鬼哭狼嚎。
然后不到傍晚,城里就出现了一大批杀气腾腾、浑身带伤的痞子们到处搜寻。
他们在寻找什么?
不知道的人惶恐。
知道的人更是惶恐。
第三天晚上,西城最有名的花楼被刀哥砸了。
据知情人士说,刀哥和点了婉娘的一个公子哥不知怎么起了冲突,两人在婉楼大打出手。
刀哥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大刀,砍烂了婉楼,也砍伤了那名英俊多金的公子哥。
最妙的是,他们打架不为婉楼里的任何一位姑娘,而是因为何守根。
据说刀哥在砍伤那名公子哥后,红着眼睛低沉地道:「如根子有个三长两短,不光你们,我会让你戴霞山庄和石家堡都付出代价!」
第四天晌午,片马最大的酒楼正因为迎来了两位天仙般的人物而激动,就看到身材高大、满身阴寒之气的舒三刀扛着一把大刀缓缓走进店内。
热闹的洒楼瞬间变得宁静。
人人都看着刀哥一步步踏上楼梯走上二楼。
掌柜的眼看着刀哥一身杀气,连拦也不敢拦。直到看到刀哥身影在楼梯口消失,这才赶紧往上跑。
「石承丰。」只有三个字,没有抑扬顿挫,却包含了无尽煞气。
「三刀哥?」石虹站起身,脸上有惊喜也有诧异。
石承丰没有动。
三刀叫他石承丰,只有一个原因。
「你回来了?听说你打伤了余非,为什么?」
「为什么?」三刀古怪地笑。
「你们很好,非常好。我能交到你们作我的友人,真是三生有幸。」
「你什么意思?」石承丰心道不妙,立刻起身全神戒备。
「我特地来感谢你们,谢谢你们趁我不在城内送了我那样一份大礼。真的是厚重至极,愧不敢当!」
石承丰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兵器。城里传言舒三刀这几天为一个男人疯得不象话,这传闻好像并没有错。
「在下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和那下贱人在一起……唔!你!」
「我说过,你们怎么说我都行,但不能说他。一个字都不能。」大刀拖地,刀不知何时已出鞘,刀尖一滴鲜血滑入地板。
「你真疯了!你竟然为了那样一个……和在下动手?你、你……!」
石承丰神色难看,不光是因为三刀为了那个木匠和他动真格的。还为他刚才没有闪开那一刀,而他明明看见刀锋劈了过来,他却没有闪开。他一直以为他的武功比三刀差不了多远。
如果他的以为没有差错,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以前三刀和他的打斗,一直保存了实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
因为他是他的友人?所以他手下留情?
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不再保留实力的三刀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了吗?
石承丰暗中咬紧牙根。
「三刀哥……」石虹想插话,被她哥哥拉住。
「我疯了,那也是你们逼的。何守根是谁?那就是我心头一块肉,是我舒三刀认定要与之过一生的人,他是我的妻,是我拼掉性命也要保护的心肝宝贝。」
听到这句话,石虹当场脸色大变。
「你还真下得了手。石承丰,枉你满腹经纶、自负侠义,却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老百姓。你有种就对着我来呀,为什么要对他下手?你怎么能下得了手?他那样善良老实孝顺的一个人,你竟然把他生生逼到绝境!你怎忍心?」最后四字,几乎是从三刀口中逼出。
「妻子?你把他当妻子?」石承丰仍旧不敢相信。
「你也可以把他当我丈夫。」三刀嘿嘿笑,根本不在乎那点虚名。
「你无耻!」石承丰气得一身臃肿衣物全都跟着抖了起来。「你、你简直丢尽了……」
「三刀哥,你在说什么?」美丽的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刀用刀在地上轻轻划着。
「石承丰,你够狠,做得够绝!知道要趁我不在时搞臭守根的名声。搞得他有家难回,搞得他无法在片马立足。你好,非常好。是我眼拙了,竟没看出你是如此狠毒之人。」
「舒三刀,在下不知你在说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守根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迟早一天会报应临头。你有何证据说是在下放出流言?」
