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雷神桥之谜(2)
“我一向是按劳取酬的，至于那些超越我应得分额的钱财，我是不会多取一分一厘的，”福尔摩斯对耐尔·吉布森财大气粗的话颇不以为然，“这是我个人一贯坚持的原则，而且我对那些自己特别感兴趣的案子还会减免侦察费。”
“这么说，既然金钱对你似乎没有什么吸引力，那么就请你看在功名成就的分上承办这个案子吧！届时全英国和全美国的报纸都会把你捧上天，那时你就会成为两大洲当之无愧的新闻人物。”
“多谢你，吉布森先生！我一向对浪得虚名没有太多的兴趣，我真正感兴趣的是破案过程给我带来的成就感，所以我更愿意不露姓名地工作，也就是说我感兴趣的是案子本身。多谈这些也无益，我们还是切入正题吧！”
“所有相关的情况都在报纸上报道过了，我也没有什么新东西可以补充的。不过，如果你有什么特别要求阐明的地方，我倒是乐意负责解答。”
“那好，我现在倒真有一点疑惑。”
“什么疑惑？”
“我想知道你和邓巴小姐的真正关系是什么？”
黄金大王被福尔摩斯的问题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过这也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接着耐尔·吉布森又恢复了从容镇定。
“既然我已经委托你全权处理这个案子了，那么你完全有权利问这样的问题——我也相信你只是执行自己权限范围之内的职责，福尔摩斯先生！”
“我非常赞同你的看法。”
“我可以对你开诚布公地说，我与邓巴小姐之间的关系完全是单纯的雇主与雇员的关系。”
福尔摩斯一下子从椅子上立起来。
“吉布森先生，你知道我的公务非常繁忙，”他说，“我可没有工夫也没有兴趣听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再会吧！”
来访者也怒容满面地站了起来，他那魁梧强健的躯体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福尔摩斯。他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从漆黑的眉毛下逼视着我的朋友，他那平素几乎面不改色、白皙英俊的面容上也微微泛出了红晕。
“你听你这话好象有弦外之音啊！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不想承接我的案子吗？”
“这个么，如果你仍然以这种态度与我交往的话，我想我是没有什么必要承接这个案子的，我相信自己已经将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了。”
“那你的言外之意究竟是什么？想抬高价钱？我记得你刚才才说过你对金钱没有太多的奢望，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就尽管提出来吧！”
“虽然我问你的是一个相当私密性的问题，你也完全有权拒绝回答我的问题”福尔摩斯说，“不过，这么一个复杂的案子再遇上非常不确实的事实材料，即使是神探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你的言下之意是说我没有告诉你实情，对吗？”
“我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如果你依旧是执迷不悟的话，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必要再深入谈下去了。”
看到这个富翁脸上露出无比凶残的神色并举起了他那硕大的拳头，我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看到福尔摩斯无所谓似的微笑着深吸了一口烟斗示意我坐下。
“不要轻举妄动，吉布森先生！早餐后即使偶有口角也是对身体极其有害的。我们都到外面去走一走，安静地思考一下，这样或许对你我都是大有裨益的。”
黄金大王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心头的怒火，转眼之间他的盛怒火焰已化为了寒冰。说实话，我倒是很钦佩他的自制力的。
“好吧，那就悉听尊便吧！我相信你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事务。虽然我不能勉强你承办这个案子，不过我也要吧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你迟早会发现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对你的前途没有任何好处。福尔摩斯先生，我曾经击败过比你强大得多的敌人，你跟我作对是决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自己都记不清多少人曾经如你这般威胁过我，可我依旧是我行我素，”福尔摩斯不以为然地微笑着对耐尔·吉布森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见，吉布森先生。看来我们合作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
来访者倔强地扭头走出门去。福尔摩斯依然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安然地吸着烟斗，他的眼神在天花板上不停地游移着。
“对耐尔·吉布森你有什么看法，华生？”沉思良久后福尔摩斯终于问我道。“我的看法吗？老实说，从他的处世风格来推论，耐尔·吉布森可能是一个不择手段地无情扫除自己通往幸福生活的一切障碍的人。他不是刚刚才清除了自己通往理想婚姻生活的障碍物——自己的妻子吗？正如刚才贝茨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咱们的一样，那么——”
