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长水阔(7)
如今，佟悦来脱身的时机已经成熟，郭一清已是正处级，马小岗也安了个副秘书长，无论是从职务上，还是从工作上考虑，郭一清分管政研工作都在情理之中。从内心讲，郭一清并不是十分愿意，常委办的工作就够忙了，如果再分管政研室，那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但是，既然佟悦来已经明确提了出来，说明已经考虑成熟，自己也只好负重爬坡了。所以，在电话中，郭一清痛并快乐地答应说：“只要能为秘书长减轻一点负担，我保证服从工作安排。”
这时，佟悦来才说后天全省在大金市有个政研工作会议，明天下午报到。
郭一清一听时间紧急，要来办公室看一下会议通知。佟悦来设身处地地说：
“别来了，地上的雪化后都结冰了。省里主要听各地市去年总结和今年工作打算，我已让政研室准备材料了，你带一个科长参会就行了。”
第二天下午一上班，郭一清就和政研室的苏代体出发了。三月的这场大雪覆盖了全省。尽管雪停了，但由于一周来气温仍没有回升，融化后的雪水结了一层冰，高速公路封闭，只好走国道。赶到大金市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报到后，他们简单吃了自助餐，就回房间休息了。
郭一清忽然想起自己是刚接手政研工作，有必要向省委政研室的领导报个到，于是就翻了翻会务组发的会议手册，记了两个副巡视员的房间号，逐个敲门，一一进行了自我介绍。
郭一清回到房间后，苏代体也跟了进来。苏代体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子，说：“这是汇报材料。”
郭一清接过来说：“我等一会儿看。”
苏代体报告说：“这次会议，省委政研室的正副职都没来，只来了两个副巡视员。”
郭一清纠正说：“我刚才去拜访了，副巡视员也是领导啊。”
“你休息吧，明天早上七点半早餐。”苏代体还想说什么，但打住了。
送走苏代体，郭一清想看看汇报材料，但忽然想起苏代体刚才说的话，那意思是省委政研室的领导都不重视，我何必劳神，干脆休息吧。从某种程度上讲，开会就是放松身心，何况这次会议又是安排在大金市的风景区内。郭一清给同娟红打电话聊了一会儿工程上的事，后来看电视一直到十一点多钟才恹恹睡下。
上午八点半，参会人员全部到达会场。坐在对面的省政研室的领导除了两个副巡视员外，还有一位戴眼镜的。从座签上看，他叫公劳户。
苏代体侧了一下身子，附在郭一清耳边说：“他是省委政研室调研员，人称‘纸老虎’。”
郭一清差点笑出声来。
公劳户用力“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主持会议。第一项是大金市市委秘书长致欢迎词。第二项是各地市发言，时间限定在五分钟。京汉市排在第二个发言位置。
郭一清看了看苏代体写的讲话稿，那叫什么，狗屁！看着洋洋洒洒写了五页，但去年的成绩不知道在哪儿，今年的工作重点也没突出来。怎么讲呢？
也不知是暖气太热，还是心里急躁，郭一清忽然大汗淋漓。他望了一下窗外，窗外天气清冷，枯枝横斜。他忽然想起当初于中柳刚到京汉市给自己上的一课，无论是写材料还是讲话，要吃透三情、读好三本书，即吃透上情、吃透下情、吃透外情，读好有字之书、读好无字之书、读好结合之书。
首先，要熟知上情。因为你是给上级汇报，能不能有的放矢地扣住上级的思路，决定了汇报有没有高度。那么，这个上情到底是什么呢？郭一清翻了翻苏代体给自己起草的汇报材料，中间有一句话，是省委书记何须大对政研工作的要求：履职要真，站位要准，质量要高。好了，就这几句话，郭一清一下子上到了泰山之巅。
其次，下情又是什么呢？毕竟自己以前没有分管政研工作，但对常委办工作了如指掌，对全市重点工作很熟悉，而全市很多工作又是通过常委会研究作出决定后部署安排的。政研工作有课题，常委会有议题，不是也有相通之处吗？好了，挑几项去年的重点工作简单一分析不就成了？郭一清的脑子又在回忆去年常委会研究的有关重要事项。
最后，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外情。因为只有熟知外情，才能在汇报时扬长避短。是自己特色的，可以多汇报一些。是自己不足的，可以不汇报。那么，外情是什么呢？因为自己是排在第二个发言，已经走到了绞刑架下，第一个发言也没听，现在想再去了解其他地市去年的政研工作情况，显然是不可能的。怎么办？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句话来谦虚一句得了。
至于汇报几个方面，不用想了，还是沿用易经三六九的套路，就讲三个方面，多了别人也印象不深。
郭一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就像刚从桑拿房出来一样，感到全身通透无比。
第一个发言完后，“纸老虎”推了推眼镜说：“下面，请京汉市发言。”
郭一清由背靠椅子的姿势变成了前倾式，两只胳膊很自然地放在桌子上。
这是他学苗不居讲话的标准仪态。