三刀轻笑,「没有。不过你找人羞辱他、毒打他这点,已经足够让我感激你一辈子。走吧,我可不想再毁一座酒楼。」
「三刀哥?你们在说什么?那何守根是谁?为什么你说、你说……」
三刀瞄了石虹一眼,笑得很不正经,「问你大哥呀。他难道什么都没跟妳说?」
「舒三刀。够了!这事和在下妹子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话我们城外向阳坡见」
三刀颔首,转身就走。
美丽的女孩想追,被她大哥拉住。
「哥,到底怎么回事?你和三刀哥怎么……?」
「走,路上我和妳慢慢说。」石承丰阴沉着脸,扯着妹子也下楼结帐走了。
守根觉得自己睡了好长好长一觉。
如果不是因为腿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疼得他连继续在梦中流连都不可能,他也许还不会醒来。
身体很重,意识慢慢恢复。腿部的疼痛像有一根线连到了脑子里,它痛,脑子也痛,一抽一抽的,痛得让人难以忍受。
头顶上的蚊帐很熟悉,但不是他房间里的。
想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里是哪里。
转头就看到一颗黑黑的脑袋瓜趴在他身边,睡得死沉。
看了一会儿,想伸手抚摸,忍住了。
就在守根转回头的同时,耳边响起了那种刚睡醒时特有的慵懒、沙哑的声调。
「你醒了。」
守根再次转回头,这次连身体也动了动。
「嘶!」
「怎么了?哪里疼?」男人立刻弹起。
「没……事,就腿……」
话没说完,被子就被掀起。
「等……会儿。」守根嗓音沙哑,挣扎着,手肘撑床想要坐起。
男人连忙放下被子去扶他。
守根起个身就疼得龇牙咧嘴,自个儿把被子一掀。
两人呆住了。
守根的右腿,从脚踝开始往上,呈现一片紫红色,皮肉鼓得高高的,就像是快要腐烂前的肿胀一样。
「娘的……我说怎么这么疼呢。」
三刀一把把被子全部掀开。
「喂!」守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竟连片遮羞布都没有。
一条腿,一直到大腿根都是这样。
两人盯着这条腿,半天没说出话来。
守根伸手戳戳,感觉再稍微用点劲,里面隐藏的污血就会喷涌而出。
「喂!你干什么!」这次轮到三刀来喝斥他了。
这样一条腿,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恶心吧.
守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
他竟然还活着。
他竟然还能醒过来。
「根子?」三刀的声音在颤抖。
守根止住笑,他不想吓坏看起来已经胆战心惊的三刀。
这家伙守他多久了?眼睛这么红,哭了很多次吧。忍不住摸了摸他。
「我去找郎中。」三刀看着那条腿,脸色痛苦。
守根拉住他,「没事,不用管它。」你我都知道,找郎中也没什么用了。不是吗?
「我睡了多久?」拍拍床板,示意他上来。
三刀犹豫了一会儿,爬上床,踢掉鞋子,也钻进被窝,搂住身边人,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四天五夜。」
「还真能睡。」
「是啊。」
守根心抽痛了一下。
我何守根何德何能,让你舒三刀对我如此?
而那块石头又重要到什么程度,让你不惜骗我瞒我?
摸了摸自己的睑,「又来了。你帮我刮胡子,你怎么不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说着,抬起脸,伸手扯了扯上方的脸皮。
「痛痛痛!」
守根笑了。越笑越大声,到最后已经成了惨叫。
「根子,根子……!」三刀抱紧他,恨不得把他的痛全部过到自己身上。
舍不得,实在舍不得。可他连点他的穴都不敢,怕给他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啊——!啊!三刀,给我一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守根嘴中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吼叫。如果不是三刀抱紧了他,他已经满床打滚失了人样。
老天爷,我不想死!
我不想就这样死掉啊!
我要活着!我要活得比谁都好!
我不相信我何守根就命该如此!
我、不、相、信!!!
