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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书籍名:《边城片马》    作者:易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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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边守根一路急赶,也顾不得腿脚生疼。
回到家中,守根没去见两位母亲,而是先回了自己卧室。
打开房门,直奔那张睡了两年的木板床。
掀起薄薄的垫被,抽起一条床板,伸手一摸。
东西在。
守根脸上露出一点微笑,从床板中提出一个小箱子。
这小箱子里装的可是他全部积蓄。本来想给老二赶考用,现在则成了他挽救父亲的全部希望!
嗯?
守根心里咯!一下。
箱子的重量不对头。
慌忙打开箱盖,掀起一看。
守根一屁股跪坐在床板上。
谁?谁拿了他的积蓄?!
厅堂里家里人都在,显然都在等他。
「娘,二娘……」
「你爹呢?怎么没见和你一起回来?是钱不够还是什么?」何姚氏急道。
「娘,你先别急。钱我交了,但衙门还是不肯放人。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爹弄出来。你和二娘先去休息,别爹还没回来,你们二位先倒了。」
「现在哪还能顾得上休息,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呀!根子,你不是还有一些存银吗?还有多少?全部交了能不能把你爹放回来?」
「娘!」中元叫了一声,立刻止住。
守根看了二弟一眼。
瞒还是说?
如果瞒,到时拿不出钱来,等著去赶考的中元肯定以为自己这个做大哥的骗他,以他那小心眼的性子肯定会在家里闹上一番。
如果说,也许会让大家一时失望难过,但总比把希望留到最后打破的好。
长痛不如短痛!决定好的守根收拾起情绪,抬头道:
「娘,二娘,我刚才一回来就去房里取银子。可是……银子没了。」
「你说什么?!」。
「我想……大概有人知道我藏银的地方,趁我不注意,偷拿了。」
「谁?是谁干的!」中元叫得最激动:「我知道了,肯定是耀祖!除了他没有别人!」
见中元脸色一紧就要发怒,守根接著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还不知道是谁拿的。没有证据,不要乱冤枉人。」
耀祖亲母侍妆脸色苍白,踉跄一步。守根连忙上前扶住她。
侍妆挣脱长子扶持,碎步上前拉住二子中元的袖子,眼中有羞愧、也有乞求。
中元心中闷气,冷哼一声,拂开袖子。
「中元!」守根厉声怒叱。
中元一抖,勉强对二娘鞠了一躬。「二娘,中元失礼了。」
「没事没事,中元不失礼。都怪二娘没把耀祖教好,竟让他……」说著,二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二娘,这跟您没关系。中元糊涂,您别理他。」说著,守根从后面就给他弟脑勺上来了一巴掌。打得中元往前踉跄一步。
「就是,二哥最坏了,你又没有看到三哥拿大哥的钱,凭什么骂他嘛。」坐在椅中两脚悬空的清韵为疼她的三哥打抱不平,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这一句话却引发了她娘冲天的怒火。
「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胡说八道!」二娘侍妆疯了一样一把扯下小女儿,逮住就打。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扫把星!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祸害何家!」
「二娘!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守根惊吓之余立刻反应过来,冲上前去一把夺过被她娘打懵了的可怜幼妹。
「呜哇——!」知道安全的清韵这时才感觉到痛一样,大哭出声:「大哥!大哥……」
「根子,你让开!今天让我打死这个死丫头算了!这个扫把星,当初就不应该把她生下来,自从她出生,家里就没有过好事!让我打死她,让我……呜呜!」
「二娘……」
「侍妆,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看你把清韵吓的。」大房何姚氏也总算反应过来了,连忙拦住二房,劝慰道。
「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啊!我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败家,女儿带霉,呜呜,这都是我的错啊!」二娘侍妆一把抱住大房嚎啕大哭。
「侍妆,这怎么会是你的过错?养不教父之过,如果做母亲的真有错处,我是耀祖大娘,一样难逃其咎。说清韵是扫把星,这更是从何说起?侍妆,这是我们何家的命,这是我们何家的命啊!」何姚氏说著说著又哭了起来。
「二娘,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清韵不是扫把星,您不要这样说她……」中元低头,喏喏难言。
「二娘,就是呀。清韵怎么可能是扫把星?如果她是扫把星,当年那场大火,我们全家又哪能落得命在?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清韵根本就是小福星,所以当年林场山体塌方,死了那么多人,我却只断了一条腿。南大街起火,只有我们家得以全家逃脱。那两年我们那么难,可不也熬了过来?二娘,耀祖不学好,那就更不是您的过错了。」
侍妆泪汪汪地回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踉跄走到小女儿面前,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道:「清韵啊,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你哥哥耀祖他、他作孽哟!」
看一向坚强的二娘如此伤心,守根简直恨不得把耀祖抓来狠狠地用扫帚抽他一顿。
待二娘情绪平定一点后,守根示意中元把母亲和二娘及哭累的小妹一起送回房,空荡荡的堂屋只剩下他一人。
慢慢地在椅子上落座,守根呆呆地望著堂屋的青石板,……怎么办?
