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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边城片马》    作者:易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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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守根看身体能动了,就避开家人从後门出去了。这次他带上了那枝紫檀金星杖,一开始他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太妙,但一直还抱著希望。如今郎中已经确诊,他也没什麽好犹豫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知道郎中并没有骗他。
守根没注意到,就在他出门右拐的同时,後面跟上了一个人。而本来睡在他家後门不远处的一个乞丐也爬起来走了。
「掌柜的,恭喜您财源广进。麻烦您帮我看看这根拐,看能抵多少银子?」守根没有进当铺,而是选择了一家卖家俱成品的铺子。很小的一家,他不想惹舒家注意。
「我看看。」掌柜的丢开手中活计,接过拐杖仔细看了看。
「这……?!」掌柜睁大眼睛,腾地站起。
「这是?」掌柜此时才抬头去看拿拐来的人。
「没错。」
「你是……你等等。」比起卖拐的人是何守根,掌柜的显然更在意手中这根拐。
「你,你去後面把老掌柜请来,就说有好木头让他看。」
「哦。」工人听了,好奇下立刻去叫老掌柜。
老掌柜很快就来了。「什麽好木头,让你这麽大惊小怪的。哟,这不是根子吗?你怎麽来了?」
「吴老好。」守根恭敬地给老人施礼。
「好个屁!你小子干什麽了,满城风言风语的?你得罪谁了?」被称作吴老的人没有去接儿子手上的拐杖,反而拉著守根走到里面坐下。
守根心中一热,没敢坐,低头拱手道:「好叫吴老知道,我……」
「算了算了,你小子什麽人我还不清楚。得罪人了是不?竟然给说成那样!当年还是我介绍你进林场做工的,三刀那小子缠你我也知道。你小子和他,我几乎是看著长大的。那小子从小就是个邪胚,如果不是有你看著他,现在啊,哼,还不知怎样呢!」吴老摇头,压根不信外面传言。
守根眼眶发热,硬忍著。
「你怎麽了?鼻青脸肿的?你爹打你了?真是的,儿子这麽大了,也真亏他打得下手。」
「根子,你坐啊。站著干什麽?你腿怎麽样了?」吴老没理儿子。
「多谢吴老关心,小子没事。这次来是想请您看看这拐杖,您看能抵多少,给我个底价就行。」
「哦?什麽拐杖?让老夫看看。」
「爹,拐杖在此。」掌柜的双手奉上拐杖。
吴老接过,只扫了一眼。吴老的神情突然变了。
「阿真啊,你在前面守著。根子你跟我来。还有,阿真你给我把嘴闭紧了!」
「是,爹。」掌柜的知道厉害。
守根与老掌柜走入後堂,老掌柜翻看著手中拐杖,面色凝重。
「你去了後山那片林子?」
「……是。」
「你怎麽能走进去?」
「三刀带我去的。」守根不想对这位他一直非常尊敬他的长者说谎。
「那小子!以前我看那小子就有点门道,成天在深山里混。怪不得他能有今天,看样子他在山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吴老,三刀没拿山里东西出去换钱,他能有今天,都是他自己在外面辛苦挣来的。」守根不想老者误会三刀。
吴老抬起头,诧异地笑道:「你还这麽护著他?我还以为……」
「三刀对我很好。」守根看著老者的眼睛,毫不犹豫地道。
吴老看著他,半晌,点点头,没再说什麽。
「这东西幸亏你拿来给我看,如果换了任何一家,怕是会给你带来大麻烦。怎麽,家里缺钱?」
「是。」
「好吧,正好老夫要赶在新年前出一批货,这东西就跟著那批货一起走。这东西老夫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要愿意就把东西留下。我也不瞒你,这东西只要能运出城,一百两银子有的人抢。
「只是这次老夫承担的风险大,如果不给舒家发现也就罢了,如果被发现……你看著办吧。」
吴老毕竟是商人,就算有心想帮守根,但该赚的他一分都不会少赚。
「多谢吴老。」
守根刚走出店外不远,就听身後有人叫他名字。
「何守根?」
守根听声音陌生,回头一看。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脑後突然一痛,眼前一黑,身体倒了下去。