「根子……根子……」泪从眼眶溢出,大男人红着眼睛抱着爱人,心狠了再狠,终于抬起手。
片马城里现在人心惶惶。
据说关外的黎家要打进来了,说是因为舒家偷了他们的传家宝。
据说舒家要翻天了,因为老当家的选定了一个和舒家完全没有关系的新继承人。
据说在城里横着走的刀哥恨上了片马城每一个人,看到谁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因为他的情人何守根病重。
据说……
太多的据说,总而言之,现在的片马是一片大乱。不停的有人失踪,不停的有人被挂到城墙外,也不停有新的面孔走入片马。
余非看着面前的舒三刀,睁大了眼睛。
原本对他的怨恨,此时竟一下消散了许多。
「三刀,你听我说,上次的事我确实对不住你。咳……何守根现在怎么样?」
「余非,你找到李晓霞没有?」
「没有。」余非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何守根病重的事看来是真的。
「继续找,一定要找到她。你放出话,就说我找她,她一定会来找我。」三刀的焦躁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你不是要躲着她吗?」
「没关系,你帮我找到她,她医术好,我想请她帮我看看根子的病。他病得越来越重了。
「余非,我不管你怎么看我,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得看着他,我只有趁他睡着了才敢出来。但他睡不踏实,老是被疼醒,我怕……」
「三刀!」
「什么?」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哦。」三刀咧嘴笑,眼睛充血得像得了红眼病一样。
「三刀哥,那个人值得你这样吗!你……你瘦了好多。」
门外,走进一名同样眼睛红通通的女子。不过她是哭红的。
三刀瞪了余非一眼。
余非讪笑,「她硬要跟来。」
三刀现在根本没那个精神应付她,半调笑式地转头对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女子道:「余大庄主想娶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样?我作媒,你们今天就洞房?」
「舒三刀!」男女两人异口同声怒叫。不过一个是气的,一个是急的。
「你、你!我恨你!」女孩气跑了。
余非绷起的脸皮松了一些,「舒三刀,你别这么缺德好不好?不要你自己不好过,就弄得大家都不好过。片马城内给你弄得鸡飞狗跳也就算了。你就别来折腾我了好不好?我被你砍的这刀还没好呢!」
余非虽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仍旧觉得自己非常冤枉。
「你当时虽然没有参与,但你也没有阻止。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你!」交友不慎啊。余庄主气得想搥桌子。
「爷。」门口有人小声叫。
余非转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好像这女子也和三刀有那么点不明不白?
「是妳啊。什么事?」
「舒家来人,您看……」
「谁?」
「舒家大公子,舒春山。」
屋里忽然飘起一股奇异的沉默。
余非看向三刀。
「我知道了……」
一阵风过,三刀出去了。
等三刀出去,余非才想起他是来干嘛的。算了,等确定找到那探子,再跟他说吧。
守根擦擦嘴角的鲜血,他知道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今晚月光不错,他不想就这样再睡过去。
这大半个月来,三刀为他找来一位又一位大夫。药材买了一堆又一堆。其中不乏他这个药材门外汉看到也明白的稀罕货。
比如人参,他每日服用两片,大半个月来他至少吃掉了两根两指粗细的人参。
三刀能有多少家产让他这样消耗?
他不懂武功,可他也不是傻子,三刀每天练功之前都会为他按摩全身半个时辰,每次按摩完,三刀就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热气腾腾且汗水淋漓。
三刀这是在用他的命吊着他的命啊!
守根捂住眼睛。
为什么要怀疑他?
你怎么忍心怀疑他对你的情?
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他?
何守根,你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么小心眼的人?
外面月亮很圆,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
守根努力坐起身。他想去外面坐坐,可他右腿完全不能沾地。
靠在床上侧头看着外面月光,守根心里涩涩的。
人死之前会想什么呢?
真奇怪,那天被赶出家门时那么愤怒。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好笑。
而和三刀做了不该做的事,此时想来似乎也不再算什么。
三刀……
小时候就很鬼头鬼脑的三刀捧着一把韭菜屁颠颠地送来给他。说是自己亲手割的。
自己随口问了他一句:在哪儿割的。
他一点不带隐藏还很得意地回答:王捕头家的后院。
结果被自己拎着去给王捕头赔礼道歉。还让他给王捕头家白挑了两天水。
那时候他就应该有不错的武艺了吧?就算还小,想挣脱他也很容易,可是他却任由他拎着他去做些他不愿的事。
再大点,人是一副聪明相,干的事却更傻了。
他给自己写了一封……情书.