外面,大雨倾盆而下。
第二天天没亮,守根就冒雨带著中元写好的状子直奔衙门。状子递进去了,可就这样,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守根恳求见老父一面,从早上求到中午,说破了嘴皮衙役们也只是摇头。说是何爹涉嫌放走自己行凶的儿子,不能放也不让人见,除非何耀祖出面。
有那认识守根的,悄悄告诉他,高家为此事付了大笔银子,铁定了心要抓住耀祖。现在想要何父出狱,一个字:难!说完,就进去把衙门大门关上了。
「开门!把我爹放出来!把我爹放出来——!你们为什么收了保不放人!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们何家冤枉啊——!」
时间已经过午。路过的人偶尔会看他两眼,却没人上来多问。
前后不过两天时间,何家三子欠债杀人逃跑的事已经传遍这座边城。
有的人纯粹怕惹事上身,要知道高剥皮一家人可不好惹。
有的人不看人笑话就不错,哪会管别人闲事。
就算有那有心想帮的,上有官、下有匪,想管也不敢管啊。
守根叫得声嘶力竭,可此时的衙门口别说人影,就是狗影也不见一条。
担心,焦急,愤慨,不管三七二十一,湿透了也冷透了的守根拿起衙门门口的鼓槌就往皮鼓上擂。
「咚咚咚!咚咚咚!」
「咿呀」,衙门大门拉开了一条缝。
「守根,你想死了啊!竟然敢击鼓鸣冤?你疯了是不是?」
上午告诉守根内幕的衙役急得从门中闪出,一把夺下守根手中鼓槌,骂道:「你想死也别连累我,今天是我轮勤,到时候县太爷问我外面是谁击鼓鸣冤,你要我怎么跟他说?」
「王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交了银子就能把我爹放出来吗?怎么银子交进去了,连人都不让见一面?」守根简直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拉著王姓衙役不停追问。
王姓衙役看守根著实可怜,四周瞄看一番,凑过去,低声道:「我跟你说呀,这事麻烦大了。」
「怎么麻烦大了?」守根告诉自己不要急,一定要沉住气。
「我听说有人跟县太爷发话了……」
「什么话?你倒是说呀!」
「说是何梦涛不能放,除非拿何耀祖来换。你明白了没?就是一命换一命!明白了就快回去吧,别在这闹了,如果你也搭进去了,你想想你那一大家子要怎么办?」
守根站在大雨中,看著紧闭的衙门,握紧双拳。
高大的男人站在巷角的阴影处,默默注视著那站在雨中似已忘记寒冷的黑瘦男子。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来求我……」男人很是不高兴地皱眉喃声道。
站了一会儿,守根也不知想通了还是怎么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头走了。
整整两天,守根到处奔波,求爹爹拜奶奶,家中能变卖的都变卖了也没能见到老父一面。
耀祖更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根本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大哥,去求求三刀哥吧。三刀哥一定有办法的,大哥,呜呜!」小妹清韵拉著他不停哭泣。
三刀?大哥难道没有去找他?老二中元抬起头。
「根子,没有办法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何姚氏脸色悲伤,满脸绝望。
二娘侍妆短短几天已经自责得骨瘦神消,连看大儿子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一面是不知老父在牢狱中如何的心焦,一面是家中母亲们的日夜哭泣,再看看宛如失了希望郁郁不得志的二弟,还有失了天真笑容的幼妹,守根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你明明知道有谁能帮助你,你明明知道只要那个人肯出面,也许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为什么还要犹豫?就为了你可悲的自尊?