“去年京汉市的政研工作可以用九个字来概括，叫做人手少、活力足、成绩大。具体来讲，就是认真贯彻省委何书记关于政研工作的十二字方针，全面落实省委政研室的工作要求，重点围绕六个字，抓了三个方面。一是在履职方面，重点是解决人员少、任务重的问题。我们京汉市委政研室只有六个人，比兄弟市政研室人员少得多，但工作任务一点也不比兄弟市少。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双管齐下，一方面立足自身，内部挖潜，给政研室的每个工作人员压担子、定任务，全年共完成高质量调研报告四十一篇。另一方面，网罗精英，扩大外延，把各县（市）区及市直部门的骨干集中起来，分成六组，让政研室的每一个同志带领一组，围绕全市重大课题，如发展总部经济和分部经济、土地储备和标准化厂房建设等问题开展调研，最后完成了十三个课题的调研任务。二是在站位方面，重点是解决对大局把握不够的问题。政研工作是打前站的工作，要想打好前站，首先必须熟悉全市的重大工作部署。为此，我们要求政研室同志积极列席市委常委会，并参与全市重要活动。三是在质量方面，重点解决怎样将调研成果转化为决策。在这方面，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积极推动调研成果上常委会。比如，去年搞的十三个调研课题全部上会，推动了全市工作。特别是土地储备和标准化厂房建设课题，有力地推动了全市项目建设，在去年我省搞的两次项目观摩中，我市均名列前茅。”
讲到这儿，郭一清想刹住车，忽然想起还有明年工作思路，又讲了三句话，一是围绕“靠前”提升服务意识，二是围绕“精准”选好课题、搞好调研，三是围绕“敬畏”打造好队伍。每一条又作了简短阐释。
郭一清话音刚落，全场便响起热烈掌声。坐在郭一清右边的大金市市委副秘书长还竖起大拇指，称赞说：“讲得好，很精辟。观点鲜明，思路清晰，工作熟悉。”
“纸老虎”总结说：“京汉市推动课题上常委会的做法很独特，值得各地市借鉴。不过，我问一句，你能不能再详细介绍一下，你们是怎么让课题上常委会的？”
这一点出乎郭一清意料之外，郭一清只顾为了完成汇报任务，没有想到把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因为在日常工作中，各地市的政研室主任与市委书记之间还隔着一个秘书长，凡呈件必须经秘书长同意后，才能呈报到市委书记那里。
但是，郭一清是常委办主任，有时候可以越过秘书长，把件直接呈给市委书记，经批示后就可以上常委会了。既然自己已经露了脸，郭一清索性打开天窗说：“我是常委办主任，分管政研工作，有这个便利条件。”不少人都“哦”
了一声。
各地市发言完后，“纸老虎”宣布进行第三项，推荐五个先进单位。郭一清一看发的推荐表名单中没有京汉市的名字，情急之下问道：“纸主任，怎么没有京汉市？”
全场哄堂大笑。郭一清这才意识到出现了口误，但改口已来不及了。公劳户阴阴地说：“你们没有上报先进。”
郭一清不服气地想，难到先进还用申报？便向后侧了一下身子，问苏代体怎么没有申报。苏代体为难地说：“等一会儿给你汇报。”
会议最后一项议程，是一位副巡视员推荐省委政研室出版的调研文集，要求各地市回去以后填写征订数，并讲明书价是二百元，各地市每征订一本可以返还五十元。郭一清终于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卖书的会议，而且明目张胆地搞商业贿赂。
回到房间，苏代体才说明了缘由：“这两年，我们没有得先进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京汉市政研室机构不健全，没有主任和副主任。”
郭一清破口大骂道：“狗屁！没有主任和副主任，政研室也有领导管啊。
明明政研室的机构是经过编委批准了，而且下了文件，也有编制，怎么能说机构不健全呢？如果照此标准来评先进，我真不知道何以为先进？你首先就把我们除名了，这本身就是不公平嘛！”
苏代体没敢再言语。
下午，大金市组织与会人员看了几个景点。郭一清很郁闷地跟在队伍后面，看景点时倒是没记住什么，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就是给大金市贡献了一泡尿。大金市租的旅游大巴在返回途中抛锚了。司机下车检查后，才知道是由于天气太冷，柴油冻住了，供不上油。而抛锚的地方正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办？经过集体商议，司机让车上的女同志背过脸去，二十多个男同志全部下车，掏出家伙，挨个浇柴油箱，这样才总算发动着了车，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市区。
晚上，大金市市委秘书长设宴招待各地市与会人员。郭一清仍然郁郁寡欢，吃饭也没口味。其他地市的政研室主任也都知道郭一清的心病在哪儿，纷纷以戏谑的口吻劝慰道：“京汉市是个大市，不用申报，到时先进名单中肯定有。”
开始敬酒时，郭一清端着酒走到中间一桌上，先给大金市市委秘书长和副秘书长各碰一杯后，走到了省委政研室两个副巡视员身边，又提出了关于评选先进中的有关问题。他们两个人都表示没有申报这一关，都可以参评，具体事宜由公主任负责。
郭一清又走到“纸老虎”的身边，连碰了三杯，才恳求说能不能在评先进时把京汉市加上，毕竟京汉市是第二大市。
公劳户说宴会结束后再说。郭一清以为有戏，坐到自己位置上以后便眼盯着公劳户。一会儿，大金市市委秘书长就宣布宴会结束，让大家都到一楼夜总会狂欢。郭一清寸步不离地跟在公劳户后面，到夜总会转了一圈后，又跟到了他的房间。公劳户喝多了，走路踉踉跄跄的，将茶杯碰到了地上，幸亏铺有地毯杯子没碎。郭一清赶紧捡起来，拿起酒店准备的茶叶要泡。公劳户说：“谁喝那茶叶，我这儿有尚河市送的新铁观音茶。你看人家，连茶也给我们考虑到了。”
郭一清气不打一处来，说：“公主任，我给你送两箱我们当地产的京汉贡酒吧，长年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