先不提情书的内容让他笑得喘不过气,光是情书下面列的许诺要给他的聘礼清单就够让人乐的了。
可惜那份情书却在那场火事中与其它信件一起成了灰烬。
说真的,和同为男人的三刀发生关系,他心中还是很害怕的。
不光怕事情被人知道,也怕这事本身。
还好,三刀该粗暴的时候粗暴,该温柔的时候还是很温柔。尤其是他那种心疼的眼神、那种珍惜的态度,即使在他急切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那事有多痛苦。
守根对着明月咧了咧嘴。
很好,他并不后悔认识那个流氓。
而且他现在也不后悔跟他上床。
但同时他心里也很难受。
他不想死。不想在这个时候死。
家人、还有城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看他的眼光,他不想就这样带到地狱去。
就这样死了,也死得太窝囊了。
可是谁都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再这样拖下去,哪怕有情也会拖成厌恨。
三刀提着饭菜回来的时候,看到守根像是睡着了。
合上门,放下食盒,男人走到床边痴痴地看向那人,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开口呼唤。
病入膏肓。
几乎每一个来看诊的郎中都这么说。他们连药都不敢开,只是摇头,要他准备后事。
他先是求他们,求他们想法吊住他的命。可没用。于是他拿刀逼他们。结果他们写下了所谓的祖传救命秘方,找熟悉医药的余非一看,也无非是些将养生息的补药,不过药材贵重一些。
他把附近五百里的郎中都请遍了。还让人快马加鞭上京城求医,一边在找杏林仙子李晓霞。
守根的病本来不应该这么重,虽然郎中们说迟早都会发出来。但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他能有时间帮他求医。
守根病情加重不外乎三个原因。
他被人折磨过,身上全是被虐打的痕迹。打他的人都是行家,不会伤筋动骨,却让人痛入骨髓。
而且那帮折磨他的人,可能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插进守根体内,致使他后肛破裂,内壁一直在出血。他无法判断守根是否遭受了更甚的侮辱,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会让那些欺辱他根子哥的人都付出血的代价!
然后就是寒冷、冰冻。寒冬腊月一身伤地被丢在冰冻的土地上,身上又没有可以防寒的衣物,之后更被他亲身父亲浇了一身与冰水无异的井水。不要说普通人、身上还带病的守根,就是他,也禁不起这样折磨。
最甚的是,他家人对他的态度。任守根再坚强,在那种情况下被家人摒弃在外,性子软弱一点的,大概早就寻死觅活了。
如果那天我没有得到消息,如果那天我没有赶到……
三刀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他无法想象没有守根的日子。
如果他根子哥没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守根睁开眼,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他一笑了。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乱糟糟的?谁欺负你了?过来。」
三刀在床前跪下,头搁在他手上。
手掌很快就湿润了,热热的。
「喂,别把鼻涕流到我手上。」
「我管你。」鼻音浓浓的大男人小孩一样张臂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任由眼泪鼻涕糊满他胸膛。
守根无奈地在棉被上擦擦手掌,摸摸他的头,「喂,别忘了你大侠的身分。」
「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流氓。」
「流氓就可以这样?」
「可以!」特斩钉截铁的音调。
守根笑。不管三刀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了不起也好、可怕也好,在他眼里本质都一样。
「坐好,让我看看你。」守根拍拍他的背。
三刀终于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可是他始终舍不得放开他的根子哥。
「我有话问你。」
「哥,你的腿怎么样?郎中开的药管用吗?」
「嗯,放过血后就不疼了。」
「哥……」三刀又想哭了,他知道守根在说谎。
「你今晚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守根嘲笑他。
