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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边城片马》    作者:易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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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守根怒瞪蹲在地上一幅痞子样的男人。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男人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用树枝在地上画乌龟,龟壳上还大大写上了何守根三个字样。
守根气得走过去把乌龟用脚涂掉。
男人转个方向继续画。
「舒三刀!」
「干嘛?」
「干嘛?你还问干嘛?我问你这些是怎么回事?」守根气得声音都抖了。
男人总算抬头了,瞄了一眼堆在空地上的木材和石块,突然大叫一声:「哎呀!这些是什么?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说完抬起头,一脸惊喜地道:「根子哥,你看老天爷对你多好!这不,地刚拿回来,就给你送盖房子的材料来了。」
「舒三刀!」守根大吼。
无奈的,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材遮住了斜照在守根身上的阳光。
「我说根子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不就一些木材嘛,人家给你送来,你用就是。」
「什么叫做人家给我送来就让我用?你、你……我问你,你是不是又跑去威胁人家?这些建材是不是都是你敲诈来的?」
「根子哥,说话要凭良心好不好。你看到我敲诈人家了吗?你看到我威胁人家了吗?还有这个人家是谁?」
守根握紧拳头。
有人从路边走过,看到两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还有人跟守根打招呼。
「小何,盖房子呢?地什么时候收回来的?」其实来人更想问:钱哪来的。没好意思开口。
守根当然明白这些街坊的意思,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点头致意道:「跟朋友借了些钱,刚把地收回来。」
「记得打借条。」旁边多了一道凉凉的声音。
「知、道。」守根咬牙切齿。
「这位是……?」街坊好奇地问。
「朋友。」守根含糊回答,换来三刀一记白眼。
「不容易啊,你们家也总算熬出头了。」
有一个人停住脚步,自然有第二个。
「是啊是啊。真不容易,收回这地要不少钱吧?」
钱?守根实在不好说出口,收回这地他一分钱没花。
「守根你把你家祖屋的地皮给收回来了?你怎么办到的?尹发财他不是说要拿这地皮盖酒楼吗?去年有人出价一百五十两银子他都没肯卖。现在他怎么就舍得放手了?」
「就是啊。守根你还真有本事。你说说你怎么办到的?我家那亲戚到现在都没办法从尹发财那儿拿回地契,你要是有法子可得告诉我。」
法子?
简单。
找把大刀横在尹发财脖子上,别说让他出让地契,就是让他让出他家老宅也没问题。
守根看了一眼抱臂靠在建材堆上的三刀。瞧瞧这家伙的得意劲!
你这样做跟尹发财这种恶霸又有何区别?
你竟然还有脸说这叫以恶治恶?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尹发财身后的人?你知不知道尹发财和舒家有关?你有没有想过得罪了当地土皇帝的舒家将来要怎么在片马城立足?
当然这些话守根已经翻来覆去跟三刀说了好几遍。可惜全都成了对牛谈琴。对方不但没把其中利害放在心上,反而还得意洋洋地一个劲向他表功。
表功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借此机会占他便宜说是收利息。——不揍他,岂不让他好了伤疤忘了痛?