“不错，我的看法与你相同。”
“不过我们现在还是没搞清他与邓巴小姐之间的实质性关系，对此你有何良策？”
“我看只好使用计策了，华生！对付像他这样冷静而精明的人只能试试狡计和诈术。我还记得他最初给我写的那封信的措辞是何等的激烈、而且在字里行间显然对邓巴小姐深怀着绵绵情意，这似乎与他今天给我们的印象有天渊之别，你还记得今天的他是如何冷漠自制的吧？不正常的，信里饱含着的浓浓情意与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性格有些格格不入，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邓巴小姐是动了真感情的，否则他绝不会在自己的妻子刚刚辞世时就弃之不顾，反而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鸣冤叫屈的。倘若我们真想在这个案子上有所突破的话，我们就非要了解这三个人之间的实质性关系不可。刚刚你也看到了当我直截了当地向地攻其不备时，他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后来我只好运用了迂回战术，给他一种仿佛自己早已知道真相的印象，让他觉得我的来头有些高深莫测。”
“我想他大概还会回来求你的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肯定会回来的。我可以肯定，他决不会就这么任凭邓巴小姐自生自灭的。听！这不是他的脚步声吗？噢！吉布森先生，刚才我还对华生说你肯定会回来找我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这位财大气粗的黄金大王的神色显然比刚才平静多了，不过我们仍可以从他那双忿忿然的眼睛里看到受到挫伤的傲气。不过既然他已下决心回来，就说明在心底里他已经准备作一些实质性的让步了。
“我刚才自己又考虑了一下，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们俩产生争执纯属是误会。没错，你完全有理由了解与案情密切相关的事实真相，不管这个真相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刚才实在应该尊重你的基本权利。不过我还是要老实对你讲，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到底如何与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不是由你说了算，最终的决定权应该在我手上，关于这点你没有什么异议吧？”
“是的，你说得完全正确。你就好比一个临床医生，在你要知道一切症状之前是决不可以贸然下诊治意见的，对不对？”
”完全正确，看来你倒是很了解我们这个职业的。一个病人如果对医生隐瞒了病情，最终受害的决不是医生自己，这点我希望你能谨记于心。”
“我承认你的要求非常入情入理，不过你也得体谅，福尔摩斯先生！绝大多数人在外人不客气探询他与某女人的之间的隐私时总是会有戒心的——尤其是当二者之间存在着真正的情感时尤其如此。谁的心灵最深处没有一片特为某个人而保留的一方净土呢？而我的内心深处，就有一块地方是专为邓巴小姐而设的。当你企图冲进来时，虽然你出发点是好的，你想拯救她的初衷也是值得我原谅的，但是当自己不得不将心底的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时难免会有些痛心和难过。现在这堵横亘在你我之间的高墙已经坍塌，内藏的私密已经向你展露无余，那么我就索性让你问过痛快吧！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我只不过是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与邓巴小姐之间的实质性关系。”
黄金大王那张冷酷而鲜有皱纹的脸蓦然变得阴沉抑郁了，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清理纷乱的思绪。沉思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虽然这是一段令我难以启齿的痛楚记忆，”他有些动情地呢喃道，“但为了拯救她，我还是愿意将自己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作为祭礼呈于你的面前。我就先从自己的青年时代说起吧！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侯与我后来的妻子相识相知的。我的妻子玛丽亚·品脱是一个马洛斯官员的女儿，她的姿容实在是清新脱俗。虽然初次与她相遇时我还是一个爽朗而充满激情的年轻人，但即使在事隔多年以后的今天冷眼看来，我依旧觉得我的妻子是一个温婉脱俗、庄重大方的美人。她的美不止存在于外在的表象，对我而言，她深沉丰富的内心、热情而内敛的气质、坚贞一意的性格及始终坚持理想的独特个性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总之，她与我所熟悉的美国女子全然不同。让我长话短说吧，当时我的确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并且想尽办法将她娶到了手。我不否认，我们之间最初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也存在着人间最真挚的爱情。