一个年轻人伸出手臂恰恰接住守根,姿势看起来就像在扶持腿脚不便的守根一样。
一辆马车在他们身边停下。
「刀哥,刀哥!」正在城门口焦急等待的萝卜头一看到来人立刻大叫著冲了上去。
「什麽事?」三刀拉住马缰。看萝卜头的样子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
「刀哥,小的总算找到你了!」
「什麽事这麽急?舒家老头死了?」三刀奇怪,嗤笑道。
「不是,是那个何守根……」
「何守根怎麽了?」三刀态度立变。
「他、他出事了!」
等守根醒来,弄清他身在何处、自己又是什麽状况时,他宁愿自己没有醒来。
「今有何守根,片山人氏,自愿侍候来自城外的王家老爷等四位,任君肆玩,不论伤残不得弄死,度夜资纹银十两……」
耳中听到自己名字,守根挣扎著想要爬起,周围的人看他动了,一起往外让开了一圈。
就在自己家门口。身上很脏,衣不蔽体,裤子还套在身上,可腰带他松开是,上身衣服被撕得不成话,一件脏兮兮的羊皮袄子很随便的地搭在身上。
一张纸飘到他腿上,有人念完了又扔了回来。
随著他身体移动,「啪嗒」,什麽东西落在冰冻的泥地上。
周围的喧哗声立刻大了一番。
那是一个小包袱,包袱口子松开了,里面露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那好像不止十两。」有人眼尖。
「哼,八成赏他的呗。你也不看看他那个样子,弄成这样,多给他些也应该嘛。」
「不要脸……」
「怎麽给人扔门口了?」
「鬼知道。」
「会不会是刀哥的仇家?」
「有可能。刀哥不要他了吗?否则他怎麽会找上别的男人?」
「你当他真是刀哥的心肝宝贝啊?刀哥这麽多天都没露面,你还不明白吗?」
「这麽说……」
「给踢出来了呗!这不,城里过不下去了,想要弄笔钱出城呢。」
「啧,你看他身上,恶心死了!」
呸,一口唾沫唾到守根旁边。
守根默不吭声,努力坐起身,颤抖著已经冻得发僵的手勉强系上裤带,系好棉袄。
「咚,咚。」他敲响大门,现在他只想走进这扇大门,只想快点离开这些人的视线。
门外的骚乱早就惊动了在屋里的何家人,可这几天变得害怕露面的他们直到听到敲门声才从屋中走出。
打开大门的是何父。
守根刚抬头嘶哑地喊了声「爹」。
他爹看清是他,正准备低头喝问,却在看清周围竟有一圈人围观後,当即「砰」的一声竟当著儿子的面合上了大门。
「他爹,外面是不是守根?他爹?」
守根听到他娘的声音,不顾羞耻,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娘!」
大门再次打开。
「娘……」
「根子!」何姚氏一见儿子惨状,立刻尖叫一声扑了上来。
何梦涛看著门口众人、再看看儿子,终是不忍,与妻子一起上前搀扶儿子。
就在何父何母扶著儿子想要把他扶起搀进门内时。
「咳!」有人拄著拐棍从人群走出。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里长来了。」
年约六十馀的老者分开众人走上前来,从地上捡起那张纸。
「事情我都听人跟我说了。何守根,你身为何家长子,不知孝顺父母、善待弟妹,却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你、你作孽哟!」老者气得直拿拐棍捣地,扫向守根的眼光充满鄙视和不屑。
「我……!」守根捏紧拳头,寒冷、疼痛、气愤,让他浑身颤抖不停,旁人看来只以为他做贼心虚心惊胆颤。
而何父自从里长出现,就放开了儿子。眼望里长,面色发白,心中不住念叨:我何家的名声,我何家的名声……
「梦涛啊,身为里长,老夫不得不说一句:你教子无方啊!你养子至此,有何面目面对你何家列祖列宗?唉,有子如此,家门不幸啊。」里长把手中纸张硬塞给何梦涛,道:「我们不是宗族,老夫亦无权约束你,但老夫身为一街里长,须维护一方伦常。你……看著办吧!」
老者回身,看也不看守根拄棍而去。
「好了,都不要再看了。都回家去,何家的事,何家自己会处理。」
虽然里长已经发话,但真正离去的人不多,除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人,还有路过的,慢慢聚集在周围,看何家要如何处置这何家逆子。
何梦涛展开那张纸,两行字很快就看完了,可他像是突然不识字了一般,眼睛盯著纸张,手渐渐颤抖起来。
「孽子……孽子啊!」
「老爷?」
中元、二娘侍妆、清韵听到声响也出来了。看到守根的惨状皆倒吸一口凉气。
「他爹?」何姚氏不明白丈夫怎麽站在那儿不来扶自己的儿子。
侍妆和中元走上前来。
「都给我站住!」何梦涛突然大声怒吼。
