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山长水阔(8)
郭一清硬压着火气说：“我是刚分管这项工作，以后你到京汉市，我全程陪同。”
公劳户仍然紧守门户，说：“去年的事是去年的事，与今年不染。关于先进的事，明年再说吧。”
郭一清手直抖，真想端起茶杯把水泼到公劳户的脸上。
“真是纸老虎，拉大旗作虎皮，逞什么能耐。”回到房间后，郭一清还耿耿于怀。不过，到后夜时忽然想开了，你省委政研室算什么机构，你对各地市是业务指导关系，你管不住各地市的人和财，算个鸟！我才不跟你斤斤计较呢！
政坛地震
省调查组只用了十二天时间就结束了对孙洼煤矿安全事故的调查，并向京汉市委通报了有关调查情况。
根据有关方面、有关专家的初步分析，孙洼煤矿矿井下一二二一工作面回风巷掘进施工中诱发煤与瓦斯突出，并导致风流发生逆转，井下瓦斯涌到副井口遇明火发生爆炸，随即又引起副井筒瓦斯燃烧。
孙洼煤矿属于整合技改矿井，是省政府明令禁止一切采掘活动的停工停产整顿矿井，期间严重非法违法组织生产。事故发生后，矿主和有关责任人员逃匿，给救援工作带来很大困难，性质极为恶劣。
事故暴露出的突出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该矿无视政府法令，非法违法组织生产。在技改设计和安全专篇未经审批、技改工程未经验收、没有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和煤炭生产许可证的情况下，矿主无视政府法令，严重非法违法组织生产，在事发前竟然安排当班六个包工队分布在九个地点同时非法作业。二是该矿实际控制人置矿工生命于不顾，严重违法违规，强行组织冒险作业，企业管理极其混乱。该矿被定为煤与瓦斯突出矿井后，没有制定“四位一体”的综合防突措施；以包代管，井下作业无序、人员不清；矿井通风系统紊乱、通风设施不可靠，且在多处盲巷中掘进；矿井瓦斯监控系统不完善，且不能正常运转。三是驻矿监管人员失职渎职，县乡安全监管不到位。该矿设有驻矿监管站，配备两名驻矿监管人员，但对矿井存在的非法违法、违规违章行为失职失察。更为恶劣的是，事故发生后不但不参加和协助抢险救援，反而离岗逃逸，完全丧失了政府工作人员的法律意识和道德水准。该矿去年四月六日曾发生煤与瓦斯突出事故，也是在一二二一工作面上，当时造成三人死亡，事发后隐瞒不报，经查实后其法定代表人贾三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按照《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和《关于预防煤矿生产安全事故的特别规定》的规定，该矿实际控制人贾三本应在五年内不得再担任任何煤矿的法定代表人，但实际上贾三在缓刑期间，仍作为矿主和实际控制人在违法乱纪，继续组织矿井违法违规生产，县乡政府及有关部门监管和处罚不到位、不落实。这起事故是一起十分典型的由于企业非法违法生产、地方安全监管缺失而导致的性质十分恶劣的较大安全生产事故。
同时，京汉市检察院对矿主、驻矿员等有关责任人的调查取证工作也取得了重大进展。市委召开专题会议听取了市检察院的汇报。
春晴县法院院长宋仁斌也被卷了进来。初步查明，在上次孙洼矿难判决之前，贾三曾向宋仁斌行贿五十万元，而且宋仁斌等法院干警在孙洼煤矿入了干股。郭一清非常担心自己的这位中青班同学，因为一把手出事，引出的往往都是窝案。也就是说，有可能整个春晴县法院班子都要完蛋。
鉴于案情复杂，苗不居指示市检察院抽调精干力量，集中侦察春晴县法院公职人员充当孙洼煤矿矿主保护伞一事，侦结后快速起诉。
由此，也拉开了京汉打黑除恶扫痞专项行动的序幕。在此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京汉市政法部门先后端掉了控制五一路海鲜市场的朱社栓黑恶势力团伙、控制柒河沙场的樊小娃黑恶势力团伙等。特别是春晴县法院上至院长、副院长，下至干警共二十二人因涉嫌受贿和接受孙洼煤矿干股等违法违纪问题，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在京汉市引起了巨大震动。
如果说春晴县法院班子几乎全军覆没可以称得上是四级地震的话，那么黄双龙案件可以称得上是八级地震了。
苗不居突然决定晚上召开市委常委会，议题没有说，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也足见会议的极端重要。果然，等各位常委坐齐后，苗不居和万欣及四个陌生人走进了会议室。苗不居介绍后，常委们才知道其他四个人是中央纪委和省纪委的。他先请万欣通报查办案件的有关情况。
万欣翻开自己带的材料，说：“经过中央纪委和省纪委联合调查组七个多月的调查，查实黄双龙有违法违纪问题，主要是在担任京汉市委副书记期间，利用职权为他人谋取利益，从中收受他人巨额贿赂。此外，还发现大量涉嫌违纪违法问题线索。经中央纪委书记办公会和省委常委会研究并报中央批准，已经对黄双龙采取‘双规’措施，对其涉嫌违纪、违法问题立案调查。在案件查处过程中，我们发现京汉市许多干部同黄双龙案有牵连。有的给黄双龙送过钱物，有的收受过周新宇等人送的钱物。这其中，有市厅级干部、县处级干部，也有科级干部。”
会议室里静得连人们的呼吸声都听得非常清楚，每个人都怕漏听一句话。
