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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谢幕式(1)

书籍名:《福尔摩斯探案集》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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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冯·波克极不简单,乃是所有效忠德皇的特工里头无可匹敌的角色。凭借其才干,他被第一个派赴英国执行一项重大使命,不过也仅只在接受任务以后,他的本事才逐渐为另外六人所领教。这世上唯有他们真正了解内情,其中就包括当下这位同僚,驻伦敦公使馆的秘书长冯·诃灵男爵。而随行那辆一百马力的奔驰轿车此时正堵在乡间里弄,等着载它的主人打道回府。

  “眼下从时局的走势判断,您可能于本周内被召回柏林,”秘书长正说着,“等您抵达以后,亲爱的冯·波克,我想您会对即将受到的礼遇感到惊喜。我偶然得知高层对您在这个国家的工作抱以怎样的评价。”他是个大人物,作为秘书长,他八面玲珑,高高在上,讲起话来语气缓重,城府深藏,这也一直是他政治生涯里压箱底的法宝。

  冯·波克笑了起来。

  “要他们上当并非难事,”他谦恭道,“无法想象还有更为驯良和天真的民族了。”

  “这我倒没听过,”对方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有种种古怪的限制,必须学会遵守。正是那种表面上的直率,对陌生人而言变成陷阱。第一印象总是以为他们绝对的温顺。接着就会冷不防碰上钉子,这时你才明白已然触雷,而不得不告诫自己要入乡随俗。比如他们固有的岛国风习就必须完全遵守。”

  “您是说,‘姿势正确’之类的规矩吗?”冯·波克叹了口气,俨然已饱受其苦。

  “我指的是英国人的偏见,包藏在一切奇行怪癖之中。以我为例,就援用自己最痛心的那次失误吧——我不避讳谈论自己的失误,因为您很熟悉我的工作,足以了解我的成就。当时我初来乍到,被邀请参加一个周末聚会,这聚会在某位内阁大臣的乡间别墅举行。席间的交谈竟显得轻率之极。”

  冯·波克点点头。“我见过这种场面。”他冷冷地说。

  “没错。唔,我自然把情况向柏林作了汇报。不幸的是,我们那位慈祥的首相处理这类事务有点笨手笨脚,居然在广播里来一番评头论足,等于是不打自招。结果呢,当然就直接追到我头上。您可不晓得我吃了多大的亏。我们的英国东道主在那一刻决不手软,我可以向您保证。整整两年光景,我忍辱负重,总算挽回颜面。现在您,以一种运动家的姿态——”

  “非也,非也,请别称之为姿态。‘姿态’这个词有矫揉造作之嫌。我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天生一个运动家。我很欣赏这一点。”

  “哦,那就更是如虎添翼了。您跟他们赛艇、狩猎、打马球,每项运动都能下场较量,您还在奥林匹亚的一缰四马比赛中获奖。我甚至听说您同青年军官们对抗拳击。结果如何?没人高看过您一眼。您是位‘有一手的老兄’,‘德国人当中还挺像样的小子’,一个喝酒海量,不拘小节,在城里东游西荡,经常出没夜总会的家伙。一直以来,您的这处幽静的乡间寓所作为策源地,开展了半数以上的敌后活动。谁能料到一位喜爱运动的乡绅竟是欧洲最富机智的情报员。天才,亲爱的冯·波克——天才啊!”

  “过奖了,男爵。当然我能拍着胸脯说,在这个国家度过的四年里我绝非游手好闲。我还从来未曾向您展示过我的小型密室。可以请您进去驻足片刻吗?”

  书房的大门直通天台。冯·波克一把推开走在前面带路,随手喀哒一下拉亮电灯。接着又将跟上来的大块头身后的房门关紧,还仔细扯了扯格窗上那厚实的帘帷。直等所有防范都准备就绪、万无一失,他才把晒黑了的鹰一般的脸庞转向他的客人。

  “部分文件已经转移,”他说,“昨天我太太和家人离开这里去弗拉陉,随身带走那些不很重要的。当然,我必须要求使馆保护其余的一切。”

  “您的名字已经归档为私人随扈。您连同行李都是畅通无阻的。当然,也有可能我们不必离开。英国或许会丢下法国任其听天由命。我们确定两国间根本不存在什么金石之盟。”

  “包括比利时?”

  “对,还包括比利时。”

  冯·波克摇摇头:“我觉得未必吧。明明是签过条约的。一旦背信弃义,比利时永远也无颜面对这等奇耻大辱。”

  “可至少换来暂时的和平。”

  “但其名誉何存?”

