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三个大学生(1)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一栋离图书馆很近带家具出租的寓所里，因为福尔摩斯正在对英国早期宪章进行吃力的研究。他的研究是很有成效的，也许会成为我将来记述的专题。一天晚上，我们的熟人希尔顿·索姆兹先生来访，他是圣路加学院的导师和讲师。索姆兹先生身材瘦高，言语不多，但是容易紧张和激动。我知道他一向总是很焦虑，但是当时他显得更加激动，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很明显，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您会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宝贵的时间。我们圣路加学院刚刚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幸运的是您恰巧在城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朋友答道：“我现在很忙，不希望有什么事使我分心。我建议您您最好去请求警察帮助。”
“不，亲爱的先生，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报警，因为一旦交到官方，便不能撤回。这是涉及到学院名声的事情，这样的丑闻一定要避免传扬出去。您是那样有能力，而且能够明辨是非。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能够帮我的忙。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尽力而为。”
自从离开贝克街惬意的生活环境以后，我的朋友脾气变得有些糟糕。离开了他的报纸剪贴簿、化学药品以及邋遢的住室，他便感到极不舒服。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表示默许，我们的客人便急忙把事情倾诉出来，他谈话的时候心情很激动。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明天是福兹求奖学金考试的第一天。我是主考人之一。我主考的科目是希腊文。试卷的第一题是一大段学生没有读过的希腊文，要求译成英文。这一段已经印在试题纸上，当然，要是学生事先准备了这段希腊文，无疑会占很大的便宜。所以，我非常注意试卷的保密问题。
“今天下午三点钟，印刷所送来了试卷的校样。第一题是翻译修昔的底斯着作中的一节。我仔细地校阅了清样，因为原文需要正确无误。直到四点三十分，还没有校对完。可是我答应一个朋友去他的屋里喝茶，所以我把校样放在桌子上，就离开了屋子，连来带去前后只用了半小时多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我们学院的屋门都是双重的，里面的门覆盖着绿色台面呢，外面的门是橡木的。当我走近外面的屋门，很吃惊地看见屋门上有把钥匙。当时，我以为是我自己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但是再一摸口袋，我才发现钥匙在里面。我清楚地知道，另一把钥匙是在我的仆人班尼斯特手中。他给我收拾房间已经有十年了，是绝对诚实可靠的。钥匙确实是他的，我推想，他一定进过我的屋子，来看我是否要喝茶，出去时，也许不小心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他来的时候，我刚刚出去几分钟。如果在平时，他忘记钥匙是无关紧要的，但是今天却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后果。
“我一看到我的桌子，立即知道有人翻了我的试卷。清样印在三张长条纸上。原来我是放在一起的。现在呢，一张在地板上，一张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还有一张仍在原处。”
福尔摩斯开始感兴趣了，他说：“第一张在地板上，第二张在窗户旁的桌子上，第三张仍在原处。”
“福尔摩斯先生，你使我吃惊，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呢？”
“请您继续讲述这些有趣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我想是班尼斯特干的，翻阅我的试卷实在罪无可恕。然而他非常诚恳地否认了，我相信他讲的是实话。另一个解释只能是这样，有人路过的时候看见钥匙落在门上，知道我不在屋里，便进来偷看考卷。这个奖学金的金额是很高的，涉及到大笔的钱财，所以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或许愿意冒险偷看试卷，这样他可以胜过他的同伴。
“这件事使得班尼斯特非常不安。当我们发现试卷准是被人翻过的时候，他几乎昏了过去。我给他一点白兰地喝，然后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像瘫了似地坐着，这时我仔细地检查了整个房间。很快，我发现这位不速之客除了弄皱的试卷外，还留下了其他的痕迹。靠窗户的桌子上有削铅笔剩下的碎木屑，还有一小截断掉的铅笔芯尖儿。显然，这个坏蛋匆匆忙忙地抄试题，把铅笔尖弄断了，不得不重新削尖。”
