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红尘荡心(1)
郭一清去医院拍了片子，看没有伤着骨头，也就放心了。他按照医生的嘱咐，请了两天假，在家休息。
土妮看郭一清忽然成了宅男，没好气地问：“怎么崴的脚？”
郭一清编造说：“走楼梯时不小心踏空了。”
土妮又拾起了老话题，说：“早就让你配个眼镜，你嫌不好看，活要面子死受罪。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开车要开到沟里去。”
郭一清的火腾地上来了：“你是咒我吧？”
土妮也不相让：“咒你又怎样了？俗话说，轻伤不下火线。看你金贵的，一个大男人崴了脚就变成了娇小姐，就不上班了？”
郭一清不知道土妮何时变得这么薄情寡义，也懒得接他的话头，拿起柜子上的那本古诗词选，随手翻到南唐李的一首《望江南》词：“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他想起了以前和土妮其乐融融的那段日子。进入市委办后，特别是当上常委办主任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速运转的机关生活使他漠视了春花秋月，淡忘了日月星辰，久违了亲情爱情，只是在宦海中沉浮，在工作中品味着苦辣酸甜。他能清晰地看到现在这个家庭已经出现的裂纹。这是谁的责任？
郭一清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连续剧《婚姻保卫战》，他看得特投入，直到土妮手机铃声响起，才意识到土妮的存在。土妮按了一下手机的接听键，就走到了阳台上，声音压得低低的，但郭一清还是能感觉到是个男的打来的电话。
土妮挂了电话，在镜子前化了半天妆才出来，说：“我去店里一趟，中午你自己做点饭吃吧。”
郭一清把土妮撒谎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不想揭穿。
会不会是有了外遇？郭一清走到厨房，看到小区门外停着一辆车，土妮走到跟前，往后看了一眼，就拉开前门上了车。
郭一清无心再看电视，一直打土妮的手机，她都不接。这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看着冰凉的家，郭一清万念俱灰。他想一把火烧了这个家，但想起明明，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郭一清的眼前忽然漫上一片春色，千娇百媚的花朵中间忽然露出一个熟悉的脸庞，是娟红！他一伸手，娟红格格地笑着闪了过去。
他赶紧站起来去追，钻心的疼痛差点使他摔倒。他这才意识到是一场梦。
郭一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到中午了，估计同娟红也该下班了，便拨通了她的手机。
同娟红还在跟郭一清开玩笑，说：“这么多天没见面，是不是想请我吃饭啊？”
听到同娟红的声音，郭一清忽然觉得脚也不是那么疼了，说：“我很想请，只是走不成。你来接我吧。”
“哎哟，是不是准备好要当市委书记了，自己也不开车了，出门也得让人接送？”同娟红伶牙利齿，不依不饶。
郭一清只好投降说：“我的脚崴了，想去你那儿住两天。”
“乖乖，你怎么不早说？痛不痛？伤到骨头没有？怎么伤着的？你等着啊，我马上就到。”同娟红又是一串连珠炮。
郭一清告诉了同娟红地址后，就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挪着下楼。他不想让同娟红进自己住的小区，让邻居看见不好。
郭一清喜欢同娟红的这种性格，毫不隐瞒自己，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即使有时候使些小脾气，过后就会说对不起。而这也正是他在机关所体会不到的。机关的人好像城府都很深，连拿个鸡蛋也要用手紧紧地攥着，生怕露出蛋皮。
同娟红在柏树路派出所前看到了郭一清，急忙停车下来搀扶。一看郭一清还能走路，同娟红又开起了玩笑：“怎么搞的？不会是追美女追的吧？”