何守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娘,二娘,我再去找人想想办法,你们不要急。」守根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站在这离知县官衙不远的院子后门,守根不容自己有踌躇的工夫,一跺脚,抬手敲响门扉。
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老赵头看见他,愣了一下。
「赵伯,三刀在么?」
老赵头摇头,奇怪道:「你怎么来了?爷让你来的?」
守根脸一红,摇头道:「不是,我、我找三刀有点事。我能不能进去等他?」
「进去等也没用,爷没说要过来。」
「那我在哪里能找到他?」
老赵头抓抓头,「城西吧,他在那儿还有几个落脚地,你到城西去转转,说不定能碰到他。」
「谢谢你了,赵伯。」
老赵头挥挥手,表示没什么,转身把门关了。
守根走没两步。
「何守根。」
守根回头,就见刚把门关上的老赵头又打开了门,站在门的暗影处,对他说道:「不要再跟爷来往。还有,……小心舒家。」
说完,不等他询问,就把门闩栓上了。
什么意思?守根一头雾水。
难道老赵头已经知道他和三刀之间的事?对了,那晚他们俩闹得动静那么大,老赵头不可能什么没听见。
一想到这,守根脸颊立刻变得滚烫。
但舒家?
守根搓著滚烫的脸心想我和舒家从无来往啊。怎么老赵头会要我小心舒家?
难道……这跟耀祖的事有关?
城西能不来,守根真的不想来。
一踏入城西最著名的花街,他就觉得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站在婉楼前,守根拉了拉衣摆。抬起头咳嗽一声,一脚跨上一节台阶。
「哟,王头,你来了呀。奴家这就去叫我们丽丽出来迎您啊。」
站在台阶上的刘嬷嬷一看熟客来了,立刻一摇三摆地迎了上来。
「刘嬷嬷,我几天没来,丽丽好不好?」叫王头的中年男人哈哈笑著越过守根,大步跨上台阶。
「好?怎么好得了?您不来看她,我们丽丽都得了相思病啦!丽丽,还不快把丽丽叫出来!」
「这位小哥,来玩啊?」刘嬷嬷转回头注意到台阶上还站了一个人。
木掉的守根赶紧摇头,两手连摆,老老实实地收回脚,重新回到婉楼墙根下站著。
刘嬷嬷上下扫了他一眼,哼,穷鬼加胆小鬼!立刻决定不予理会。
「嬷嬷,婉娘今晚可会出来抚琴?」
「刘公子!哎哟,这可是真是稀客!您老快请进快请进。今晚呀,我们婉娘亲手调的教的一个女娃儿要出来献艺,还请刘公子赏脸捧个场啊。」
「好!好!」刘公子在花娘的簇拥下满脸笑容地走进婉楼。
时间一点点溜走,守根靠著婉楼墙根从站变为坐。
他不敢确定那人一定就在这里,但他能想到的稍微正经一点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那人的行踪,最后还是城西凤凰酒楼的老板娘告诉他,刀哥这几天都住在婉楼。
月上中天,婉楼门前已经从嚣闹变得安静,两名龟奴无聊地靠在门柱上聊天,偶尔也会瞟他一眼。
守根紧紧衣衫,锤锤腿,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有点傻。
本来想得好好的,大著胆子走进去找到那流氓,然后恳请他帮忙,无论那流氓提什么要求。
结果却在门前却步,连迈进婉楼的大门都不敢。
想回去,又怕他正好出来。结果变成要在这里吹一夜寒风。
犹豫来犹豫去,是回去等、早上再来问问看,还是干脆在这儿等到他出来?
眼角余光中,对面有名的半掩门子一条街闪出一条身影,沿街快步向东边走去。步伐匆匆,很快就融入黑暗中。
守根愣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追了上去。
耀祖!
守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虽然只是一闪眼,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不可能不认识。
耀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就不怕……
想叫三弟名字,又怕给他惹来麻烦。这里可是城西,高剥皮的地盘。
这时守根已经顾不上去等三刀,好不容易才看到这个惹事生非的三弟,他恨不得立刻追上对方给他几个大巴掌,再逼问他高剥皮是不是他杀的。
如果是……
他得让这个王八小子赶紧离开片马,而不是在城西高剥皮的地盘瞎穷转!