万欣宣布了一条处理原则：“按照‘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为了团结、教育、解脱绝大多数与黄双龙案件有牵连的同志，维护京汉市改革发展稳定大局，中央和省委决定给犯错误的同志一个讲清问题、争取主动、改正错误、放下包袱、轻装前进的机会。凡在半个月内主动到市纪委，也可以找省纪委或中央纪委联合调查组说清问题的同志，组织上将依据有关政策规定，从轻处分、甚至免于纪律处分；凡是在规定期限内不主动或不如实讲清问题的，将依照党纪政纪的有关规定进行严肃处理，对情节严重的还要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苗不居最后讲话时，特别强调说：“市委坚决拥护中央、省委关于黄双龙案件的指示和决定，坚决执行中央纪委联合调查组关于教育、挽救、解脱大多数干部的有关规定。这一政策充分体现了组织上对这些同志的关心爱护，是对大多数有牵连的同志的教育和挽救，是这些同志自省、自救、放下包袱的大好时机，也是最后的机会。市委希望与黄双龙案件有牵连的同志一定要充分理解组织上的良苦用心，一定要珍惜组织上给予的难得机会，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实事求是地向组织讲清问题。同时，组织上也相信说清问题的同志一定会汲取教训，提高认识，深刻反思，放下包袱，努力工作，以实际行动和良好的业绩回报组织的关爱。”
为了快速推进有关案件的侦查，会议决定第二天下午三点召开全市干部大会，范围扩大到科级干部。值班室马上起草了会议通知，并报佟悦来签发。
郭一清立即组织常委办给苗不居起草了一个讲话提纲。实际上，在全市干部大会上，苗不居几乎没用这个稿子。万欣通报案情后，明确了讲清问题的期限是五天。
苗不居说：“黄双龙案件是一件非常令人吃惊、令人痛心的事情。对个人来说，意味着从此将会失去自由；对京汉市来说，这一案件造成了十分严重的不良影响。这个案件也告诉我们，党和国家政策、法规必须认真遵守，无论是谁，无论有多高的官位，无论你过去做过多大的贡献，只要你触犯了党和国家的法律法规，就一定要受到惩处，在党和国家的法律法规面前，任何人都不能心存侥幸。这个案件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警示、一个教育、一个教训。对于和黄双龙案件有牵连的同志，一定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联合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很明确，很清楚。为了解救大多数干部，组织给这些同志一次自救和放下包袱的机会。这次机会是最后的机会，也是一次唯一能够获得从轻处分甚至免于处分的机会，希望这些同志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一定要利用好这次机会，在规定的时间内向组织讲清问题，争取免于处分。如果抱着侥幸心理，不能利用这次机会，就很有可能遗恨终生，从此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苗不居很难受，更多的是痛心。毕竟他到京汉时间不长，干部队伍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大“地震”，肯定要影响京汉市的经济社会发展，何况又处在后金融危机时代，有许多事件等不得、慢不得。自己谋划的蓝图刚刚展开，正是需要大干快上的时候。原本想用京汉精神凝聚力量，但现在又跑“气”了。
在贵宾室，苗不居把高风浩和裴中周单独留下，交代他们对穆莎莎和钱晓萍两个人要格外关照。裴中周说：“我们会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的，等所有的案子调查结束后，再放了她们。她们交出的账本非常关键，有利于查清这些年徐沟钼矿到底偷漏了多少税及背后的腐败问题。”
走出会场时，大家都在相互戏谑：“注意最后期限啊！”但是，还是能够看出，有些干部的心里并不轻松。
这的确是一场灵与肉的较量！
郭一清边观察边开手机。家里来了五个电话，一定是有急事。郭一清回过去，母亲第一句话就是：“你认识不认识那个人？”
“哪个人？”
“刚才家里来了个人，说是要给我办医保，我给了他一千二百块钱。他说跟你很熟，还当着我的面给你打了个电话，说得好好的。”
“那是个骗子！我刚才在开会，他哪里给我打电话了？你也不问他是哪儿的？最起码你给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清楚了？”
母亲半天没说话，一会儿电话中传来哭声。郭一清意识到话说重了，先挂了电话，又给弟弟和妹妹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过去看母亲。
很低级的骗术居然能让母亲上当，郭一清实在是不能理解。
从会场出来后，一直有一团火始终在烧灼着郭一清，他真想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肯定出了毛病，以前的黄双龙在大会小会上大谈廉洁自律，但现在却成了京汉历史上的大贪官。有些委局的负责人不也是冠冕堂皇，人前为师表吗？这次会不会也成为阶下囚？还有，刚才骗母亲的那个骗子肯定说得天花乱坠，要不母亲怎么会动心，心甘情愿地把父亲留给她的一千二百块钱交给骗子？
人间好像到处布满了骗局，似乎在故意考验人们的智慧，看到底能不能绕开骗局。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们的前方会是什么？
郭一清拐过居民小区，看到人行道上的盲道，忽然突发奇想，想学一下盲人走路。他闭上眼睛，沿着盲道小心翼翼地往前迈着脚步。刚开始，他光想睁眼，走了一会儿，他觉得很舒服。这样多好，什么也不用看，用感觉走就行了。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有时候想象更能满足人们的需要，而且想象能使世界完美无缺，小时候不是学过盲人摸象的故事吗？尽管他们摸得很片面，但那是真实的感觉，很完美的感觉。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睁开眼时，自己已掉进了一个大坑。他坐了起来，才意识到这里准备建一个音乐喷泉，幸亏还没有放水，否则真的是掉进“万丈深渊”了。
郭一清感觉到脚疼得厉害，这才意识到脚崴了。看到对面的台阶已修好，他一拐一瘸地沿着台阶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