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红尘荡心(2)
在川珂区汉营村改造现场，郭一清看到工地到处彩旗招展。尽管居民安置小区的五栋多层楼房粉刷尚未完毕，但为了给全市其他区城中村改造工作提供经验，苗不居决定提前举行典礼。郭一清也知道，具备入住条件至少还得两个多月，但市领导已经等不及了。这毕竟是苗不居到京汉市以后抓的第一项民心工程，所以急于要亮一下政绩。
区委书记马之涛和区长孙吾正在指挥着布置现场，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马之涛一见郭一清，忙上前拉住手，说：“每到关键时刻，郭主任必然现身。刚才，接到一个可靠信息，说合水区的钉子户杨宏斌明天要来搅场，想以此来制造声势，达到提高其赔偿标准和多要回迁房的目的。因为他不在我们区，我们没法控制，只好请你给合水区或市信访局说一声，做好他的工作。”
郭一清拨通了习严雄的电话，进行了安排。杨宏斌是埋在京汉市的一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爆炸，谁也说不清楚。即使没有拆迁这件事，杨宏斌这样的无赖照样还会兴风作浪，只不过是他从别的地方翻腾出水来。
郭一清把典礼现场全部看了一下，觉得可以，准备开车返回时，同向阳急忙从工程指挥部里出来，爬到车窗旁，问给参加典礼的领导们准备不准备礼品。
“你们以前有惯例没有？”
“有。”
“你看着办吧。”
郭一清驾车经过土妮开的干果店，发现大门敞开着，但已变成了精品时装店。他停下车，进了店，看到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孩子坐在凳子上正涂指甲油，便问：“这是不是土妮开的店？”
女孩儿柔声细气地回答：“是。”
“开了多长时间了？”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说：“快三个月了吧。”
“土妮呢？”
“去武汉进货了。”
“你认识土火星吗？”
女孩儿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贾春。”
“你原来在哪儿工作？”
“青苹果练歌房。”
郭一清心里极不舒服，从这些地方出来的女孩大多都不是好东西。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是想看看土妮，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可土妮想到过自己吗？连换门面的事儿都不跟自己商量一下，或者至少打个招呼吧？看来，土妮与自己已没有沟通和交流的欲望。“断弦犹可续，心去最难留。”也许自己该从此放手了。
自从隐约感到土妮出轨后，郭一清就很少回家了。但是，明天的典礼要求着正装，自己的西装还在家，必须回家一次。
郭一清在自己住的小区停了车，刚打开车门，看到楼东边挤了一堆孩子，门外放了几个花圈。王老师家的门上贴了一张白纸，是王老师去逝了。
“你们都是王老师的学生吗？”
“是，是王老师资助我们上学的。”
从口音上判断，这些孩子都是乡下的。郭一清的脑际又浮现出王老师和老伴两人生煤火的情景，原来他们节俭省用是为了这些孩子。郭一清忽然有个大胆的决定，把那张一万元的卡捐给孩子们。他摸了摸口袋找到了那张卡，把它交给了带队的老师。显然，那位乡下教师没料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非要刨根问底，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工作。
“你别问了，这些都不重要。小时候，我跟你的这群学生一样，家里也很穷，我上学的学费是父亲卖茶叶蛋挣来的。我很珍惜那时的学习生活。上初中时，我一个人到了镇上，父亲卖茶叶蛋还要供养一家人的生活，我不敢问父亲多要生活费，所以，有时候一星期也吃不上一碗面条。如今看到他们，我想起了我的过去，只希望你把他们个个培养成才。”
郭一清之所以这样动情，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学同学王强，也就是为了四块七毛钱的学费而出家为道的全真。那位老师给郭一清连鞠三个躬，孩子们也激动得拉着他不放。
从一群孩子中挣脱出来，郭一清如释重负，上楼时感觉如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打开门，郭一清发现家里乱七八糟的，好久没有打扫了。他拿上西装准备出门，忽然看到了鞋柜上的那本古诗词选，一下子翻到了吕止庵的元曲《后庭花·怀古》：“功名览镜看，悲歌把剑弹。心事鱼缘木，前程羝触藩。世途艰，艰声长叹，满天星斗寒。”一想到自己一入仕途，把家里变成了旅店，心情骤然黯淡下来。
当天晚上，习严雄打来电话，说：“已把杨宏斌控制起来。”
郭一清担心地问：“不会是非法拘禁吧？”
习严雄说：“我们不是法盲。我安排区里的人请他吃饭，已醉得一塌糊涂，正在宾馆休息。”
郭一清还是不放心，问：“晚上他酒一醒，跑出来怎么办？”
习严雄说：“不会。他们在酒里放了些安眠药，至少他要睡到明天上午了。再说了，还有人二十四小时陪着他。”
“你们的招可真多啊！”
“对待这样的无赖，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他贪酒？”
典礼定在上午九点。靳世泰和郭一清早就在现场等候苗不居。九点整了，还不见苗不居到来。郭一清就到门口张望。突然一群人冲进工地，见东西就拿，其中一个人抱起一箱子东西就往外跑。