「真没啥法子,就找朋友帮忙跟尹老爷谈了谈,后来他就答应了。」守根含糊以对,想应付过去。
「朋友?哪位贵人?竟然可以和尹家大老爷说上话?」问话的人眼睛自然瞟向一幅懒洋洋样子却仍然极具气势的三刀。
指指自己的鼻子,三刀笑:「没错,就是你大爷我。想让老子帮你亲戚说话可以,开口银十两。包你卖出去什么价、收回来还是什么价。」
「十两?」问话的人眼露怀疑,「你真的能跟尹家大老爷说上话?如果我付你十两银子,你真的能把我家亲戚的地契以原价收回?呃,能不能少点?」
三刀无所谓地笑:「如果你先付十两,地契原价收回。如果你要看到地契再付,就得再加十两。你可以自己算算合不合算,决定好了,就到城西来找我,就说找刀哥,自然有人带你来见我。」
「刀哥?你是舒三刀?!」城小,几个月时间已经足够让八成以上的人听过刀哥大名。
「咳,邵叔,我还有点事要找三……刀哥,您看……」守根眼看三刀竟然在他面前做起生意,不想事情越惹越大引来尹家忌恨、舒家注意,连忙找借口脱身。
「哦哦,不好意思。刀哥,那且容小老儿与亲戚考虑一下,到时候我们再详谈。守根哪,你们有事你们先办,记得房子盖好请我们这群街坊喝酒就成。」
「一定一定。」守根躬身相送,对这些曾经照顾过他们一家的街坊,他一直心存感激。其中虽也有些见死不救的,但大多数见他们过不下去了都会施舍他们一口饭吃。
三刀挥挥手,表示知道。
两人刚离开,就看那堆建材边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两个地痞似人物往那儿一蹲。
也怪不得三刀走得安心。守根则是完全没想到。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三刀走在后面看着前面走路微跛的守根,心里颇不是味。想上前扶他,可经过前车之鉴,知道上去只会挨骂,只得跟在后面慢慢随行。
走着走着,那心情就慢慢转变了。先从那么点心疼变为一点点心酸,想自己对这人情根深种,这人却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别说和他亲近,哪怕只是单纯地想要对他好,他还推三阻四。给他银两让他还账,他竟然打借条给他,还明明白白写上了利息多少、什么时候偿还等。
你说这让他情何以堪?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委屈,这份心酸就发酵成了重重怒火。
「喂!」
守根继续走。
「何守根!」
守根回头扫他一眼,转头继续向西城门的方向行去。
「姓何的,老子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你什么时候成我老子了?」守根脚步停都未停。
「何……!根子哥,你要气到什么时候?」三刀立刻就软了。
守根沉默一会儿,看三刀走到身边,低声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我现在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叫你不要得罪尹发财,花钱把地契买回来,你偏要用刀威胁他。他表面是怕了,是把我们家的地契还回来了,但是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不怀恨在心?如果你以后离开片马去外面混也就算了,你既然说要在片马落脚,哪能得罪这些小人。你不怕尹家,但舒家呢?」
「舒家?」三刀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怪怪的,有点不屑。
「哥,你放心,我既然回来,就不怕得罪任何人。」
「你啊……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到底混得如何,但一个人再厉害,又怎比得上一大家子,更何况他们在这里已经扎根五十多年。」
「哥,那你觉得尹发财要价二百两,你能付得起?当初你那块地才卖多少银子?有没有二十两?你知不知道就算在最繁华的江南地带、哪怕是京城,地价才多少?二百两银子,我可以在江南买一栋两进两出的小院子,还有剩!」
守根不吭声了。三刀说的没错,当初他家祖屋这块地被尹发财半强迫地收购走时,没算银只算米,一共折合了十九石下米,折合银子约莫十七两左右。而这十九石下米,大部分拿来换药换老母鸡换人参,剩下来的只够勉强果腹,又哪来银钱收回祖屋地契。
