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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有几个人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
“去过的人不多。毫无疑问，在那里，你们一定为西斯廷教堂吃惊过，在圣彼得堡大教堂或者教皇陵墓探险过，或许甚至聆听过教皇的宣讲。不幸的是，虽然圣堡里保存着和它们一样的奇迹，你们也没法进去一饱眼福，因为只有生活在这里的僧侣和牧师才能进入圣堡。在这样的清规戒律下，你看到的那些城垛也不是石匠或建筑工修建的，而是圣山里的居民修建的。这是造成此地如此破旧的原因，城市也因此得名。”
“但是，这样的外表绝不是说它就是废墟。这里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要塞，虽然历史上最无耻、最顽固的入侵者来过这里，可这里仍是唯一不曾被攻破的地方。为什么他们想攻破它呢？因为山里藏着传说中的珍宝：废墟的神圣秘密——圣体。”这个词在冷空气中像鬼魂般停留了几秒。他继续说道，但声音小得像在耳语：“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伟大的秘密……有人认为就是救世主真正的十字架。有人认为是救世主喝过的圣杯，可以治愈所有伤口，让人长生不老。许多人相信救世主的身体被完好地保存着，藏在这座深山里的某个地方供人瞻仰。还有些人认为这只是个传说，一个完全不存在的故事。但是，先生们、女士们，简单的事实是，没人知道真假。既然秘密和神秘就是圣堡传说建立的基石，我怀疑有谁能知道真假。”
“好了，有问题的可以问我。”他说道，轻快的声调传达着最好没有人有问题的希望。
他小小的、锐利的眼睛盯着那些还看着圣堡的茫然的脸，想要说点儿什么。通常，游客们有20分钟自由活动时间，购买纪念品，匆忙地拍几张照片，然后回到车上会合，准备赶往下一个景点。导游吸了口气，正要通知他们散去时，一只手忽然举起来，指向天空。
“那是什么？”一个面红耳赤的50多岁的男人，操着浓重的英国北部口音问道。“看起来像个十字架。”
“嗯，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圣堡里没有任何十字架——”
他猛地停住了，斜视着明亮的天空。再定睛一看。
远处，在古老城堡光秃秃的顶峰，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很小的十字架。
“呃，我也不……不太确定那是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现在没人听他说话了。他们使劲儿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山顶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导游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虽然它在轻轻地摇晃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写的字母T。也许是只鸟，或者只是清晨的一道光线罢了。
“是一个人！”忽然旁边的人群里有人喊道。导游看过去，是个中年男人，从口音判断是个荷兰人。他正盯着他的摄像机折叠液晶屏。
“快看！”中年男人向后倾斜，好让其他人都能分享他的发现。
导游越过推搡的人群仔细看着屏幕。摄像机的焦点被拉到尽可能远的地方，稳稳地聚焦在一个身着绿色僧袍的男人身上。金色长发缠绕着他长满胡须的脸，在风中飞舞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顶峰的边缘，手臂大大地张开，头低垂着，就像个人体十字架——或是一尊孤独的、活着的救世主雕像——寻找着整个世界。
9
废墟城西面的山丘里，有一片中世纪晚期种植的果园，凯瑟琳·曼恩带着6个志愿者默默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每个人全身上下裹着厚厚的白色帆布工作服，戴着宽边帽。肩膀和脸部都蒙着黑色的薄纱。在黎明的光线里，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赶去祭祀的德鲁伊教③教徒。