同向阳老远看见了，大声喊道：“截住他！”但是，那人已经跑远了。
郭一清没想那么多，说：“算了，典礼要紧。”
同向阳猴急似的说：“那是礼品，手表。”
郭一清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苗不居之所以没能按时赶到，是因为市轮胎厂的职工因改制问题堵住了路，把苗不居围在了中间。直到龚广中打来电话，说苗书记参加不成了，让靳市长主持典礼，郭一清才发现路上基本上没车，市区主干道被上访的群众切断了。
匆匆忙忙举行完典礼，靳世泰和郭一清就往苗不居被围的东民路赶去。
裴中周已调集了大批警察在现场维持秩序。古景线的西装掉了一只袖子，说明刚才的斗争场面是非常激烈的。一条血写的“我们要吃饭”的横幅拉在群众中间。
苗不居手持话筒，站在路边的水泥凳上与市轮胎厂职工对话。针对职工提出的两个关键问题，苗不居作了解答：“我先回答工资问题。我们改革改制的原则就是要维护广大职工的根本利益，使你们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我可以保证，改革改制后，你们拿的工资应该比现在更多。如果真是少了，首先我停拿工资，也来厂里做工，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关于资产问题，我们会派工作组摸清厂底，如果干部中存在有违纪问题，我们将一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代。”
直到十一点钟，堵路的职工才散去，东民路交通恢复正常。
靳世泰简单向苗不居汇报了汉营村居民安置小区典礼情况，苗不居只说了一句话：“在加快后续扫尾工程的同时，加快商住楼和商贸业的配套建设。”
又对古景线说：“从今天的情况看，我们的改革改制工作不细，不深入，所以群众不理解。这样下去，恐怕要做成‘夹生饭’。你再抽调一批人组成几个工作组，深入各企事业单位，把政策宣讲透，把情况摸透，把工作指导到位。从这个月起，市委常委会每月听取一次改革改制进展情况汇报。另外，给高市长讲一下，市政府常务会每月至少研究一次改革改制工作。”
苗不居的车离开后，郭一清拉了拉古景线的袖子。古景线苦笑着说：
“七十多年前，鲁迅就预料到了这场改革的艰难，他说‘改革是向来没有一帆风顺的’。”
郭一清装出一副同情的面孔，说：“市长不好当啊！今天回去先给嫂子解释清楚再说吧。”
视察
同娟红的酒店开业了。开业那天，郭一清没有参加，他送的礼物就是一个名字，叫虹一山庄。郭一清和佟悦来正在指挥着各路人马迎接省长孙英贤检查京汉市的麦田管理工作。
孙英贤首先来到北水县视察万亩小麦示范方。看到长势喜人的小麦，他问道：“像这样的示范方，京汉市有多少个？”
苗不居回答说：“每个县都有一个。”
孙英贤兴高采烈地说：“有了这样的示范方，我们的小麦种子问题就解决了，这就为扩大种植面积打下了良好基础。”
北水县县委书记冠涛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接话说：“实际上，我们县的小麦种植面积是在减少，明年恐怕还要少。”
“为什么？”孙英贤加重了语气。
冠涛眉飞色舞地大谈特谈，说：“农民不愿意种粮食，种粮食也挣不了多少钱。我们这里搞了土地流转，鼓励农民种植葡萄，种一亩葡萄，县、乡里给农户补助一百块钱。所以，葡萄产业发展很好。”
“镇长在不在？”孙英贤问。
从人群中挤过来一个人，说：“我是这个镇的镇长。”
“你们镇里今年减少了多少亩小麦种植面积？”
“大概有两万亩吧，都发展成了葡萄。”
“农民自愿转的吗？”
“有一些是自愿的，有一些是被我们的补助政策吸引过来的。其实，我们出台补助政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每年夏季，乡镇的禁烧任务太重了，市里见一堆火就罚三千块钱。去年，我们镇就被罚了三十万元。有这些钱，还不如补助给农民种些别的，我们的禁烧压力也小些。不仅如此，我们也把补助的范围扩大到了种植玉米上。”
“混仗！”孙英贤骂道，“汉北省是国家重点扶持的粮食主产区之一，小麦和玉米的种植面积逐年减少，我们怎么向中央领导交代，怎么保证全国粮食安全？你们怕禁烧，怎么不去从根本上想办法，帮助农民进行秸秆还田，搞清洁能源生产，或者是青贮？光靠堵怎么能行？你们这样引导农民是错误的，是祸国殃民！就这，你们还口口声声说帮助群众致富？为政一方，你们怎么不因地制宜地在搞土地流转和大面积种植小麦的基础上，把大批的劳动力解放出来，这样既解决了肚子问题，也解决了钱袋子问题，禁烧工作还用再抓吗？三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你们等着，我秋天的时候再来看玉米种植情况，如果还这样搞，我一个一个收拾你们，包括你们县领导，还有……”孙英贤用手指了一遍在场的人，指到高风浩和苗不居时，放下了手。
市委办原定还要安排孙英贤再看另外一个县的万亩示范方，但孙英贤取消了，临时决定下午四点钟召开各地市市长及主管农业的副市长会议，便带着随从返回了省城。
对于北水县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的做法，苗不居也感到意外。他没有想到，自己去年来京汉时把禁烧工作抓得那么紧，那么有成效，却起到了反作用。但这是自己主导的结果，又不好批评下面的人。
高风浩参加完孙英贤召开的会议后，连夜从省里返回，向苗不居汇报了有关会议精神。苗不居说：“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召开一个这样的会议，把省里的会议精神贯彻下去，把危害讲清楚。但是，不要抱怨，目的是补弊纠偏、亡羊补牢。”