福尔摩斯对这个案件的兴趣越来越浓，脾气也就随着好了起来。他说道：“讲得好极了！希望你有好运。”
“不止这些。我有一个新写字台，桌面是漂亮的红色皮革。我和班尼斯特可以发誓，桌面非常光滑，没有一点污点。现在我发现桌面上有明显的刀刻痕迹，大约三英寸长，不是东西摩擦造成的，确实是刀刻的。不仅如此，我在桌子上看到一个小的黑色泥球，也许是面球，球面上有些斑点，像是锯末。我肯定这些痕迹是那个弄皱试题的人所留下来的。没有足迹或是其他证据可以辨认这个人的身份。我怎么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的时候，忽然想起您恰好在城里，就径直来找您来，事情就交给您了。福尔摩斯先生，请您一定帮我的忙。现在您明白了我所处的艰难处境：要么找出这个人来，要么推迟考试，等到印出新的试题。但是，我不能不作任何解释就更换试题。因为这样一来，会引起令人憎恶的谣言。这不仅会损害本学院的声誉，而且也会影响到大学的名声。最总要的是，我希望能悄悄地、谨慎地解决这个问题。”
“我很高兴处理这件事，而且愿意尽力提供一些意见。”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穿上他的大衣。“这个案子还是非常有趣的。你收到试卷以后有人去过你的屋子吗？”
“有，道拉特·芮斯，一个印度学生。他和我住在同一栋楼，来询问考试的细节。”
“他到你的屋里就是为这事吗？”
“是的。”
“那时试卷在你的桌子上吗？”
“我记得很清楚，我将它卷了起来了。”
“可以看出来那是清样吗？”
“有可能。”
“你的屋子里没有别人？”
“没有。”
“有人知道清样要送到你那儿吗？”
“只有那个印刷工人知道。”
‘班尼斯特知道吗？”
“不，绝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班尼斯特现在在哪儿？”
“他身体不舒服，可怜的人。他坐在椅子上，好象瘫了似的。我立即匆忙地来找你。”
“你的屋门还开着吗？”
“我已把试卷锁了起来。”
“索姆兹先生，那么可以这样说：如果那个印度学生认不出那卷东西就是试题，那么翻弄试题的人只是偶然碰上的，事先并不知道试卷在你的桌子上。”
“我看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可是这个微笑令人费解。
他说：“好，我们去看看。华生，这不属于你的职业范围，不是生理的问题，而是属于心理方面的。不过，要是你愿意去，就去吧。索姆兹先生，现在请您带路！”
我们委托人的起居室正对着这座古老学院的庭园，地上长满苔藓。起居室的窗户又长又低，窗棂上面还有雕花。一扇哥特式的拱门后面有石梯，石梯已经年久失修。这位导师的房间在第一层。另外三个大学生，分别各住一层楼。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福尔摩斯停住脚步，注视了一下起居室的窗户。然后，他走近这扇窗户，用脚尖站起来，伸着脖子往屋里探望。
我们渊博的向导说：“他一定是从大门进去的。除了这扇玻璃窗以外，再没有别的入口了。”
福尔摩斯看着我们的委托人，非常奇怪地笑了一下，说：“哦，如果在这儿没什么情况，我们最好还是到屋里去。”
这位导师用钥匙打开屋门，把我们领进他的房间。我们站在门口的时候，福尔摩斯检查了地毯。
他说：“我想这儿不会有什么线索了。天气这样干燥，很难有新发现。你仆人的身体大概已经恢复了。你说你让他坐在椅子上，是哪一把椅子？”
“窗口旁边的那把。”
“我看见了，是靠近这个小桌子的。你现在可以进来了。地毯我已经检查完了。我们再看看这个小桌子。当然，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清楚了。这个人进屋后，从屋子中间这张桌子上一页一页地拿起试卷，连忙拿到靠窗口的桌子上，因为假如有人从庭园走过来，从这儿一眼就可以看到，便于逃跑。”
索姆兹说：“事实上他跑不掉，因为我常常从旁门过来。”
“啊，太好了！嗯，不管怎样说，他是这样想的。让我看看那三张清样。居然没有留下指纹！他先是拿过这一页去抄写的。这用了多长时间呢，再快也不少于一刻钟。然后丢掉这一张，又拿起另一张。他正在紧张抄写的时候，你回来了，于是他急于撤退，非常着急，所以他没有时间把考卷放回原处。当你打开外面的门的时候，听没听见石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
“没有，我没听见。”
“他急忙地抄写，把铅笔尖弄断了，不得不又削一次，正如您所推测的那样。华生，有意思的是：那支铅笔不是普通铅笔。它比普通铅笔粗，软铅，笔杆是深蓝色，制造商的名字是银白色的，笔只剩一英寸半长。索姆兹先生，如果能找到那样一支铅笔，也就找到了那个人。我还要告诉你，他的刀子较大而且很钝，这样你又有了一个线索。”
索姆兹先生听了福尔摩斯这一系列的信息，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他说：
“别的我还能理解，可是真的不明白，铅笔的长短……”
福尔摩斯拿出来一小片铅笔木屑，上面有字母ｎｎ。
“你看。”
“不，我现在恐怕……”