守根一路紧追,也不晓得对方是不是感觉出后面有人跟踪,步伐越来越快,且尽往小巷子里钻。
守根眼看著就要跟不上了,没法,只好张口叫道:「小三,是我!我是大哥,等等我!」
可前面那人在听到后面的叫声后,竟然飞跑了起来。
「小三!」
守根腿脚不便,哪能追得上前面跑得飞快的身影,不到一会儿就跟丢了人。
「这个混帐东西!跑什么跑!」守根双手按膝,气喘吁吁地小声骂。
等腿疼稍微好一点,守根转身往回走。
这个死小子,竟敢听了他叫声还敢跑,八成是做了亏心事!
怎么办?难道他真的杀了高剥皮?
为什么?
为钱?还是为了别的?
耀祖真的欠了赌债?
守根到现在还有点难以置信。他家这个三弟虽然有点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做事不能踏踏实实,也确实好赌。但杀人?他怎么都无法相信。
他家弟弟他知道。绝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砰。!当。」
右手边的巷子里突然传来沉闷的响声,似乎还伴随了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
守根站住脚。
谁?耀祖吗?
若非夜深人静,若非他正在追他弟弟,他一定不会因为这点声音就在城西的暗巷中停下脚步。
「小三?」守根对著巷内试探地小声叫。
「……」低低的,几乎无法传进耳中的呻吟响了一下立刻消失,似后继无力。
守根往前踏了一步。
这里是?
一抬头,在月光下,守根看到了这条巷子独特的标志,一棵栽在巷子口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的老榆树。
榆荚巷。
高剥皮惨死的地方。
进,还是不进?
「……」
低低的呻吟再次传入耳中,这次似乎比上次清晰了些。
是人。
守根一咬牙,迈脚走进榆荚巷。
矗立在巷口的老榆树默默地看著他拖著脚步从它面前走过。
守根不敢抬头看老榆树,在明月下,奇形怪状的老榆树看起来十分可怖。地下的倒影伸得老长,长长的像一只只不怀好意的鬼臂。
在离老榆树不远的地方,大约是巷子的中段处,守根看到一团黑影倒伏在地。边上是一只大木桶和一把倒地的铁锹。
想来那些声响就是这团黑影绊倒这些东西才发出的吧?
没有人出来,除了他以外。
城西这片地,普通老百姓都深知一条规矩:入夜了,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切记只管自扫门前雪,千万莫管他人瓦上霜。就连巡夜的城兵只要事情不在眼前发生,一般都不会改变固定的巡逻路线。
换言之,只要不是在城兵固定的巡逻路线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晚上绝对没有人来管。
咽口口水,守根在黑影前站住。
呼,还好,不是耀祖。
虽然对不起地上那人,但守根真的感到一阵轻松。同时也敢大著胆子去瞧地上的人到底是死是活。
「喂?」守根弯腰小声叫。
刚才站远了还没觉得,如今这一靠近,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立刻传入鼻间。
没有任何反应。
看这人衣著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背面几道深深的刀痕,血把破出的棉絮都染黑了。
他还活著吗?
守根伸手轻轻推了推。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声息。就连一声微弱的呻吟都没有。
不管是死是活,自己既然发现了就不能让人就这样躺在这里,至少也要把此人的尸体送到衙门,让他们把这人的家人找到吧。
深吸一口气,默念著阿弥陀佛,克制住恐惧心,守根单膝跪地,双手插到那人头下,小心把那人翻成正面。
啊!是那挑夫?
不敢确信的守根就著不甚明亮的月光,扶起那人上半身,仔细看了又看。
没错,就是那挑夫。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怎么会在他追耀祖到此时死在榆荚巷内?
想到自己还欠此人十两银子,守根心底一凉。
怎么办?
当时不知有多少街坊邻居看见他弄破他的花瓶被索赔偿。现在这挑夫却死在榆荚巷内,且是他发现的他。
这、这就算他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楚呀!
放下此人,立刻离开?
守根抱著尸体,心乱如麻。
放下,立刻走。
放下……
衣领一紧,守根低头一看,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只青筋毕露、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攥住了他胸前衣襟。
「我、我、我……」我只是想想,我没真的想要丢下你。守根在心中大叫。
「你、你放心,我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害你的人,还有你家人。你、你……」
可怜从没做过亏心事的守根,就因为刚才想了些糊涂心思,又以为此人已死,竟然以为死掉的挑夫不满他的想法来找他算帐,被吓得汗毛倒竖,冷汗湿了后背。
「呃……唔……找……找舒春……山,说……说……」挑夫抓紧他的衣襟,伸著头,似乎努力想告诉他什么。
舒春山?他是谁?舒家的人吗?
