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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挂“望远镜”招牌的酒店里
那是个非常热闹的小酒馆，挂着刚油漆过的招牌，窗户上挂着整齐的红色窗帘，地面上还铺着干净的细沙。酒店的两面都靠着街，两边分别开了一扇门，使得这间又大又低的屋子里面虽然烟气腾腾的，也可以一眼望尽。
这里的顾客大部分都是演员；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我立在门边，却有些不敢进去。
我正呆站在那里，这时一个人从旁边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我立马就能肯定，他一定就是高个子约翰。他的左腿齐大腿都不见了，左腋下架着个支架，但是行动却灵巧得像小鸟一样蹦来蹦去。他长得又高又壮，面孔扁平而苍白，脸大得像火腿一样，然而透露着机智，脸上带着微笑。说实话，他看上去风度翩翩，风趣活泼，他吹着口哨在各桌间周旋，时不时地跟人聊天逗趣，或者拍一拍他比较亲近的顾客的肩膀。
说真话吧，自从乡绅特里罗尼的信里第一次提到高个子约翰的时候起，我心里就暗暗嘀咕，我觉得这个人可能就是那个我在“本葆海军上将”旅店等了很久的“独腿水手”，但是现在，几乎是一见这个人，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已经看到过船长、“黑狗”，还有瞎子皮乌这三个海盗，我知道海盗是个什么样子，这位和气、整洁的店主完全不像一位跟海盗有关的人物。
我立刻鼓起了勇气，进了门走到他面前去，这时他正架着拐杖，同一个顾客谈着天。
“请问，阁下是西尔弗先生吗？”我问，手里紧握着纸条。
“我就是，孩子，”他说，“我就是西尔弗没错。那么你是哪一位？”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乡绅的便条，似乎对我有些感到吃惊了。
“噢！”他大声地说，伸出了手，“我知道了。你就是我们船上新来的侍应生，真高兴能看见你。”
接着他就紧抓住我的手，用他那结实的大手紧紧地握了一握。
正在我们握手的时候，一个远远地坐在边上的顾客突然跑了出去。因为他离门很近，因此一下子就窜到街上去了。正是因为他这种不同寻常的紧张让我注意到了他，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满脸横肉，有两个手指没有了，而且他是第一批到“本葆海军上将”旅店来的海盗之一。
“噢，”我叫道，“快拦住他！是‘黑狗’！”
“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西尔弗叫道，“我只关心他没付钱，哈里，快跑过去，抓住他！”
于是离门最近的伙计一跃而起，拔腿就追了上去。
“就算他是豪克上将，他也得给钱。”西尔弗叫道，然后就把紧抓住我的手松开了，“你说他是谁来着？”他问道，“黑什么？”
“黑狗，先生，”我说，“特里罗尼先生难道没告诉你关于海盗的事吗？他就是海盗们当中的一个。”
“居然是这样？”西尔弗叫道，“我的房子里居然有一个海盗！本恩，快过去帮哈里一把。他是海盗之中的一个！摩根，你不是一直在跟他一起喝酒吗？你来一下。”
那个被他叫做摩根的人是一个上了岁数、有着灰白头发红脸膛的水手，他听见这话就马上顺从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嚼着烟草块。
“现在，摩根，”高个子约翰非常严厉地说道，“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未见过这个叫‘黑狗’的家伙？”
“没错，我从来没见过。”摩根行了个礼，回答说。
“那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对吗？”
“是这样的，先生。”
“太好了，汤姆·摩根，这真是好事！”店主惊叫道，“你要知道，汤姆，要是你真的和那种人混到一起了，那你就真的别想再进我的店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也没注意啊，先生。”摩根答道。
“你长的肩膀是干什么的，难道那是三角滑轮吗？”高个子约翰叫道，“‘你也没注意’，你竟然没注意！我猜你连谁在跟你说话都没注意吧？过来，告诉我刚才你们在吹什么牛呢，是关于船、船长还是航行的事？说！他说了些什么？”
“我们正在谈论拖龙骨。”摩根答道。
“拖龙骨？你们在谈拖龙骨？你要知道，这话题倒还算合适。快回到你的位子上去，汤姆，你这个笨蛋。”
就这样摩根又回到了他的位子上，西尔弗悄悄地对我说：“汤姆·摩根这人是个相当诚实的人，虽说有点迟钝。”他的话在我耳朵里听着稍微带了点谄媚。随后他又大声说道：“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黑狗’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过，我不晓得这是个什么人物。不过我倒多少想起来了一点事儿，是的，我曾经……我曾经见过这个无赖。那时候他总是跟一个瞎了眼的要饭的一起到我这里吃饭，是的，他总是这样。”
“你说的没错，那一准是他，”我说，“而且那个瞎子我也认识，他叫皮乌。”