不过，爱情与世事一样总是变幻莫测，没有人可以预测自己目前正在进行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会走到什么目的地；是一个死水般的港湾还是被不可预知的风浪击打得粉身碎骨。正是因为爱情的结果不可预料，才吸引了每个人前来探测这方神秘莫测的隶属于女妖塞壬的国度。这样难道爱情一定是悲剧？人们常常把未达到婚姻结果的爱情称之为悲剧，可是达到了婚姻的爱情就不是名副其实的悲剧了吗？既然所有爱情一旦产生就会成为悲剧，那么在这场不可避免的悲剧中，谁将会输得一无所有？总之浪漫的诗意转眼化为云烟——在花了几年的时间之后——我才认识到其实我与自己的妻子之间没有太多足以维持婚姻的共通之处。我的爱在一朝一夕的风雨磨砺中渐渐冷却了下来，倘若她的爱也冷淡了，那就好办了。遗憾的是我们爱意退潮的时间、步调完全不一致，这才是我们之间爱情悲剧不可避免的最深层次原因。设若你懂得女人就好了，你就知道我在自己妻子面前想了多少法子叫她放弃我！不管我怎么样伤她的心，不管我怎么残忍地折磨她、冷淡她，也丝毫影响不了她对我的情感。我之所以对她冷淡，甚至如某些人说的那样残酷地对待她，都是因为我想通过这些法子让她对我死心或者让她心中烈焰般的爱火熄灭下来，或者干脆化爱为恨，这样或许彼此都要好受些。但我殚精竭虑想出的法子最终都宣告破产，她依旧含辛茹苦地深爱着我，而且她的爱似乎愈加坚定和浓烈了，她无可克制地开始崇拜我了。感受到她那历久弥新的爱情，看着她心若磐石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的神经都要崩溃了。”
“我就这样在煎熬中苦度时日，后来当邓巴小姐应聘成为我们孩子的家庭教师教师之后，情况才有了点转机。你大概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她也是一位大家都公认的美貌女子。在男女恋情上，我不想装得比别人更高尚，我承认自己在与这样一位优雅美丽的女子同在一所房子里共同生活、经常接触的过程中，渐渐对她产生了难以克制的爱慕之情，这很正常，不是吗，福尔摩斯先生？”
“产生这样的情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值得同情和理解的，不过一个身处围城之内的男子应该明白自己的责任，虽然这份责任是与你的自然情感背道而驰的。”
“你说得非常在理，”这位黄金大王隐约有些惭愧，不过我依然可以甄别出福尔摩斯的责备在他心中激起的怒火和不满。“我这个人最学不会的就是伪装自己，因为我是一个忠诚于自己内心情感的人。你可以责怪我习惯于呼风唤雨，不过我只知道自己是在深深地爱着她，从遇到她开始，我就意识到自己终己一生拼命赚取的金钱并非是我人生的最高旨归，我迫切需要的是爱这个女人并得到她的爱。于是我就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了。”
“这么说你终于找到自己认为最适合自己的女子了，是吗？那末你敢肯定这份爱情就可以天长地久、历久弥新，而不是你的又一次心血来潮吗？”
福尔摩斯一旦动了真格的，即使不怒也威。
“我曾动情地向她倾诉，倘若自己能够拥有她那无比珍贵的爱情，我一定会终生不渝、与她白头偕老的。至于我的钱财，则完全可以由她自由支配。总之，只要是可以令她开心的事我都会倾我所有、在所不辞的。”
“阁下对邓巴小姐的一片真情着实令人感动！”福尔摩斯不无讥讽地说。
“又来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今天来的目的是要向你请教如何才能拯救邓巴小姐的，可不是听你的道德评判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权利批评一份自然生发的真挚感情。”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位年轻女士的份上，我才懒得管这个案子呢？”福尔摩斯厉声喝道。“我认为她目前受到谋杀的指控远比你的所作所为要好几百倍。难道我还不了解像你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所谓成功男士对付下层女子的伎俩吗？你们常常将自己的荒淫无耻假以爱情的名下，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毁损清白女子的贞洁和清誉。当你们的所谓激情和新鲜劲头一过，一切的错误就只能由柔弱的女子来独自承担，这样的艳遇对你来说不是头一次了吧？不过这次恰好发生在自己的家里，这倒大大地便宜了你。像你这样以为金钱可以收买一切的人就该经受点教训，我要让你知道并不是世上的人都会为金钱而出卖灵魂和肉体的。”
令我大为吃惊的是，黄金大王竟然老老实实地领受了福尔摩斯这顿酣畅淋漓的训斥。
“时至今日，我已看到了自己这种超越世俗的激情的可怕之处。感谢上帝！邓巴小姐并没有被我花言巧语所蒙蔽，而是向我递交了辞呈，我的计谋也因此落空了。”
“那她怎么到现在还在你家呢？”
“至于这个么，首先，因为邓巴小姐的家境比较贫寒，设若她放弃我提供给她的这个职位的话，她的父母及年幼的弟妹们可能就会陷入衣食无着的境地。其次，由于我一再地赌咒绝不再骚扰她宁静的生活，出于现实的逼迫和无奈，她只好答应留下来。当然她决定留下来还有其他的理由，比如她知道自己对我的影响力，而且她知道这个影响力将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后果，或许她希望自己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彻底改变我的性格和人生之路吧！”
“你觉得她真有这样的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