郭一清就把如何踩着盲道走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同娟红咂咂嘴说：
“真浪漫！你是不是想通过时光隧道走到二○一二？”
“我可不希望世界末日到来，咱们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同娟红心里甜甜的，但还是正话反说：“大家一同毁灭嘛。”
郭一清伸出手，弯曲中指，轻轻地敲了一下同娟红的头。
同娟红做过午饭后，去取了些外擦的红花油和内服的活血化淤药，又给郭一清的脚按摩了一会儿才去上班。
第二天，郭一清感觉明显轻了许多，就和同娟红约定下午去看看她的酒店工程进展情况。
同娟红把行里的工作安排好后，就开着车来接郭一清。车窗外沿街两边的树木已开始发芽，绿绿的，嫩嫩的，衬托得城市很有活力。时尚的姑娘已褪去冬日的臃肿，换上了前卫春装，更加点靓了城市。
郭一清很长时间都没有过这么好的心情，兴奋异常。
同娟红看了一下后视镜中的郭一清，问道：“看什么呢，那么专注！”
郭一清无限羡慕地说：“街上走路的人多幸福，他们可以自由地享受阳光，享受美好生活，而我……”
“而你只能在斗室里战斗，没有白天，没有休息时间。你烦不烦哪？”不等郭一清说完，同娟红揶揄道，“不要老是抱怨，关键是自己得调整好心态。你以为工作都应该像你那样追求十全十美？你以为你干的工作领导都能看见，都能记到心里？干得再好，领导至多说这是你应该干的。于书记在的时候，你哪一项工作得到了肯定？于书记对咱俩还算是可以的，要是换成那些王八蛋领导，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把你又撂到那儿不管了，你又能说什么？做任何事情差不多就行了。如果拼了命去干，一旦把命赔进去，人家顶多给你默哀一分钟的‘最惠国待遇’，你信不信？”
“所以，应该考虑考虑工作之外的东西，比如，像你一样搞个酒店什么的。”郭一清也不失时机地回敬同娟红一句。
“哎哟，理解到位。真是自学成才啊，这么快就毕业了。”
车很快到了施工现场。郭一清大吃一惊，同娟红太有经营眼光了。这个酒店坐落的位置恰好在新区的边上，而且不在新区的规划范围，前临刘涧河水库，左侧直通国道，右侧离刘涧村还有一里多地，后面紧贴平缓的荒草山坡，地理位置优越，很有发展前景。整个酒店占地不过四十亩，都是四层建筑，是标准的北京四合院风格。工程主体已完工，装修也进行了一大半。
看着脚手架上忙碌装修的工人，同娟红兴奋得脸上红朴朴的：“如果顺利的话，估计再有一个月就能全部完工。想不想听听我的宏伟规划？”
“我洗耳恭听，请赐教！”
“我已经跟市旅游职业学校签订了协议，提前预定了今年的六十个毕业生，包括服务员和厨师。我又从京汉宾馆挖了两个管理人员，一个将来是客房部经理，一个将来是餐饮部经理。另外，我也准备让小韶一块儿过来，让她负责会务。目前，只等装修完工，就可以顺利开业了。”
郭一清很欣赏同娟红的干练，不担心酒店的营运，因为她毕竟是从事管理工作的，管理酒店游刃有余。但是，郭一清还是先泼了一盆冷水，说：“准备还是挺充分的。但这只能叫下一步计划，还不能叫宏伟规划。你有没有想到关门的那一天？”
同娟红白了郭一清一眼，说：“你存心跟我捣乱是不是？”
郭一清叫起屈来，说：“我是提醒你要居‘危’思危。你先算一笔账，这前期投入有多大，怎么收回，怎么放长线收大钱？”
同娟红没好气地说：“你又是担心我借你同学的那部分钱了吧？”
郭一清点了一下同娟红的额头，说：“你真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我是帮你来谋划未来的。”
同娟红这才亮了家底，说：“其实，这一片都是荒地。当时，我跟镇里谈的时候，他们都表示大力支持，地钱一文不收，还硬化了通往水库的三百多米长的路。就这就省了几十万元。酒店经营的前三年，镇里免收一切费用，这又省了不少钱。我招聘的这部分人员，工资从最低档套起，一年以后再视业绩和经营状况上浮工资。这叫水涨船高。为了吸引顾客，我准备把刘涧河水库库边简单整理一下，等将来有钱了，可以把南面和北面的坝修起来，作为消夏的好地方。再买十来艘脚踏式游船，发展一下旅游。这四百亩的水面已经白白地躺在这里这么多年，不利用太可惜了。”