凯瑟琳走到一个盖着防水帆布的油桶前，把卡着它的石头挪到一旁。志愿者们在她身后散开。刚才小巴车在空荡的黎明前的街道上穿梭时的活跃气氛早已不在。她搬走了最后一块石头。有人递过来一个烟熏壶。通常，天气越暖和蜜蜂活动就越频繁，她就需要更多的努力去征服它们。虽然温度在升高，她已经能判断出这个蜂窝和其他的一样。里面没有声音，用做着陆垫的干燥红砖上什么也没有。
她朝蜂箱的底部喷了几股烟雾，揭开防水布，露出了8根木条，均匀地将敞开的油桶隔开。原来只是顶部横木上的一个蜂房，跟其他蜂房一样，只剩下掠夺后的残余。
果园里的探险是基础养蜂的教学演示，这些志愿者们在今后的一年里将奔赴世界各地去实践。随着黎明破晓，越来越多的蜂窝接连被发现，这样的探险就演变成了直接面对更多麻烦的遭遇。
烟雾散去，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拿起油桶一侧的木条，面向志愿者。木条下面悬挂着一个不规则的干干的大蜂巢，看起来这个蜂房不久前还盛满了蜂蜜。现在，被遗弃的蜂房里，只有几只新生的工蜂在蜡色的表面上漫无目的地爬行着。
“是病毒？”一个男声问道。
“不是。”凯瑟琳摇摇头，“过来看看……”
他们紧紧地围过来。
“如果蜂房感染了CPV或APV，即慢性或急性蜜蜂麻痹病毒，蜜蜂会全身发抖，飞不起来，它们会死在蜂房里或是附近。但是，你们看地上……”
6顶帽子低下来，在苹果树荫下柔软的厚厚的草丛里仔细查看。
“什么也没有。看看蜂巢里面吧。”
帽子们抬起来，宽大的帽檐儿互相推搡着。
“如果是病毒造成的，蜂巢的底部肯定会堆满蜜蜂的尸体。它们和我们人类一样，生病的时候就回家躲起来，直到感觉好一点儿。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蜜蜂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肯定有其他原因。”
她将木条举高了些，指着蜂巢的下面，六角型的蜂房被蜡质的盖子覆盖着。
“是没有孵化的幼虫。”凯瑟琳说，“如果蜂巢里还有没孵化的幼虫，蜜蜂一般是不会弃巢而去的。”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凯瑟琳将蜂巢塞回安静的蜂房里。“我也不清楚，”她说，“但是这种情况现在到处都在发生。”她开始朝果园边缘用栅栏围着的苹果酒屋走去，“同样的情况出现在北美、欧洲，甚至遥远的台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找到原因。所有人唯一能达成的共识就是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她走到面包车旁，摘下手套，扔进空塑料箱子里。其他人也摘了手套扔进去。
“在美国，他们将这种现象称为菌落瓦解混乱。有些人认为它预示着世界末日。爱因斯坦曾经说过，如果蜜蜂从地球上消失，人类就只剩下4年的时间。没有了蜜蜂，就没有授粉。没有粮食，没有食物，人类也就灭亡了。”
她解开脸上的面纱罩，摘下帽子，露出她那苍白干净的鹅蛋脸和黑亮的眼睛。她那不老的、自然的容颜散发着贵族的气质，总是让那些年轻的男志愿者们为之倾倒，虽然她的年纪比很多人的母亲还要大。她用另一只手把发卡取下来，深咖啡色的、厚厚的头发散落开来。
“那么他们能做什么呢？”问话的男孩正在脱他的工作服，他来自美国中西部，高高的个子，浅黄的头发。他看起来和大多数刚来凯瑟琳这里工作的志愿者一样，热情奔放、不愤世嫉俗、健康活泼、充满期待、心地善良。她想，一年后，当他在苏丹照看那些将要饿死的儿童，或者在塞拉利昂劝说村民们不要去耕祖辈的田地，因为游击队在那里埋了大量的地雷时，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们正在作大量的研究。”她说，“试图在菌落瓦解和转基因作物、新型烟碱杀虫剂以及全球气候变暖之间找到联系。甚至有一种说法认为手机信号可能扰乱了蜜蜂的导航系统，让它们迷失了方向。”