高风浩立即把武东升找来，让他抓紧时间筹备会议。
会议召开那天，武东升作为主管农业的副市长，没了讲话的份，只好做了主持人。苗不居和高风浩对武东升有一些怨气，毕竟这么大的事，武东升也不报告。武东升有难言之隐，因为调整农业种植结构是上级的要求，自己也这样布置了，至于下面怎么调整，肯定要根据实际情况，要说也没错。
那么是谁错了呢？
郭一清出会场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整天在材料里写要大力调整农业种植结构，其实怎么调整，自己根本没有感性认识，倒是北水县的这种做法给了自己一些启发。适者生存嘛，活人能叫尿憋死？自己若是一县之长或一镇之长，在禁烧罚款的高压之下，也会这样做。有些事情也许就没有对错之分，只不过是小局与大局的关系处理问题，或者叫此一时彼一时也。
艳遇
郭一清刚到办公室，常委办的马磊就送来了佟悦来头一天的一个批件，是批给他和斋西文的，要他们接待吉祥市一行十二人的考察团。吉祥市的动作真快，省里刚刚开完会，他们就组团来考察学习京汉市农业种植结构调整情况。
到底是来取正经，还是来取反经呢？
马磊说：“从吉祥市委办公室的来函看，他们是要路过，只要材料，不看点。政府办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不再派人参加宴请。考察团晚上七点才能到。
我们已经安排好住宿的地方，因为你忙于今天的会议，没有提前给你报告，你和斋主任只参加晚宴。斋主任晚上还有个接待，他晚一点过来。明天上午，我们陪他们看一个乡镇的情况，然后就把他们送走。”
郭一清看了一下考察团人员组成，有吉祥市委办公室的，有县区办公室的。他多少明白了这次考察的真实意图。他感到眼前一亮的是，带队的是宁雪纯。他们组团去越南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这可是个非常难对付的女人。
晚上，在高速路口，郭一清迎接吉祥市考察团一行。
宁雪纯第一个跳下车，给了郭一清一个热烈的拥抱，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郭一清反问道：“你有先知先觉？”
宁雪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特外露地说：“你们常委办的小马在电话中已告诉我了。”
坐到吉祥市考察团的车上，宁雪纯把考察团成员一一作了介绍。说笑间就到了美伽蓝酒店。考察团成员到房间放下行李，洗漱后就到了一楼大厅集合。
七点半，宴会准时开始。宁雪纯像到了家一样，处处都显得很主动。刚才在一楼大厅等人时，郭一清就跟宁雪纯说好，由于考察团人多势众，自己不再一一敬酒，端一杯象征性地过一圈就行了，让大家放开喝一点。宁雪纯也答应了。谁知道，一开始，她怂恿着郭一清致词。
考察团成员的掌声快把郭一清拍晕了。他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用湿巾擦了擦脸，边调侃边拖延思维的时间，说：“按理说，一般欢迎词都是领导致的。
你们都知道，我们办公室都是搞服务的，站在前台的机会几乎没有。今天既然是漂亮的宁主任带队光临，只当接待老朋友，我也致一回词。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豁出去了！”
餐桌上笑声一片，郭一清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看着宁雪纯鼓励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平时给于中柳和苗不居写的致词，摹仿说：“我讲三句话吧。第一句话是欢迎。接到你们的来函后，佟秘书长作了细致周到的安排，今天由于其他活动，佟秘书长不能参加，特别委托我代他给你们每人敬一杯酒。
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我代表佟秘书长及市委办全体同志，对吉祥市各位领导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郭一清的手里一直攥着湿巾，差不多都烘干了。因为他知道这里面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假话，只是由于宁雪纯的到来，他才不得不以老朋友的身份尽一下地主之谊。宁雪纯当然也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当他刚把第一层意思讲话，宁雪纯就踩了一下他的脚。
郭一清继续忽悠道：“第二句话是学习。吉祥市与京汉市的市情有许多相似的地方，GDP和财政收入差不多。吉祥市又是农业大市，在调整农业结构方面有许多好的经验。你们到京汉来学习是谦虚了，更确切地说，你们是给我们传经送宝来了。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
说第二句话的时候，郭一清自己感觉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因为他常年在办公室，很少出去，吉祥市的情况到底是啥他根本就不知道。宁雪纯又踩了一下他的脚，他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