「……舒……三……呃……」
挑夫头一歪,手滑下,一口黑血从嘴中涌出,死在守根怀里,死不瞑目。
舒三?哪个舒三?
难道是?!
守根愣了半晌,待心跳一点点平复,伸手慢慢覆上了挑夫圆睁的双眼。
「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会转告给舒春山。……还请一路好走。」
死亡他看了很多,可真有个人就这样浑身伤痕的躺在他怀里,并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守根垂下眼帘,手撑地,想把人抱起。
一次不行,再一次。
他腿脚不便,但他有力气。只要能让他站起来,他就能把这个人送到衙门。
冷不防背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根子。」
守根吓得一抖,怀中尸体也差点落地。
谁?
谁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城西的老巷中?
他会不会误会他杀了人?
抱著挑夫的尸体,守根缓缓转过头。
陋巷中,月光下,一个高大魁伟的男人敞著衣襟,就那么随随便便站在那儿,正皱著眉头看著他,下巴上的胡子好像有几天没刮了。
怎么是他?
「大冷天的,你就爱这么穿。不冷么?」
随意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守根也皱眉,急速跳动的心脏不知何时已恢复正常,也许是在看清男人是谁的一刹那间吧。虽说挑夫的遗言让他有点不安,但他知道面前的男人绝对不会伤害他。
三刀不知道罪臣在听到圣旨恩赦时是什么感觉,但他在听到守根这句话时,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扑上去号啕大哭。
「你怎么在这里?」三刀强自收敛表情,假装很随意地问。并随手合了合衣襟,走到尸体面前蹲下。
「我看……我来找你的。」守根临时改口,不是他不相信对方,而是他不想再让任何人怀疑他弟弟又是杀谁谁的凶手。
「找我?什么事?」三刀把他手中尸体接了过来,放在地面仔细翻看挑夫尸体,似乎在找寻他的死因。
守根蹲坐在他身边,憋了憋,还是说了:「我想请你帮忙救我爹。」
「你爹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
守根瞪他,我就不信我家出了这么大事你会不知道。
三刀等了半天,没听到守根回答一句,有点奇怪,调整好表情,抬起头。
「他怎么死的?」守根蹲累了,干脆一歪腿坐到地上。
「你不怕?」三刀大起胆子,去摸他根子哥的脸。
守根挥开他的手,蹦出一个字:「怕。」
三刀笑。他已经控制不住飞扬的心情。
「说说看,你怎么跑这儿来,还和一具尸体呆在一起?」
这男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最大的主儿,守根则是看到这人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两个人竟然就围著尸体聊起天来。
守根想想,两成谎话八成实话,除了没提耀祖外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我在婉楼前等你,见你老不出来,猜你可能要在里面过夜,就想先回去再说。结果回家的路上听到这条巷子传来声响,一好奇就……」
「我不是跟你说了这段时间城里乱,叫你不要到处乱跑吗?你要找我,去找老赵头知会一声不就得了。」
守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保持了沉默。
他曾想过许多三刀为难他的场景,他也做好了应对准备。可是……可以说在意料中、也可以说在意料外的,三刀似乎并没有把他那晚绝情的话放在心上。至少从他语气上是这么表现的。
至于他内心到底怎么想,又打了什么算盘。他就无法预测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绝对没有这么好说话,就他那脾气,他说了要和他割袍断义,他还会主动帮他才怪!