  “啧啧,亲爱的阁下,我们生活在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名誉的观念已留给中世纪了。此外英国并未做什么准备。这简直不可思议,即便我们的战争特种税高达五千万,我们的用心已是路人皆知,犹如登上《泰晤士报》头版头条一样,却偏偏没把英国人从睡梦中惊醒。到处都听见质疑的声音,我的任务就是给予回应。到处都烧起冲天的怒火,我的任务就是平息民忿。不过我能向您保证,截止目前最实质的备战措施——像军需物资的储运,潜艇攻击的部署,烈性炸药的投产——一切都没有动静。试问英格兰如何能参战,尤其是我们背地里支持爱尔兰筹划独立起义,挑动一场兵不血刃的政治报复,可天晓得它在肚里打着什么算盘。”

  “想必它会从长计议。”

  “哈,那是另一码事。我相信将来我们会拟订十分明确的计划来对付英格兰,而您的情报则至关重要。可究竟何时动手,就瞧约翰·布尔先生的了。倘若他宁愿选择今日,我们早已是磨刀霍霍。倘若拖到明天,我们会准备得更有把握。我倒认为他们应该放聪明些,与其加入战团不如作壁上观,不过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他们的气数如何,就在这一周见分晓。好啦,您刚才正谈到您的文件吧。”他坐到扶手椅里,悠闲地喷着雪茄烟,那宽硕的秃脑壳上油光瓦亮。

  这间大屋是用橡木板装潢的,摆着成列的书架,远处角落还有一席挂帘。掀开后,露出一个黄铜皮的大保险柜。冯·波克从表链上解下一把小钥匙,在锁孔里好一番拨弄之后,旋启了沉沉的柜门。

  “请看!”他说着,站到一旁,来回指了指。

  灯光唰地照亮了敞开的柜子,公使馆秘书长饶有兴致地端详起里面装配的一排排格架来,上面几乎已全部塞满。每格都贴着一张标签,挨个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串名称,诸如“浅滩”、“海港防御”、“飞机”、“爱尔兰”、“埃及”、“朴次茅斯要塞”、“海峡”、“罗塞斯路”,以及其他等等。各种文件和企划都直挺挺地码放好。

  “壮观之极!”秘书长说。他撂下雪茄,用一双胖手轻轻鼓起掌来。

  “都是在这四年内搜集的,男爵。对一位既好斗酒又爱赛马的乡绅而言,这个展览还不赖吧。不过我的绝品收藏即将送到,它的镶座早已准备多时。”他指向一处闲置的格档,上面标着“海军密码”的字样。

  “可那儿不是已经摆着一份卷宗了吗?”

  “过时了,废纸一堆。海军部无意中有所察觉,撤换了全部密码。这对我可是一次打击,男爵——是我的整个战役之中最严重的挫折。不过多亏我的支票管用,还有阿尔塔蒙帮忙。他是好样的,今天晚上必将大功告成。”

  男爵瞧了瞧手表,喉头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唉,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您应该晓得,在卡尔顿大院事态随时都可能变化,我们必须各就各位。我多么希望能够将您这惊天动地的喜讯带回去。阿尔塔蒙,他没约定时间吗?”

  冯·波克递上一张电报。

  “今夜不见不散,带来新的火花塞。

  阿尔塔蒙”

  “咦,火花塞?”

  “您瞧,他扮成一个发动机技师,而我则假装经营一家修理厂。我俩约定任何联络都借汽车配件的名字作掩饰。如果他说散热片,代表是主力舰;说油泵,代表是巡洋舰;依此类推。火花塞即指海军密码。”

  “中午,从朴次茅斯发来的,”秘书长一面说,一面检查电报上的姓名地址,“顺便问一句,您拿什么跟他交易呢?”

  “五百英镑,特别支付这份情报。当然,他还有固定的酬劳。”

  “贪心鬼。这些卖国贼,他们的确管用,但我决不会给他们什么补偿金。”

  “我对阿尔塔蒙可慷慨得很。他干活没挑的。用他自己的话讲,我一手交钱,他一手交货。况且他算不上是卖国贼。我向您保证,同一个真正爱尔兰裔美国人的刻骨之恨相比,哪怕是我们最激进的泛日尔曼容克主,在对待英格兰的态度上也不过像一只雏鸽。”

  “哦,一个爱尔兰裔的美国人?”

  “要是您听过他谈话,就不会再有疑虑。我向您保证,有时我自己也搞不懂他。他好象已对英格兰国王宣战,甚至波及全体英格兰人。您真的非走不可吗?他随时会来。”

  “不等了,很抱歉,可我实在耽搁太久了。我们盼您明早回信。一旦拿到密码本,您将其交至约克公爵的手里,就算为您在英国的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嘿嘿!托卡酒!”

  “在您启程之前,请允许我为您斟上一杯,好吗?”

  “不,谢谢。这瓶怕是庆功酒吧。”

  “阿尔塔蒙对葡萄酒很在行,他也一直想尝尝我的托卡。这个家伙不容易伺候,需要投其所好。我研究过他的脾性,我向您保证。”他们又慢慢走回到天台上,顺路下去,跟远处男爵的司机打了个招呼,于是那辆名贵的坐骑便抖抖身子,开始咯咯叫唤起来。“那是哈维奇港的灯火吧,我想。”秘书长说,拉了拉风衣,“看起来一切是多么的清静祥和。可周末没准儿就有另一片灯火了,到那时英国的海岸线就不大太平喽!连天空也不再如此安宁,一旦雄壮威武的齐柏林飞艇让我们美梦成真的话。顺便问一句,她是谁?”

