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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潮水急退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船的脾气。除了我要去的方向，它能向任何方向前进。大部分时间我都坐在船的内侧，还要感谢潮水的帮助，要不我想我这辈子也无法靠近大船。还好我运气不错，不管我怎样划，潮水一直把我往下冲，而伊斯班袅拉号正巧就在航道上，就算我想错过它也不太可能。
最初大船在我面前还是黑乎乎的一团。渐渐地显现出桅杆、帆桁和船体。紧接着我就一直往前划，越往前，潮退得越急，这时小船已接近锚索了，我立刻就把它抓在了手里。
锚索像弓弦一样绷得死紧，可见为了把船拴住得用多大的力量。夜色中，在船身周围泛着细浪的潮水汩汩作响，就像是山间流淌的泉水。现在我只要用刀把锚索砍断，这艘船就会被潮水冲走。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但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只要我一砍断这段紧绷的绳索，我的小船就会被掀翻。这主要是因为小船与大船的比例相差太悬殊了。
一想到这事儿，我就停了手，幸好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我，要不我很可能会干脆放弃原来的打算。但就在这时，一阵微风一会儿从东南面，一会儿又从南面吹来，在夜色中一会儿又转成了西南风。我正在犹豫不决时，正好吹来了一阵风，潮水把伊斯班袅拉号拱得高高的。最令我高兴的是，一直被我紧握的绳索竟然松了一下，有一瞬间，我的手浸到了水里。
我当机立断，把折刀掏了出来，用牙齿把它拉开，开始一股股地把绳索割断，一直到只剩下最后两股绳牵紧船身。我停了一会儿，静静等待下一阵风吹过，再次让锚索松弛下来，方便我割断最后两股绳索。
在这一整段时间里，我一直能听到从船舱里传出一阵阵的大声谈话声，但是，说句实话，刚才我一直在想别的事，根本就没听。可现在我没什么别的事，所以就开始仔细听他们讲话。
我听出其中一个人是副水手长伊斯莱尔·汉兹的，他曾经给弗林特做过炮手。另一个声音，自然是那个带着红色睡帽的家伙。这两个人显然已经烂醉如泥，但还是在喝。因为就在我听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人推开尾窗，大喊一声，把一件东西扔了出来，我猜想那是一只空酒瓶。看起来他们不光是喝醉了，还非常生气，吵骂声就像下雹子一样，时不时地达到一个高潮。每次我都以为这次肯定会打起来，但是对骂次次都会平息下去，声音逐渐降了下来，开始嘟囔。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爆发危机，但很快又会转危为安。
我可以看到岸上燃起了一大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红光从岸边的树丛中透出来，有人在唱一支单调的水手歌谣。每一句歌谣的尾音都发着颤音，调子降得很低，没完没了，只有唱歌的人自己唱烦了才会停。这首歌在航行中我曾听到过不只一次，其中两句是这样的：
七十五个汉子驾船出海；
只剩一人活着回来。
我觉得这样一首歌，对于这群在早上刚刚面临了一次重大伤亡的海盗们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但是，接下来我却看到这群海盗就跟平静的大海一样似乎对这事没有任何感觉。
终于又吹来一阵海风，在黑暗中大船侧着船身又向我靠近了些，我感觉到锚索又松了一下，于是用力把最后两股也完全割断了。
风稍稍推了小艇一下，我几乎一下子就对准伊斯班袅拉号的船头撞去。就在这时，大帆船的船身开始慢慢掉转，在潮水的带动下整个掉了个个儿。
我拼命地划桨，时刻都担心会被大船带翻。但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也不能把小艇从大船身边划开，于是我就用手撑着大船把小艇朝大船尾部划去，这才逃了出来。就在我撑到最后一桨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一条从后舷墙上垂挂下来的绳子，我一下子就把它抓在了手里。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抓住它。一开始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但当我抓牢的时候，我发现绳子另一端拴得很紧，我开始好奇另一端到底是什么。我决定往船舱里面看一下。
我双手交替抓住绳子往大船上靠，在我觉得差不多已经靠得很近的时候，就冒着生命危险抬高大半个身体，往里看到了船舱的舱顶和舱内的一个角落。
正在这时，大船和小艇顺着潮水迅速地向下滑，最终滑向岸边和篝火齐平。按水手的说法，大船嗓门大，就是说大船溅起的哗哗的水声非常大。但是我始终弄不清楚守卫的人为什么不发警报信号，就在我的眼睛抬高到窗棂上之后，我才明白。小船上非常不稳，我只能匆匆看一眼，但只需要看一眼，我就明白了：原来汉兹正和他的伙伴用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扭作一团，他们正打得不亦乐乎。
我及时跳回到小艇的座板上，差一点儿就掉进水里。有那么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两张凶神恶煞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晃荡着，脸色通红。我闭上眼睛，让双眼重新适应黑暗。
岸上唱个不停的歌声终于停了下来。篝火旁仅剩的海盗又唱起了那个我听腻了的调子：
十五个汉子扒上了死人胸——
哟——嗬——嗬，再来朗姆酒一大瓶！
酗酒和魔鬼使其余的人都丧了命——
哟——嗬——嗬，再来他朗姆酒一大瓶！
我正想着，酒和魔鬼这会儿肯定在伊斯班袅拉号的船舱里忙得不可开交呢，没想到小艇突然一斜来了个急转弯，像是要改变航向，这时我突然又感到小艇神奇地加速了。
我立刻把眼睁开。周围是刺耳的流水声和波光粼粼的细浪。我一直没能脱离伊斯班袅拉号后面几米的旋涡，大船好像也在摇摇摆摆地转向，我发现在漆黑的夜幕的映衬下船的桅杆颠了一下，我判定大船也正朝南边转弯。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一下差点把我的心脏吓停，红红的篝火就在我的背后。潮水已经向右边转向，把大船和小艇晃晃悠悠地一并带走。水流越来越急，浪花也越来越高，海浪声也越来越响。潮水一路向那个狭小的口子旋转着冲去，一直往宽阔的海洋退去。
突然，大船在我前面猛地一歪，转了大约一个二十度的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船上传来两次喊叫，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匆匆登上升降口的梯子。我知道是那两个醉鬼停止了搏斗，他们终于意识到即将来临的灾难了。
我趴在小艇的底部，让上帝来安排我的命运。我相信只要到了海峡的尽头，我们肯定会被汹涌的波浪吞没，到那时我们都将毫无烦恼啦。我并不怕死，可眼睁睁看着死到临头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就这样我趴了好几个小时，被海浪不断地抛来荡去。时不时地被海水把衣服打湿了，每次我都担心下一次会被海浪卷入海中。渐渐地，我在惊恐和疲惫中禁不住打起了盹儿，最后终于睡着了。躺在这样起伏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里，我梦见了家乡和我那“本葆海军上将”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