而当初为什么会接受这么低的价,虽说跟他家只知书本又固执的老爹也有关系,但大部分还是因为尹发财使手段,让他们不得不低价卖地契、并不得不把地契卖给他。
「想想看尹发财当初是怎么对你、怎么对这条街上被烧的那几户人家,我废他一条膀子还算轻的。如果不是当初他联合一帮痞子把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又不让其他人收购你们的地,你们家又怎么会过得这么惨?再说,就算我,身上也掏不出二百两银子。」
守根默默无语,他知道三刀说的都是对的,他也觉得尹家该受惩罚。可一事归一事,就因为他知道三刀对他好,他越发不愿意他插手他家的事。
因为他不愿意三刀因为自己而惹上不能惹的人。
「哥,我说你就别瞎操心了。舒家什么人,又怎么会因为我这样一只小鱼小虾大动干戈。放心,尹家不过和舒府管家有亲戚关系,一旦舒家换主,他们管家自然也会换人。」
「舒家要换主了?」守根惊。
「嗯。听说他们现在这个老当家准备让位,他下面几个儿孙正在为这事闹腾呢,城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根本不会过问,也没空过问。」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话说回来,」守根脸一绷,「我问你,那些木材石材哪里来的?有没有给人银钱?多少?另外还有请工匠的钱,一共多少?我……」
「打借条给我是吧?好啊,等房子盖好,我一起跟你算。」三刀念头一转,一口答应。
「你身上钱够么?工匠的钱一定要付,大家都是辛苦人。」
「我知道。钱够了。」
「晚上你过来吃饭?」
「就你那城隍庙?几个老少爷们睡一个破屋,我想对你做啥都不行,还是算了,我另外找地方窝。哥,我走了,明天工地见。」
舒大流氓跑得快,没让守根用鞋底砸到。
守根跛着腿走过去捡起鞋子拍拍,穿上脚,走出城门。
三刀虽然回来了,但他们仍然有各自的生活要过,就像以前一样。
对于守根来说,三刀归来,确实让他大大松了口气,至少他的债主将只有一人,而且不会逼他马上还。
回去要怎么跟爹娘说呢,如果让他们知道家里的地契收回来了,不但如此,而且很快就能住进新屋,不知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
何家众人大喜过望。
乔迁新屋时,何父带着三个儿子给每位当初帮过他们的街坊邻居都敬了酒,挨家挨户送了两个鸡蛋。
奇妙的是,帮了最大忙的三刀却没露面。
一直到何家迁入新屋约半个月后的十二月初九那晚,三刀才在深夜溜进何家,敲响守根窗户。
「你就穿这点,不冷吗?」守根摇头,关上房门。一回头,三刀已经在他床上坐着了。
「这半个月你去哪儿了?都没见你人影。」守根过去推他,脱掉鞋子钻进棉被拥被而坐。
「我也冷。」三刀扯他被子,想要把脚伸进去。
「冷?冷你就穿这点?去!坐那边椅子上。」
三刀怒,「你对我这个最大债主就这态度?」
「刀大爷,下次您来记得跟小人提前说一声,小人一定敞开大门,把您迎至厅堂,盛情款待。并让小人全家对刀大恩人顶礼膜拜,再给您做一个牌位,每日三炷香。」守根住嘴了,三刀那表情像是要哭了。
「你就欺负我吧!这世上也只有你敢这样欺负我!」
「别恶心了,你来干什么的?每次都深更半夜来,见不得人是不是?」
「我不是怕你妹缠上来嘛。」男人觉得特委屈。
「你不说我倒忘了。记得离我妹远一点。」
「根子哥,你放心。我对你的一颗心那可是惟天可表,绝对无人能动摇。你妹那小萝卜头,还没长开呢,我要她干啥?暖被子还嫌……」
「闭嘴!」
「噢。」
「你这次一共花了多少钱?」
「不多,前后加起来一共也就八九十两。」三刀想去摸守根的手,又不敢。
「八九十两?!」守根晕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多?不就请了四个工匠?我还帮手了。」
「材料啊。您也不看看小的我给您用了什么材料。谁叫你急着吼着要付钱的,对方跟我一算帐,那当然是按市价来,百年杉木做大梁,一共用去六根。光是这六根老木,就能占大半了,还有……哥?」
「你怎么不问我一下?」守根声音都抖了,这次不是气的,是怕的。八九十两银子,这要怎么还?什么时候能还完?