三刀抹抹眼睛,像搂孩子一样抱紧他。
「哥,你放心,你腿不能动了,我就做你的腿,以后我侍候你一辈子。」
「乖,真孝顺,呵呵。」傻瓜,就算我真能活下去,我又怎能忍心拖累你一辈子。
三刀被占便宜也不生气,道:「我正在找李晓霞,她医术比一般野郎中要好得多,我以前伤得快要死掉,她还把我给弄活了。所以只要找到她,你就会好起来的。一定!」
李晓霞?守根心中一动,三刀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尤其这段时间,老是跟他说这人医术有多么高明。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爹娘他们怎样了?」
三刀半晌没问答。
守根戳戳他。
三刀这才不情不愿地道:「他们好得好。你二娘找我,我没见她。你三弟我让他回去了,高力死了。」
高力怎么会死,三刀并没有多说。守根也没有多问。
「别气他们了,我爹那人,把何家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作儿子的不好,没给他们享到福,还让他们在故乡丢了大脸……不知这流言什么时候才能下去。」守根无奈地叹息。
三刀咬牙,「你放心,这事我会摆平它。」
「算了吧,这种事要怎么摆得平?」守根摇摇头:「人有一张嘴,难道你要把全城人的嘴巴都堵上不成?我看,这事你就别再掺和了,越掺和流言越下不去。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赶紧娶个媳妇暖被窝。我欠你的银钱以后慢慢还你。」
守根说的是实话,可三刀不爱听这话。
「我不要。」
「不要啥?」守根抬头看帐顶。
「看不到你我难受。」三刀低声道。
守根无言。
「那块石头你拿去干什么用了?」
「什么?!」三刀脸色大变。
守根摇头,这人到底怎么做到武林高手的?连半点心思都藏不住。怪不得只能回来混流氓作打手,可惜了一张精明干练的脸。
三刀忐忑不安地看着守根,慢慢从床上滑下。
「你……你知道了?」
「嗯。」
「你在……生气?」大男人可怜巴巴地瞅着床上坐着的人,跪在床前巴着床沿看着他。
「当时很生气,气了很长时间,现在不气了……不准哭!你还像不像男人?动不动就流猫泪!」
「哥,你不生气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男人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不啥?我要不把你放在心上,我能落到这地步吗。」守根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男人凝固住。半晌后,吸了吸鼻涕,傻乎乎地问道。
「我说……你解释吧。」
「何守根!」男人腾地站起。眉毛倒竖,指着床上的病人恶狠狠地道:「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刚才说我什么了?再说一遍!」
守根看看他,头一拧。
「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守根回头,脸上的笑容让人生气。
「我……」男人手指颤抖,突然一个恶虎扑食扑抱住床上的人。
「我求你,我求求你了,哥,你再说一遍嘛,就一遍好不好?」
下雪了,片马城一片雪白。过年的气氛逐渐浓厚起来。
「老大,那事你还进行下去不?」王胜还带着伤,一脸不满地走进内院。
「舒家人找来了?」正在院子里盘地练功的三刀微微睁眼。
「没有。不过姓黎的进城了。」
王胜看着这个存在感异常强烈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就算一脸胡渣、不修边幅的样子也比那个舒家大公子有气势得多。他王胜做了十年寨主,结果却服了当初刚出江湖不久的舒三刀。
那时他深信这个少年会给他以及他的兄弟们、还有他们的家人一个他无法给予的、更好的未来,所以他把大哥的位置让了出来,让得心服口服。
可是现在呢?摸摸自己肩上还未好的伤势,那个木匠竟影响他至此!
「舒家知道吗?」
「这段时间我们把他们闹得那么乱,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查城里的消息。」
「再缓缓,看黎家有什么动作。」
「还缓?老大,现在舒家林场的大小头目和大师傅七成都是我们的人,这城里也有兄弟控制着,舒家老头不也承认了你的继承权?这时只要你登高一呼,片马马上就可以改朝换代。可你却在这时候让我们帮你查害何守根的人、查杏林仙子的下落,你……」
王胜不解。不但他无法理解,他手下的那帮兄弟也无法理解,他们总觉得他们的老大太在意那个瘸子木匠。为了他发了那么大的火,甚至把当时参与隐瞒的,帮上位兄弟揍得不能出门见人。
现在更是为了侍候那个瘸子,连大门都不怎么出了。这要让兄弟们怎么想?