“没错！”西尔弗叫道，情绪显得非常激动，“皮乌！他就是皮乌。啊，没错，他就像一条鲨鱼一样！我们肯定能追上那个叫‘黑狗’的，我肯定，到时候我们就能向特里罗尼船主报信了！相信我，本恩是个飞毛腿，没有几个水手能跑得过本恩。他一定会追上‘黑狗’的，这没什么悬念，上帝会保佑他的！他们刚才在说拖龙骨，对吗？我现在就要拖他的龙骨！”
高个子约翰就像要说服一名伦敦中央刑事法庭的法官或是最高警署的警察一样，急切地讲这一番话，他架着拐杖在小酒馆里跳来跳去，还用手拍着桌子，并且脸上的表情非常激动。在“望远镜”酒店发现“黑狗”这件事，让我再次对他产生了一些怀疑。这位厨子太有城府、太有准备，也太聪明了，以至于虽然我一直在留心观察他，但还是没什么收获。没过多久，那两个去追“黑狗”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他们沮丧地承认在人群中失去了追踪目标。他们像小偷般地挨了顿训斥，就为这个，我倒愿意为高个子约翰·西尔弗的清白作证。
“喂，霍金斯，你看，”他说，“这件事儿还真是让像我这样的人头疼，你说对吗？特里罗尼船主要是知道了，他该怎么想？这个讨人厌的荷兰崽子，就这么大剌剌地跑到我的店里这样坐着，还喝我的酒！你来了，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但是我却让他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从眼前跑掉了！唉，霍金斯，你一定要在船长面前说句公道话。虽然你还是个小孩子，可是你一来我就瞧出来了，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看上去就像一幅画儿一样。好了，你看我，我现在这样还能做什么呢？要是当年，我那时是个精壮的水手，数一数二，要是那时，我肯定会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个家伙，可是现在，你看我，我还能干吗呢？”
然后他突然打住，嘴向下张开，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
“结账！”他冲口而出，“他喝了三杯朗姆酒！哎呀，要是我忘了结账，我真该摔烂我这根木头！”
一边说着，他笑着跌坐到板凳上，笑得眼泪都流到脸上了，看见这样，我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我们一起大笑起来，一直停不下来，直到小酒店又重新热闹起来。
“哎呀，我真是只老掉牙的老海豹！”最后，他一面擦着脸上的眼泪，一面说道，“我肯定咱们俩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真的霍金斯，我打赌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侍应生的。但是，现在你过来，我们得准备出发了，别的事先暂搁在一边吧。咱们得公事公办，伙计。让我戴上我的旧厨师帽子，咱们一起上特里罗尼船主那儿，跟他好好说说这件事。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儿，小霍金斯，这可是个严重的事儿；你看，咱俩都没办法堂而皇之地把能证明我值得信赖的证据拿出来。你说是吧，你拿不出来吧；这件事咱们两个都干得不漂亮。但是，真可恶！要是说起我的酒账倒真是个乐子。”
然后他就又开始笑起来，笑得非常高兴，以至于虽然他开的那个玩笑我不是很明白，也不得不跟着他一道大笑。
我们一起往码头方向走去，在路上我发现他真是个非常有趣的同伴，他给我一一讲述我们在路上遇见的各种船只，讲它们帆具、索具的装备、吨位以及国别，并且解释了这些船正在进行的工作，它们其中的一艘正在卸货，另一艘正在装舱，而第三艘正准备出海；高个子约翰还不时地给我讲些关于船和水手的小趣闻，或是不断教我说一句海上船员的俚语，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我能完整地重复下来。我觉得他是这所有人里最令人满意的一个船友。
当我们到旅店的时候，乡绅和利弗西大夫正坐在一起相对着喝酒，他们刚喝掉一夸脱啤酒，正准备到上船去仔细查看一番。
高个子约翰极其精神且详细地向他们叙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事情就是这样，对吧，霍金斯，没错吧？”他不时地这么说道，每到这时我总会证实他话的真实性。
这两位在听到“黑狗”逃跑了的时候觉得非常遗憾，但我和高个子约翰都觉得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两位绅士把高个子约翰称赞了一番，听到这话后他就架着拐走了。
“通知大家，今天下午四点就上船。”乡绅在他后面喊道。
“是，是，先生。”他在走廊里回答道。
“喂，乡绅，”利弗西大夫说道，“我和平常一样对你的发现没什么信心；但是我不得不说，我对约翰·西尔弗很满意。”
“他绝对是个可靠的人。”乡绅宣布道。
“现在，”大夫补充说，“吉姆会跟我们一起上船，对吗？”
“毫无疑问，”乡绅说道，“霍金斯，拿上你的帽子，咱们一起去看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