春日的阳光真舒服。郭一清边往山上走边听同娟红的经营策略，感觉这小女子还是很有头脑的，忍不住亲了一下同娟红。同娟红顺势抱住了郭一清。郭一清顺着同娟红的发际往山下看去，忽然胸中丘壑顿生，指着大片绿油油的田地问：“这是什么？”
同娟红咬牙切齿道：“麦苗！不是韭菜。你以为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
“这片坡地有多少亩？”
同娟红老实回答：“我说不准。你说有多少亩？”
郭一清也实事求是地说：“我也说不准，但估计有两千亩左右。这一亩麦子的收成也就是七八百斤，一斤也就一块钱左右，再扣除浇地、施肥等投入，一亩小麦顶多收入四五百块钱。”
同娟红不解地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为民请命？”
郭一清没理她，继续指着山下问：“那是什么？”
“我的酒店呀，怎么了？”
“你能不能充分发挥想象，酒店与这两千亩左右的坡地有什么关系？”郭一清继续卖着关子。他太兴奋了，他看到了一个潜在的发展空间，这个空间对同娟红的事业发展来讲将如虎添翼。这时候的郭一清就像一个刚刚做了父亲的人，既想急于把孩子抱出来示人，但又担心把孩子给凉着了，所以犹抱琵琶半遮面。
同娟红忽闪着两只好看的大眼睛，始终没想明白。凭直觉，她知道郭一清一定发现有“新大陆”，便柔情似水地攀住了他的脖子，给了一个香吻，问道：
“到底你想说什么，快点揭密吧，急死我了。”
郭一清仍然不为柔情遮望眼，继续居高临下地问：“你知道什么叫土地流转吗？你知道什么叫生态旅游吗？”
同娟红愣了一下，她听说过这些政策性术语，但真不明白这些术语的内涵，便茫然地摇了摇头。
郭一清也不解释，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你是想把酒店当作事业去做，还是仅仅是作为赚钱的载体？”
“当然是先赚钱，有了本钱才能做事业。”同娟红回答得毫不含糊。
“你说得不错，但你一开始就要把酒店当作事业去做，因为你已经具备了发展的条件。”
“条件？”
“对，是潜在的条件，需要你去开发。”
“请你说得明白些，我的郭大主任。”同娟红越听越糊涂了，急着让郭一清掏心窝子。
“先从脚下的坡地说起。这坡地现在是一家一户的，可以把它们集中起来，种植花卉苗木，打造珍奇植物观光园。比如，可以分成几大区域，可以栽植美国竹柳、日本蓝花紫薇，打造珍奇花木区；可以种植以色列辣椒树、美国蛇豆、日本柿子、加拿大大南瓜、台湾四季果，打造珍奇蔬菜瓜果区；养殖孔雀、美国火鸡，打造珍奇动物养殖区；汇集书法大家作品，建设园林式碑林，打造文化园区。以此来发展观光疗养、休闲度假等生态旅游，带动酒店发展。”
“你的规划很宏伟，听起来像崩爆米花一样清脆悦耳，但恐怕实施不了。”
“为什么？”
同娟红振振有词地说：“你把这大片良田都毁了，违反不违反国家政策？”
“看起来，你真是不读书不看报，光凭理想做事。我刚才问你的什么叫土地流转，这就是答案。这样做完全符合国家政策，也符合苗书记的工作思路。
一是按照依法、有偿、自愿的原则，推进土地适度规模经营，可以把一家一户的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提升农业的规模化、产业化、集约化水平，这将是农村生产力的又一次大解放。这是中央的要求，我们这样做，也是正确贯彻。
二是发展花卉苗木产业，不改变基本农田性质，与基本农田不能占用的上级政策不撞车，又为产业发展提供了空间。这是与实际相结合，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三是通过花卉业发展，不仅有利于打造京汉市“花在城中、城在花中”的田园生态城市特色，又可以发挥花卉的吸碳作用、造氧功能，提高环境容量、提升城市宜居程度，更是京汉市提升城市软实力的重要途径。城市需要这样的‘肺’啊！这话是苗书记讲的，这样做可谓先行一步。既然上符合政策，下又有这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同娟红还是半信半疑地问：“老百姓会不会答应？”