何家人全部呆住。
「你、你……这个孽子!」何梦涛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守根此时哪能禁得起这一掌,加上天气寒冷皮肤脆弱,一巴掌打得他立时唇角破裂。
何梦涛上前一把拉开妻子,转身就往门里走。「都给我进去!我何家没这个人!」
「老爷?」
「他爹!」
「爹?」守根不顾羞耻,擦擦唇角鲜血,伸手扒住门框,眼含乞求,低声道:「爹,娘,求你们,先让我进去。有什麽事我们回家说。」别把我这样丢在外面……
何梦涛回头,手指著儿子,对妻子颤声道:「你看看他!你睁大眼睛看看他!你看看你生的这个儿子都做了什麽事!」
何姚氏看著儿子,不知所措。
「爹,娘,求你们……先让我进去。」守根扒著门框想站起来,但腿好疼。
「守根出了什麽事?」三刀从马上一跃而下。
「刀、刀哥……」可怜的大头少年被抓著衣领从地面提起,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三刀手一松。
大头少年咳了老半天,眼看他家刀大爷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赶紧说道:「他前天出去,今天傍晚才回来。回来时身上衣服都撕烂了,身上也有伤痕,咳咳!」
看著怒瞪著他的刀哥,大头少年咽了口唾沫,心脏咚咚狂跳。
「小的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扔在何家大门口,怀里揣了三十两银子,还有一张自愿书,听人说上面写了:他自愿侍候几位大爷,只要不把他弄死就成,只要付他银子……」
「你说什麽?!」
大头少年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刀哥刀哥,您老消消气!您别对小的发火,小的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消息,好不容易才等到您。」少年连连挥手大叫,就怕他家刀大爷一个怒火就把他给斩了。
「到底怎麽回事?」
少年擦擦冻出的鼻涕,心有气愤地道:「刀哥,您帮的评评理。本来您让的守著那叫何守根的,我也守的好好的。前两天,姓何的在路上给几个城外的人围著打,也是我告诉虎哥让人来给他解围。可是……」
「你说他给人围著打?」三刀的声音出现异样。
可惜大头少年没听出来,点点头,完全不知道事情轻重地道:「是啊,也不知怎麽回事,他回城没几天城里就传遍了说他是个跟男人睡觉是的兔儿爷,还说他攀上了刀哥您。爷您不知道,姓何的这段时间在城里都抬不起头,他爹还给他施了家法,郎中都上门了。的「我本来想把这情况报给您,可是您又不在城里,就让上面转告了。他们没跟您说?」
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明显的寒意,瑟缩了一下,接著说道:「後来小的突然接到上面告知,说让憨子接替我,我不敢违抗就……可是昨天我发现憨子竟然没把何守根的情形往上报,问他,他说老大们都不在城里,我觉得不妙,您又曾吩咐我,一旦姓何的有什麽事都要赶紧来告诉您。我找不到老大们,又找不到您,急得没法。
「还是卖鱼的告诉我说您今天可能回来,我就赶到城门口来等您了。对了,卖鱼的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什麽将功折罪的。爷,事情就这样,您看……」
一阵风过,「刀哥?」少年转回头,刚刚还在身边的男人不见了。
「大……何守根,你身上有银子,你走吧。」半晌没有说话的何中元突然走到门边开口道。
「你说……什麽?」守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身上既然有银两,那就离开这里吧。走得越远越好。」
「中元?」何姚氏满眼不信地看向二子。
「爹,娘!」守根悲叫,为什麽不让我进去?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用那种眼光看我?爹,我是你儿子呀!中元,我是你大哥呀……」守根叫了起来。他忍耐到了极点。他本身就不是脾气好的人,考虑到家人的面子才一直忍耐至今。而现在不但他固执好面子的爹不让他进门,竟连他的亲生弟弟都让他离开这个家,在现在他这种情况下?
你们何其忍心?
别人这样对我,我不怪他们。他们和我无亲无故,怎麽样落井下石都是他们的自由。
可是你们……你们是我的家人啊!
「我没有卖!我没有做那种事!我是被冤枉的!爹!娘!你们看看我啊──!