「我还没说利息呢。我想过了,我也不会什么营生,要想在片马城混下去就得找点事做。放高利贷就挺不错的,看在哥你是我第一个主顾份上,我们这利就算少点,你看月利两分怎么样?如果你同意的话,喏,这是欠条,我都带来了,你在这儿画个押就成。」三刀说着,真从怀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借条递到守根面前。
守根看着面前借条像是呆了。
「你、你不是在城里给人作打手吗?怎么还要放高利贷?」
「打手?」这次轮到三刀愣住,不过他很快就笑了,笑得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哥,日子难混呀。小弟这几年在外赚得些辛苦钱可都花在你身上了,如果不趁着现在还有力气砍砍杀杀,多找几条营生,以后的日子难喏!或者……哥你养我?」
「……养你,这帐就算了?」
「别这样说嘛,亲兄弟明算帐,咱们一码归一码。何况打借条的主意还是你出的,当初我说送你,你不要。既然如此小弟也就不客气了。」
「三刀,」
「嗯?」
「你杀了我吧。」
「哥,您看你这话说的!不就八九十两银子嘛,哦,还有前面帮你还账的,一共约莫百十两吧?这样吧,看在我们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份上,算你一个整数,前面的欠条我都给你撕了,你就当一共欠我一百两银,利息呢,我们还是按照月利两分算。哥,您看看,这是您以前打的欠条,您可确定好,我都撕了啊。至于这张嘛,就是……」
「舒三刀!」
「有!」
「你都准备好了是不是!」
「咋了?生气了?不打算还了?没关系,哥我和你是什么情份,你要不想还,那还不一句话,那就算了。」三刀说完就把那张百两借条塞回怀里。
「等等!」
「嗯?」
「拿来。」
「哥……您确定?我是真无所谓,您要不还,我一句废话不会说,谁叫您以前赏过我一口饭吃呢。」
三刀那张小人得志的脸看得守根一肚子恼火。
「闭嘴!」守根一把夺过那张欠条,咬破食指就在欠条上按下了手印。
「哎……哎……」一个没看住,见他家根子哥咬破了手指,可把三刀心疼的。
「哥,你这么快干什么,我印泥都准备好了……」
守根一脚踹过去。
「哥,这钱真的不难还,那个……你没银子还,可以用身子……哥,别打别打!痛痛痛!哥,你怎么可以用板凳砸我!」
「我砸不死你这个混蛋!」
「哇!哥,小心你的腿……」
「往哪儿跑!我让你一天到晚想糊涂心思!我让你不学好,什么不好做非要做流氓!我让你放高利贷!你敢给我放高利贷试试,我不把你小子打得连你爹娘都认不得,我跟你姓!」
「哥,饶了我吧,除了你,我发誓不放别人高利贷。哥,别用鞋底打我脸……」
「!啷」一声。有人撞开大门逃走了。
「大哥,刚才是不是三刀哥?」有人听到声响,从里屋出来。
「回去睡觉!」一只脚跳着出来的守根回头就是一声怒喝,吓得他妹脑袋一缩,不见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逝。
有了安身之所的何家渐渐摆脱了那两年的贫困,在守根一心努力下,吃上鱼肉的何父甚至开始重新考虑让老二中元去赶考的事。
同时也就像三刀当初预测的,尹家吃了大亏却并没有来找何家麻烦,舒家那边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两年过去,三刀仍旧在片马混日子,不过大部分时候都看不到他人。就连守根一年中也见不到他几次,问他在忙什么,他说出城办事。至于办什么事,他没说,守根也没问。
两年中,三刀虽然不怎么在城里,但该做的事他一样没少做。
譬如:何母又给长子张罗了一门亲事,他得到消息,硬从千里之外飞骑而归,拿着那张百两欠款月利两分的欠条就直奔女方家里。不用说,这门亲事自然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原因地没了。
女方得到三刀警告,不准告诉何家人退亲理由,只说嫌弃守根右腿有疾。当然那是得了三刀好处,他们才肯这样说。
而不明究竟的何家除了叹息也别无他法,守根心中多少有数,猜出八九和那流氓有关。不过不管真实原因为何,自己残疾是真,再想到自己那一身债务,心想还是别害人家闺女了。
再譬如:这年年初,也不知三刀是憋久了还是憋急了,半夜摸进守根房里,拿着欠条要守根付利息。
虽说因为守根死活不愿而未达成夙愿,但好歹也算解了一些馋,占到了那么一些小小便宜。
同样的,他也因为占到了这点点便宜,不得不逃出城外躲了两三个月才敢回城。因为……守根那晚被他气疯了,竟然拿柴刀砍他,还说看他一次砍他一次。和守根相处多年的他,知道他根子哥这次是真发了脾气,不想死更不想还手的他哪还敢继续待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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