王胜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他,到底是他们的事业重要、还是那个瘸子木匠重要。
「王胜,你肯帮我,肯叫我老大为了什么?」三刀收功起身,在门廊栏杆上坐下。
王胜愣了愣,「还能为啥?当然是因为你能给兄弟们带来安稳的日子,十几二十年下来,山上的兄弟们大多拖家带口,就这么一直作强盗也不是回事,偏偏我们名声大了,又杀了好几个赃官,官府早就存心围剿咱们,留在那山上迟早死路一条。」
「开始我并没有答应你、没有答应山上任何人说要带你们过安稳日子,你找了我好几次,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答应你了吗?」三刀笑,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醒了谁。
王胜摇头。他一直以为三刀也想利用他们的人多势众,利用一些兄弟的能力,如果三刀能拿下舒家,那是彼此互利的事情。
「因为何守根。」
哈?
三刀在提到守根名字时,目光瞬间变得温柔。当他看向王胜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波澜不惊。
「我小时候活得很没有目的,纯属为了活着而活着,就连我知道自己身世、并明白那代表了什么意义时也一样。我去找过我生身父亲,可他根本不敢认我、也不愿认我,他让我生活在舒家的山林里,像个野孩子一样活着,直到我遇到何守根。」三刀笑了,挠挠胡渣。
「如果我没有遇到他,你现在看到的舒三刀会是另外一个人。也许会变成舒家暗中豢养的杀手,也许会成为一个是非不分的魔头,也许我早就死了。
「因为我想让他过上好日子,我想对他好,我想跟他衣食无忧的生活一辈子。所以成就了现在的我。」
「老大……」王胜目瞪口呆,「你、你是说……你现在做的?」
三刀点点头,「没错。我想改变片马,是因为守根生活在这里,他把这里当作根,他想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想接手林场,也是因为他是一个木匠。
「看到他被舒家剥削,腿断了也只得了二两银子,我就想灭了舒家。我想作舒家主人,一个是方便我改变片马,同时也因为我不想再看别人仗势欺压他。如果当初尹发财不是因为仗了舒家的势,我根子哥又怎会过了两年上无片瓦、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的日子?」
「那我们算什么?」王胜忍不住为自己还有兄弟们感到悲哀。
「你们是我兄弟。老婆要养,兄弟要帮。兄弟结成伙欺负我老婆,我不揍你们揍谁?告诉你们,这辈子我就认定他一个了,你们也别再给我想什么胡涂心思。尽添乱!石小花椒好吗?真让她作你们大嫂试试,不出半个月,你们就会想砍了她。」三刀抱臂斜了王胜一眼。
「怎么会,那女娃那么漂亮……你他奶奶的,说到底都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还不是为你好,想让你娶个漂亮老婆热炕头,能娶天下第一美女,不但长面子,以后生的孩子也俊啊!那个黑黝黝的瘸子木匠有什么好的?还能帮你生孩子不成?」
王胜抓头,不满地大声嘀咕:「老大弄个男人作老婆,你不怕人笑话,我们怕。」
「我就好何守根那一口了,怎么着?我本来就不想作你们老大,你们要觉得没面子、怕人笑话,趁早另立旗帜。我绝不打压,还会帮你。怎么样,片马老大的位子想不想坐?这大片的林场想不想要?你要,一句话,我帮你到底。」
「算了吧。」王胜先蔫了,「你明知我不是那块料,兄弟里面也没一个人是那块料,你现在撂下不干,兄弟们只能继续回山里当强盗。算你狠,以后你和那木匠的事,我要再插手,我就是那木匠养的!」
「放屁!」三刀嗤笑:「我可不稀罕你给我当儿子,我和我根子哥就算生,也不会生你这样的啊。」
「我这样的怎么了?我不就是矮点、胖点吗?我怎么了我?你小子没上山前,好歹我也是一山之主。」王胜不愿意了,扯着脖子叫了起来。
「是是是,你王大强盗虽然不怎么样,生的儿子倒不错。过两年,过继一个给我们吧。」正巧,三刀看老赵头端药过来,立刻跨过栏杆朝卧房走去。
王胜哑了,三刀说要他把儿子过继一个给他,这意味了什么?用他的脑袋怎么想,似乎都只有一个意思。
王胜还没来得及咧嘴笑呢。
「我去给我根子哥喂药,我让你查的事再加紧点,记住,没有急事就别来找我。有了急事你也先处理一下。另外摆平那帮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家伙!老子睡男人还是睡女人关他们屁事!」
王胜竖眉。有你这么做老大的吗!