  他们身后的一扇窗户透出些亮光。原来里面点着一盏灯,旁边有一位老妇靠餐桌坐着,看上去面色红润,和蔼可亲,头戴一顶乡俚女帽。

  “是玛撒,我只有这个仆人留在身边。”

  秘书长笑嘻嘻地。

  “她简直就是大不列颠的一个缩影,”他说,“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温柔乡里,悠哉游哉。啊,再会,冯·波特!”他最后挥一挥手,钻进了车中,随即车前射出两道金色的光柱,扫向茫茫夜幕。秘书长靠在舒适的后车座上,满脑子勾勒着明日欧洲大陆的一场血雨腥风,当车子顺着乡村大道转弯的时候,竟未留意身旁刚好错过一辆小福特,正驶向他适才离开的别院。

  直等车灯的最后一丝亮闪消失在远方,冯·波克这才信步踱回书房。重新路过老管家的窗口,看到她已熄灯就寝了。一大套宽敞的宅落此刻寂寥无声,给他某种全新的感受,原来自己的家庭和族群已然蔚为大观。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安乐幸福,这就是他的信念,只除去那位成天在厨房里磨洋工的老妇,整个地界都是他所完全拥有的。书房的一大堆东西亟待整理,他立刻忙乎起来,直到把那些必须销毁的旧文件付之一炬,蹿起的火苗映红了他尖削英俊的脸庞。身边还有一个皮革提箱放在桌上,他又开始把保险柜里的珍藏有条不紊地塞进提箱。可刚刚干了一会儿,那双灵敏的耳朵听到远处有汽车的声音。顿时他满意地发出一声欢呼,扣紧手提箱,关闭保险柜,上锁之后,赶忙迎了出去。正好有一辆小轿车的灯光跃入眼帘,开到大门口停住。车中跳下一人,朝他快步走来,而司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上去体格壮硕,不过年纪偏大,一把灰白胡子,好象准备要在此长守一整夜。

  “妥啦?”冯·波克着急地问了一声,跑上前去迎接贵客。

  作为回答,那人得意洋洋地将一个小的牛皮纸包举过头顶。

  “今晚您会盛情款待我的,先生,”他喊着,“我到底把熏肉带回家了。”

  “密码?”

  “正如我在电报里说的。最新的,应有尽有,旗语,灯语,马可尼——摹本,你听好,不是原件。那太危险。不过,这是真货,你可以拿它邀功啦。”他大大咧咧地想拍拍德国人的肩膀,对方却闪开了。

  “请进,”他说,“家里就我一个。我专等这包东西。其实摹本好过原件。要是原件弄丢了,他们会全部换掉的。您觉得摹本绝对可靠吗?”

  这位爱尔兰裔的美国人步入书房,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把长胳膊长腿都摊开来。他个头很高,六十开外,面庞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活脱脱是幅山姆大叔的漫画像。他掏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抽过的,早被唾沫濡湿了。他又划了一根火柴,再把烟重新点着。“打算出门哩?”他一边讲,一边环扫四壁,“嗨,先生,”他继续说,目光早落在保险柜上面,因为帘子被拉开了,“别告诉我说,你把文件藏在这玩意里头?”

  “有何不可?”

  “糟糕,这么松松垮垮的柜子!他们一猜你就是间谍。我的天,一个美国佬用一把开罐起子都能搞定。要早知我的来信躺在这个纸糊的东西里我还非要寄来的话,我根本就成傻瓜了嘛。”

  “任何小偷都拿这只保险柜没辙,”冯·波克回答道,“您用什么工具也削不断这种金属。”

  “撬锁可以吧?”

  “不行,这是双重锁。您知道是什么吗?”

  “我可没见识过。”美国人说。

  “喏,您需要输入一个词还有一组数,才能打开这副锁。”他站起身来,指了指锁孔旁边的双层扭盘,“外面这个是输单词用的,里面那个是输数字用的。”

  “哈哈,妙极了。”

  “不止您想得那么简单。早在四年前我定制了这款密码锁,您晓得我选的单词和数字是什么?”

  “我哪儿能猜得到。”

  “唔,我选的单词是8月,数字是1914,瞧这儿。”

  美国人的脸上一阵惊奇和赞赏的表情。

  “天哪,聪明之极!你这手真叫漂亮。”

  “可不,当初我们之中也就一两个猜得到。至于保险柜嘛,明早我就可以撂下不管了。”

  “噢,我认为你也得把我安顿好才行。我可不想孤零零地待在这该死的地方。再过一个礼拜,或许还不到,我看约翰牛就要撩起蹶子折腾个没完了。我倒宁愿去大海那头瞧瞧乐子才好。”

  “但您不是一个美国公民吗?”

  “哼,杰克·詹姆斯也是美国公民,还不照样在波特兰蹲班房。跟英国的条子说你是美国人,简直对牛弹琴。‘奉大英律令。’他就会这一句。别怪我多嘴,先生,提起杰克·詹姆斯,我觉得你对手下可不大仗义。”

  “您这是什么话?”冯·波克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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