「爹,娘,你们怎麽忍心?别人不相信我,你们为什麽也不相信我?为什麽要和别人一起唾弃我?」
守根不敢相信他的亲生父母、他的弟妹竟就这样把他置於门外,不管不顾、冷眼相待。心在这一瞬间,凉成冰块。
「老爷!让根子先进来吧。外面这麽冷,他身上又伤成这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他可是你亲生儿子啊!」二娘侍妆忍不住了,扑上前来一把抱住守根,泪眼蒙蒙乞求何梦涛。
「你!你给我进去!我何家没有这样的子孙!」何梦涛见自己的妾室竟敢忤逆自己,勃然大怒。
「看看,这就是自甘堕落的下场,这下好了,连他家人都不要他了。」有人在後面风言风语。
「哼,要是我儿子,早就打死了,还留到现在丢人现眼!」
有小石子砸到他身上。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们在嘲笑他。
他们看到大人们在骂他不要脸、在鄙视他,也有样学样。
「大喜看到没有?这就是好好男人不做非要做兔儿爷的下场!以後你要看到这种人,只管打!」
小孩子围上来,有一个小孩冲他吐了口唾沫,其他孩子看了有趣,也一起吐他。
守根避无可避,想把孩子们赶走,却连站起都困难。
二娘侍妆跪行到何梦涛身边,拉著他的衣角恳求道:「老爷,求你了,让根子进来吧。妾身求你了。」
「你要再给他求情,就给我一起滚!」何梦涛用劲推开侍妆。
「老爷!」侍妆哭叫著扑倒在地。
何姚氏也想求情却不敢,只能掩脸哭泣。
「二娘。」守根眼见二娘被他爹狠心推开,心中又疼又怒,伸出双手,想要扶起他二娘。
围观的人肆无忌惮地嘲笑著,对著他们一家指指戳戳,有路人不知何事的,立刻就有热心的人为他们解说,告诉他们片马出了一个不要脸的瘸腿兔儿爷,快三十了,人老色衰,被他男人抛弃了,如今就卖给了城外喜欢玩兔子的爷们,还是几个人一起玩,看看,被人玩得那个惨相哟。现在连他家人都不让他进门啦。
「你们够了没有?」突然,守根回头怒斥众人。
也许是愤怒给了他力量?他扶起二娘後,竟然扶著门框站了起来。
「你们没有其他事干了吗?嘲笑我、嘲笑我家人对你们有什麽好处?狗子,你上次跟我借的二百个铜子你还没还给我呢!于大婶,你家顺福成家,我帮你家打了一套家俱,跟你要工钱了吗?
「刘伯,你家的房子我替了修了几次?我跟你要过一个铜子吗?还有你、你、你!我何守根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吗!要你们如今跑来落井下石,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守根扶著门框,黑瘦的身体站在寒风中,对著那帮围观的人,大声道。
「三刀从小就跟我认识,在场也有不少人知道。我何守根以前怎麽对三刀的,你们也看在眼里。三刀那个混蛋现在虽然成了打手、变成流氓,但他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知恩得多!至少他没有在我何家倒楣的时候、在我何守根遭殃的时候还给我一刀!」
周围的嘈声低了很多,很多人被守根眼光扫到都不由自主躲开了。
「好啊,就算我何守根和三刀有什麽,关你们鸟事!他娶老婆了吗?我娶老婆了吗?我们害著谁、碍著谁了?倒是你们,大家都邻里邻居的,认识多少年了?今天看到我被人陷害,你们不但不帮我找凶手,还帮著凶手一起来作践我。行啊,今日今时你们的恩惠,我何守根记著了!」
周围的嘈声一瞬又变大。
身後传来他爹的大骂声:「你还有脸说!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牲!」
背朝著他们的守根,裤子後面有一大片明显的血迹,就在臀部。太显眼,太难看!
本来站在门後的何清韵摇著头一点点往後退,忽然就拎起裙角转头跑回了里屋。
何家人没有注意到她,何父想要关门,被二娘侍妆死死把住。
「你们还要在这里看到什麽时候?」守根眼含怒火,挺直背脊,冷冷道。
人群瑟缩了一下。风言风语的声音小了很多,有些人心中有愧,暗中离开了。可还有不少人站在那里,等著看他的笑话。
「我,没有做错事。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我良心无愧……你们呢?」
守根环视这些人一圈,不再去管他们。
三刀不要命地用轻功急赶。
朗朗乾坤下竟直接从城门上方翻进了片马。
守根转头,再次面对父母家人。
扑通,他跪了下来。
「喂,你们看他身後!」有人惊叫。
「啧!恶心。」招惹来鄙视的斥责。
守根弃耳不闻。
「爹,娘,二娘,如果一定要说我对不起什麽人。儿不孝,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弟妹,让你们蒙羞了。」重重磕了一个头。
「爹你也不要拿我的事牵连二娘。」离了二娘侍候,你们日子怎麽过?这句话守根没有说出口。
「我会离开这个家,不过在走之前,儿子有话要说。」守根知道他此时不说,以後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爹,娘,我到底为了什麽欠三刀的人情、欠三刀的钱,你们有没有想过?