「对了!」三刀突然站住。
又咋了?
「我怎么没想到?」三刀兴奋地大叫:「王胜!」
「干吗?」
「我要冲喜!你赶紧去给我准备,选个最近的黄道吉日,我要和我根子哥拜堂!」
一盏茶后,独自站在院中的王胜终于暴吼一声:「我不干了!老子回去作我的山大王去!」
守恨不知道现在的日子算快乐,还是痛苦。
他罪恶感很重,他总觉得他的「快乐」完全建立在三刀的痛苦之上。
按理说,他早早就该咽气了。可三刀竟用药石、用他自己的生命力把他拖到了现在。
他也想活,继续活下去。
可是他更不想看三刀痛苦。
听三刀说,中元过完年就离家赶考去了。
这让他更担心家人现在的生活,老二不在,耀祖刚回去,家里目前岂不是在坐吃山空?
要他操心的事太多。
这样的他怎能安然闭眼?
守根苦笑,他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两条腿一起。
他也不明白坏的明明是右腿,怎么连左腿也不能动了,不过好歹不再痛了。那痛真不是人受的。
除了腿,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好多次他都不知道药是怎么喂进他嘴里的。
那个男人……看着看着,一日比一日憔悴。经常一睁眼,就看到他趴在自己床头,整个人乱糟糟的,也比以前瘦了好多。
有时他还会听到外面传来一些责怪、叱骂的声音,有时则是乞求。
听,现在外面就好像有谁在争吵,声音压得低,但仍然听得出声音中的急切和无奈。
三刀一定在做什么大事吧?
虽然他没有跟他解释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说让他等着看结果,说是要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礼物,但他多少也能猜到,他要做的事九成和舒家有关。
不由担心,权大势大的舒家,他能惹得起吗?虽然知道现在有一批人在帮他,但……
守根撑着坐起身,外面阳光很好,看起来很暖和。
他想去外面坐坐,他想和三刀说说话。感觉好久没有和三刀好好说话了。
三刀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就看到守根正靠在床上跟他笑。
「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可以自己坐起来了?」三刀捧着药碗露出开心的笑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
「啧,今天看来占不到你便宜了,来,喝药。」男人在床边坐下。
守根也没推拒,很干脆地就着三刀的手,举起药碗一饮而尽。
「唔!这药真不是人吃的。」守根想吐。
「呵呵。」三刀笑,赶紧拿茶杯过来给他漱口。
「外面天气不错,你抱我出去坐坐吧。」漱完口,守根又喝了两口茶水,提出要求。
「好啊。」三刀这段期间难得看到他兴致如此高昂,而且精神这么好,忍不住又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守根忽然想哭。
两人转而从室内移到室外。
别看三刀外表高大魁梧,内在却也细致,弄了个竹榻和小桌放在院子里,又在榻上铺了狼皮褥子。出来时还带了一些取暖、果腹的东西,放了一桌。
两人斜倚在榻上。三刀怕守根冻着,抱着他,还在他身上盖了床破子。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很舒服。
守根瞇起眼,趴在三刀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稀罕这个人。稀罕到他的心紧紧缩成一团。
这辈子,我肯定要欠你了。
「哥。」
「嗯?」
「李晓霞已经找到了,她正在往这边赶。」
「是吗。」
「你不高兴?」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守根抬头朝男人微笑了一下。
男人低头,「啪嗒」一声,亲了一口。
这要换以前,守根早就一巴掌拍过去。现在嘛……
「哥,你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颤抖了。
「不舒服吗?」守根把脸埋进三刀怀中。
「唔……哦……哥,你……」男人眉头皱了起来,不是因为痛苦,更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一阵阵席卷而来的快感。
低低的呻吟声在院子里响起。
三刀此时只希望包括老赵头在内的所有人能自觉点,千万不要在这时候闯进院内,否则……哼哼!