「我去婉楼有点事,没留宿,你别想那么多。那里乱,没事不要到那里找我。」三刀误会了守根沉默的意思,赶紧解释道。随即站起身,顺手把守根也拉了起来。
守根心想,我乱想什么了?你嫖妓就嫖妓,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你看出这挑夫是怎么死的了吗?」
「嗯。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等会儿应该会有人来收尸。」三刀拉著他往巷子更深处走去。
「就这样放著他不管?要是被野狗什么的糟蹋了……」
「没事,人马上就到。还是你想在这里被人抓个正著?顺便再让人把杀人的嫌疑栽到你头上?」三刀嗤笑。
守根犹豫了一下,想要不要把挑夫的遗言告诉他。
「我答应他要为他找到凶手。」话到嘴边,却临时改口。
「你答应他?他跟你说话了?跟你说了什么?」三刀笑容未收,眼神却变得凝重。
守根避开三刀眼光,低下头,摇了摇,「他只说要我帮他找到凶手,也没说出是谁,就在我怀里断了气。」
「哦?」三刀习惯性地搓搓下巴,突然问了一句:「他有没有给你什么?」
「没有。」守根抬起头,奇怪地看向对方。
三刀笑,「一般遇到这种事,死者不都会托付些什么吗?比如说家书、或者藏宝图什么的。」
守根再一次想要不要告诉三刀那名挑夫的临终遗言,顺便也问问舒春山是谁。
而三刀却以为守根懒得理睬他的玩笑,哈哈一笑,拉著他就走。
守根挣脱他,最终决定还是瞒住此事,免得另生什么意外。决定后,走到挑夫面前,对其一拱手到地,求其谅解。
三刀看著他,嘴边挑起一个弧度。
他一直觉得他根子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果然就如他所想,他根子哥干什么事都很有意思。
「走了。」
「他怎么死的?」守根紧跟上两步,问道。
三刀看他一眼,似乎不太想回答。
守根又追问一遍。
三刀这才答道:「刑求过重。可能在逃出来的路上失血太多,到这就差不多了。」
「刑求?对了!衙门的人那天把他抓了。」守根心中一下轻松很多,只要不是三刀……
「不是衙门的人。」三刀的笑声低低的,听来很舒服。
「那……」
「你不要管那么多。有些事你能不沾就不要沾。」
守根忍下怒气,他也知道三刀说的没错,有些事并不是他想管就能管的。可是这句话却在一瞬间让他感觉到他和三刀之间的距离,令人非常不舒服。
「我爹的事……」
「你爹什么事?」
守根站住不动,三刀拉他没拉动,转回头。
「只要你肯救我爹出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三刀突然笑出声来,而且越笑越大声。
不笑不行,他等这句话已经等得脑子抽筋就差没提刀冲上门抢人了。
守根虎著脸,看他笑。深夜笑那么大声,也不怕人家骂。
「根子哥,你说真的?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不骗我?哪怕我要你……」咕嘟一声,男人竟然很无耻地咽了口口水。
天色暗,看不清守根脸色,想必不太好看。
「那么……我现在要你转过身站到那墙根去,把裤子脱了,手扶墙,弯腰,把腿分开。你做不做?」
舒流氓笑声突收,看他的眼神充满恶意。
守根脸唰一下,通红。这个混蛋王八蛋!
「我、我……」
「我什么?不愿意?」大流氓坏笑著绕到他身后。一只手从后揽住他的腰,一只手不老实地在他腰边活动。
「你!」
「嘘……有人来了。不要出声。」大流氓一点点推著他,把他推到墙边,一边解他的裤带,一边在他耳边悄声说。
「你这个流……」守根气得脸通红,抓住自己的裤子,刚想张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说话声,没说完的话只好咽进肚子里。
舒大流氓在他耳边轻轻笑出声来,边笑边把他的耳朵含进嘴里。
守根腿一软,连忙伸出双手撑住墙壁。
「别……」
「嘘……听话,别出声。」
沙沙的笑声直接在他耳里回荡,麻麻的,感觉非常奇怪。
守根觉得全身的温度似都集中到了那只耳朵上。烫得比男人口腔内的温度还高。
温温的,湿湿的,软中带硬的什么顺著他的耳朵舔了一圈。守根愣了一下,瞬间血冲脑门,冲著墙一头撞过去。
砰!
墙没撞著,撞在了一只很大很厚很粗燥、但很温暖的手掌上。
「呵呵!」
三刀忍俊不禁,胸膛的颤抖从后面传到他身上,引得他也一抖一抖的。
「嘘,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守根全身一下变得僵硬,「唰」一声,血从头顶降到脚底。
三刀像是怕他跑了一样,从后面抱紧了他的腰。
「哥……」
极低极低的呢喃声就这样直接贯入他的耳底。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从心底升起,守根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紧紧抓住男人抱住他腰的手臂,越抓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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