当初如果不是爹你不懂行情又非要当家作主,不肯听我的话,我们家那块地皮又怎麽会以那麽低的价被人讹走!讹走也就罢了,偏偏你还死要面子,根本没多少钱,你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尽买些没用的东西!书?书能当饭吃吗!客栈是我们能住得起的吗!
你们说老三好高骛远,难道你们就不是?你们知道一个木工一月能赚多少吗?你们知道我一天要干多长时间活吗?你们知道这城里的木匠有多少?
爹,别人家穷到底,还能出去讨饭。可我们家呢?就因为您要面子、要讲究所谓的书香门第的清高,结果呢?如果没有三刀,如今我们家能有几个人活著?
当初我在替家里还债的时候,你们明知是三刀借给我的怎麽不拒绝?房子盖的时候,我说是三刀送的,你们怎麽不拒绝?我给老三存本钱、给老二弄来赶考的钱,你们怎麽没有一个人说不妥?如今你们吃饱穿暖,就忘记三刀的好了?
爹,娘,你们能忘,我不能忘。
他知道这些话他不能说,就算他再委屈再难过也不能说。
「爹,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这还是您教给我的。我知道我不应该和三刀走到那一步,可是……人心是肉做的啊。爹、娘,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对我这麽好过,你们没有、弟妹们没有,只有他把我这个瘸子放在心上,当宝一样的疼。他疼我……他……」
守根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上的伤势再疼、他爹打在身上的力道再重,都不及他心里的痛。
他怎麽也没想到他最亲的家人会如此待他。
他爹气疯了,听他竟然当面承认他和三刀的不清不白,当即反举扫把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他爹是真的想打死他。
守根硬挺著。
两位母亲哭著喊著阻拦,家门口乱成一团。
「中元,提水来!」何梦涛转头怒吼。
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一桶井水硬生生地泼在了摇摇欲倒的守根身上。
二娘侍妆大叫一声嚎啕大哭。
何父立刻转头令二子中元关上大门。
「爹。」静静的,身後传来大儿子的叫声。
周围人都看著何守根。看他破衣烂衫、看他蓬头垢面、看他冻得浑身青紫、看他满身伤痕、看他颤抖著身躯努力挺直背脊扶著门框站立在何家门前。
「你给我滚!不要脏了我何家大门。从今往後,你再不是我何梦涛的儿子!中元,我们进去。」何父拂袖,不想再看儿子一眼。
中元用异样的眼光看著自己的大哥。他果然和那地痞之流不乾不净,他果然做出了伤风败俗丢尽何家脸面的事情。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我的前途会如何?
「中元?」冰冷刺骨的井水顺著头发滴落,守根唇色灰白,瞧著家人的眼光渐渐失去热度。
中元避开他的目光,可是守根还是看到了,自己亲弟弟眼中的鄙视和厌恶。
他宁愿被绑上石块沉江,也不愿被家人如此对待。
伦理道德真的这麽重要?
何家脸面就如此重要?
冷冰冰的祖宗牌位比自己亲生儿子鲜活的生命还要重要?
哈!守根想笑,可惜脸上肌肉已经被冻僵,什麽表情都无法表达。
「……好,我走。
「爹,娘,儿子不孝。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们。我走了,请你们……保重。」
何梦涛拂袖不屑。
守根再次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当时就破皮流血了。
大门在他面前无情地合上。
何梦涛和中元二人硬是把哭昏过去的二娘侍妆拖了进去。何姚氏哭肿了眼睛,却不敢反抗丈夫。
门外,守根扶著墙,一步步向前挪,没走两步,离何家大门还不足五尺远,身体一晃,咕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热闹看完了,眼看就要出人命,再不走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寒风中,守根倒在路边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有人走上前来,踢了踢他,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捡起地上散落的银两就跑。
有人看见立刻也上前争抢。银子抢到,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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