「噢……哥,你……」手不由自主开始揉磨怀中人的身体,灵活的手指溜进衣服内。
三刀感觉到守根竟然扯开他自己的腰带、褪下裤子,大吃一惊。
「你?」
「帮我。」
「哦。」男人有点傻,他想要,非常想要。但守根的身体……
见三刀手脚迟钝,守根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心中越发苦涩。努力撑起上半身,扯下自己的裤子,伸手去摸身下硬起来的阳物。
身体被抱住,耳边响起男人温柔却也难耐的声音:「哥,我来。」
托起守根身体,分开他两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去抚摸他身后即将接纳他的地方,轻轻按摩着。
「我看看有没有润滑的东西。」
「不用了,吐点唾沫抹抹就行。」守根的脸异常红润,声音极低极低。
三刀抱紧他,那欲火是嗖嗖地往上窜。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骚?」
「老子想要行不行!」
守根浑身像着了火一样,语气很凶,偏偏在三刀耳中听来那就跟催淫剂一样,当时就燃了。
当感觉三刀那话儿滑出自己身体,守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异常羞耻。那感觉太怪异了。
「没伤着吧?」三刀想要抱他进屋清理。
「别……就这样吧。」守根按住他。事后的他,泄了所有精神气,脸上颜色虽尚留了一丝余韵,但精神却已明显萎靡不堪。
三刀心中猛地一跳,手几乎是颤抖着拉起棉被裹住守根。
他真蠢不是吗?
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院子里,事完后还这样贴着他,甚至连清理都不让。两人就这样裹在被子里赤裸着身子纠缠在一起。他根子哥对这种事是这样放得开的人吗?
还有他今天看起来不同寻常的好气色、好精神……
「……不要抛弃我。」声音在颤抖。
守根心酸,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对不起……
「我……好不容易才打动你,我想了你十四年。十四年呀!」泪,顺着男人眼角滑落。
「不要离开我,哥,你不能离开我。不要说你对我没那份心意,我不是傻子,谁真心对我、谁假意敷衍,我还能看得出来。如果你对我真无意,你会到二十七、八还是光棍一条?如果你真想娶妻,不管我再怎么做手脚,你还是会娶的。」
「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守根被无尽的歉疚淹没。dmfq三刀没理他,喃喃自语一般地道:「你不能在这时候抛弃我,你不能这么残忍。根子,你不能在这时候丢掉我。你不能……」
对不起……
「我做这些为什么?我努力至今为什么?我还有好多计画没有实行。我想和你拜堂;我想一年四季天天和你睡在一起;我想请你吃同城的梅子,我想看你酸得龇牙咧嘴的样子;我想和你一起去看龙舟赛;我想和你同骑一匹马去京城玩;我还想带你溜进皇宫转一圈,去偷吃御膳房的菜,去偷看皇帝老儿和他老婆的床戏;我还想请你去秦淮听曲,去天山采雪莲,去草原杀狼,去好多好多地方;我要每天和你亲热,我要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要说服你家人,我要和你一起变老,我还要看你吃醋的样子……」
男人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到最后千言万语全部化作一句:「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傻瓜,傻瓜……」守根心疼难忍,抬手帮他擦眼泪。
「帮我好好照顾我家人,他们……只是迂腐,心眼还是好的。
「做事要小心点,得饶人处且饶人……别任着性子来。
「以后……以后娶房好媳妇,不要太有心眼的,真心……对你好就成。将来有了孩子,抱来我坟头给我看看……好不?」
男人只是摇头,抱着守根无法言语。
「你要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今生……识你不悔。如有来生,我欠你的……都还……你。」
「我不要来生,我不要来生!」三刀摇头疯狂大叫:「何守根,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我熬不过去……我熬不过去……」
「三刀……三刀……」守根抬起头,有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他,他曾发誓一生都不会告诉他的话。
「我、我……稀罕……」
最后一个「你」字淡到无法再听见。
抬起的头慢慢落在他肩膀上,擦拭他眼泪的手慢慢滑了下去,落在他胸膛上。
静静的。
一切都变得好安静。
三刀张着嘴,呆呆地木视前方,瞬间失去所有生气。
「老大!杏林仙子到了!」就在此时,外院传来王胜喜悦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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