“这是不容怀疑的。将来这一片花卉苗木发展起来后，农民可以置换身份，到这里做工，拿工资吃饭，会很快富裕起来的。这比他们单纯种粮食收入要高得多。”
同娟红慢慢明白过来，问道：“谁来做这个事情？怎么做？”
郭一清看同娟红入道了，这才给出了路线图，说：“你来做！因为你和当地的农民是一个利益链。你可以先找村委会来商议这个事情，如果他们愿意自己做，让他们成立个公司，引进有实力、有信誉的业主、公司，通过业主、公司运作。如果他们没有实力来做，你就一手来策划实施。毕竟你还有个酒店做抵押，可以成立公司。当前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先与村里沟通好。如果没问题，就开始着手可行性方案的制定。如果需要帮忙，我可以让市规划院和市发改、农业等部门支持一下这个项目，包括规划、立项、资金筹措等。”
同娟红好像变傻了，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本来是想办一个酒店，充分发挥自己的专长，根本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地把酒店放在这里，却有更大的事业在等着她。她知道自己是一盆清水，能滋润几株麦苗就已很满足了。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做一渠清水，来浇灌一片麦地。她的心里有几分矛盾，几分踌躇，既欣喜又惶然，但更多的是惶然，因为自己的酒店事业刚刚起步，能否做大还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她坚信一点，有郭一清这个向导做后盾，她会走得更加光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真要是这样的话，恐怕将来我要把工作辞了。”
“干什么事情，决定取舍的标准就是权衡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郭一清不置可否地说道。
“你真是变滑了，要是在机关这样混下去，肯定要成老官僚。”
“我算个什么官，还给我戴高帽子。不过，你将来如果事业做大了，我也来帮你，这也算咱们老了有个依靠。”
同娟红流下了幸福的热泪。
典礼
这些日子，苗不居急于想把干部队伍稳定住，因为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处级干部受到黄双龙案的牵涉。其中，有三十五个正处级干部因为行贿受贿已被移交司法机关，另有一百七十多个副处级干部、一百三十多个科级干部因按规定时间交代问题，正在等待纪委调查并提出处理意见。
一号专案组对郁明的审查已经结束。郁明因持有徐沟钼矿干股、收受周新宇等人巨额贿赂，绑架、非法拘禁、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等犯罪事实，已被移交司法机关，并被省委免去京汉市委副书记职务。车站派出所所长葛长河也因受郁明和黄双龙指使，滥用警力、故意杀死周新宇等犯罪事实，被批准逮捕。
郁明的出事，郭一清心里一直有一种隐痛。尽管郁明非法占有了自己的五万元，但毕竟他对自己不错，而且能力也强，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他忽然想起与郁明有关的一件事，那就是中国运作网总监魏占宁给自己的一张卡。郭一清一直感觉那是一颗炸弹，所以放在办公室的抽屉没动过。他拉开抽屉，首先看到了与郁明的合影照。这张合影照原是挂在办公室墙上的，郁明被“双规”后，他就把它摘下来了。如今，郁明已被逮捕，留着也是麻烦，就把它撕成了碎片。他想把那张卡烧掉，但找不到打火机。就在这时，靳世泰推门进来，他便慌乱地把那张卡放进了口袋。
靳世泰说：“刚才我给苗书记汇报了，他要参加明天的川珂区汉营村改造项目竣工典礼，你通知一下指挥部和川珂区，所有人员一律着正装。另外，你再去现场看一下，别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