“华生，我过去常常低估你的判断力。好，ｎｎ是什么意思呢？它们是一个字的末尾两个字母。你知道ＪｏｈａｎｎFａｂｅｒ是销路最广的铅笔商的名字。这不是很清楚了吗？铅笔用得只剩下了Ｊｏｈａｎｎ字后面的一小段。”他把小桌子拉到电灯下。”我希望他抄写用的纸是很薄的，这样便能透过纸张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痕迹。唔，没有看见什么痕迹。从小桌子上找不到什么。现在看看中间的桌子。我猜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小球，黑色的面团。形状略像金字塔，中空。我想，正像你说的，小球上还有锯末屑。天啊，真太有意思了。桌面上还有刀痕——确切地说是划痕。开始的地方是划的痕迹，然后才是边缘不整齐的小洞。索姆兹先生，我非常感谢你将我的注意力引到这个地方。那扇门通到哪儿？”
“我的卧室。”
“出事以后，你去过吗？”
“没有，我直接去找你了。”
“最好让我查看一下。多么迷人的古色古香的屋子！请你先等一分钟，我检查完了地板你们再进来。噢，没有看出什么。这块布幔干什么用的？你在这块布幔的后面挂衣服。要是有人不得已藏在这间屋里，他必定藏在这块布幔的后面，因为床太低，衣柜又不太浅。我想，这儿可能没有人吧。”
当福尔摩斯拉那块布幔的时候，我从他那坚决而又机警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可是拉开布幔一看，除了挂在衣钩上的三、四套衣服以外，什么也没有。福尔摩斯转过身刚要走开，突然又蹲到地板上。
他说：“哈，这是什么？”
那是一小块金字塔形状的黑色东西，像腻子，和书房里桌子上的那块完全一样。福尔摩斯把它放在手心上拿到电灯下看。
“索姆兹先生，这位不速之客在你的起居室里和你的卧室里都留下了痕迹。”
“他到卧室里去干什么？”
“我想这很清楚。你出其不意地回来了，到了门口，他才发觉。他怎么办呢？无论做什么都会暴露他自己，所以他只好冲进你的卧室躲藏起来。”
“哎呀，仁慈的主啊，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不是说，我和班尼斯特在起居室谈话的时候，这个窃贼一直藏在这里？”
“我是这样看的。”
“福尔摩斯先生，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我卧室的窗户了？”
“玻璃上面有雕花，框子是金属的，共三扇，一扇有折叶，可以钻进人来。”
“的确如此。卧室对着庭园的一角，所以从外面看不到整个卧室。这个人也许是从窗户进来的，走过卧室，留下了痕迹，最后，发现门开着，便从门那儿跑掉。”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他说：“让我们实际一点。我记得你说过，有三个学生用这个石梯，并且总是走过你的门前。”
“是有三名学生。”
“他们都要参加这次考试吗？”
“是的。”
“三个人里有没有人嫌疑较大呢？”
索姆兹犹豫不决。
他说：“这是一个很难答复的问题。没有证据不好轻易怀疑某一个人。”
“你说说你的怀疑，我来给你找证据。”
“那么，我简单地说说住在这儿的三个人的性格。三个人中住在最下面的是吉尔克利斯特，一位优秀的学生，也是个优秀的运动员，参加了学院的足球队和板球队，跨栏和跳远他都得过奖。他是一个漂亮的、很有男子汉气概的小伙子。他父亲是臭名昭着的扎别兹·吉尔克利斯特勋爵，因为赛马破了产。这个学生很穷，但是他很努力，很勤奋。他是有前途的。
“住在中间一屋的是一位印度人，名字叫道拉斯·芮斯。他是一个性情安静但是难于接近的人，多数印度人都是这样，他学习得很好，不过他的希腊文是比较差的一个科目。他很稳健，办事有条不紊。
“最上面住的是迈尔兹·麦克拉伦。如果他能够一心一意学习，那将是一个超级棒的学生，因为他是这所大学里最有才华的一个。但是，他生性任意，放荡不羁。第一学年因为打牌的事他差一点被开除。这一学期，他一直浑浑噩噩的，对于这次奖学金考试他一定怕得要死。”
“那么，你怀疑的就是他了？”
“我还不敢这样说。但是，这三个人里面或许他是最有可能做这种事的。”
“很好，索姆兹先生，现在我们见见你的仆人班尼斯特。”
这个仆人个子不高，面色苍白，胡须剃得很干净，花白头发，年纪有五十多岁。显然，他仍然在为那件突发时间感到不安，始终没有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由于紧张他那圆圆的面颊还在抽动，手指也在颤动。
他的主人说：“班尼斯特，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不幸的事。”
“是的，先生。”
福尔摩斯说：“我知道是你把钥匙忘在门上了。”
“是的，先生。”
“当试卷放在屋里的关键时刻，你这样做，那不是很反常吗？”
“先生，我太不应该了。但是，在别的时候，我也忘过。”
“你什么时候进的屋子？”
“大约四点半。是索姆兹先生吃茶的时间。”
“你在屋里等了多久？”
“我看见他不在，就赶紧出来了。”
“你看桌子上的试卷了吗？”
“没有，先生，真的没看。”
“你怎么会把钥匙忘在门上的？”
“我手里拿着茶盘。我想等回来再拿钥匙。后来就忘了。”
“通到外边的屋门是不是有把弹簧锁？”
“没有，先生。”
“那扇门一直开着吗？”
“是的，先生。”
“房间里的任何人都可以从那里出来吗？”
“是的，先生。”
“索姆兹先生回来后找你，你是不是感到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