她脱下工作服，让它掉在了地上。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凯瑟琳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年轻人，他那未经世事的脸上刻上了一道皱纹。
“呃，我也不知道。”她说，“也许是这些原因共同造成的吧。蜜蜂实际上是一种很简单的生物。它们的社会也很简单，但是面对逆境它们还不够强大。它们能抵抗压力，但是如果生活变得太复杂，复杂到它们再也认不出自己的社会时，也许它们会放弃。也许它们宁愿飞走死去，也不愿意生活在一个再也不能理解的世界。”
她抬起头。他们都停止了脱衣服，年轻的脸上愁云满布。
“喂，”凯瑟琳说道，想活跃一下气氛，“别听我瞎说。我只是读了太多维基百科。而且，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所有的蜂房都出现了这种情况，有一半的蜂房里还是热闹非凡的。打起精神来。”她说着，双手握在一起，立刻感觉自己像个领着一群五六岁小孩唱歌的幼儿老师。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拿上你们的工作服，努力干活去吧。我们需要把这些死掉的蜂房换掉。”她轻轻打开草地上的另一个塑料箱子。“这里有你们需要的所有东西，工具、如何做基础的蜂房指导手册、旧蜂箱的碎屑和木料。但是要记住，在野外你要用任何可以找到的材料搭建蜂房。在你们要去的地方找不到这么多材料。一无所有的人是不会扔东西的。”
“你们不能用死蜂房里的任何东西。因为如果确实是某种孢子或寄生虫导致这群生物灭亡，那你就把灾难带给了新的群体。”
凯瑟琳拉开驾驶室的门。现在她需要远离志愿者们。他们大多数来自中产阶层，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这就意味着他们也许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会花上几个小时站在一起讨论最佳方案却不会付诸实施。唯一改进的方法就是断绝他们的后路，让他们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半小时后我会来看看你们做得如何。如果你们需要我，我就在办公室。”还没等他们说话，她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她能听见挑选工具的声音和他们的讨论声。她打开收音机。如果她再继续听他们讨论下去，天生的母性迟早会逼着她出去帮忙，这对谁都没有好处。她不可能陪着他们到野外去。
当地的一家电台正播报着交通新闻和头条新闻，志愿者们嘈杂的声音听不见了。凯瑟琳伸手到乘客坐椅上拿了一本厚厚的马尼拉纸文件。文件的封面上只写了一个词——Ortus——中间的图案是四个花瓣的花朵。这是一份实地调查报告，详细阐述了在亚马孙河三角洲的沙漠里修建水利和重新种植的项目，这片沙漠是非法采伐森林的后果。今天她必须决定慈善会能否承担项目费用。虽然每一年的慈善募捐都是历史新高，但这个世界需要治愈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最后，”收音机里传来新闻播报员有点儿调侃的声音，通常是在严肃话题结束时说些奇闻趣事，“如果今天你前往废墟城中心，你一定会大吃一惊——有个穿着貌似僧侣的人爬到了圣堡顶部。”
凯瑟琳扫了一眼嵌在仪表板里的收音机。
“现在我们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在作秀，”播报员继续说道，“但是从今天一大早这个人就出现在那里，现在他张开着双臂，看起来像是……人体的十字架。”
凯瑟琳的心咯噔一下。她转动钥匙，发动了面包车，挂挡开动。她开到一个志愿者身边，摇下车窗。
“我回办公室。”她叫道，“大概一个小时后回来。”
女孩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被抛弃的焦虑，但是凯瑟琳没看见。她的双眼紧盯着前方，专心地看着树篱的那个缺口，从这里开到马路上，她就能回到废墟城了。
10
一晚上都在等待消息的主教已经精疲力竭，他坐在余热未尽的火炉旁，看着那个刚刚带来消息的人。
“我们以为东面是不可逾越的。”阿萨拿修斯说完，用手摸了摸脑袋。
“那么至少今晚我们得了个教训，是不是？”主教看了看大窗户，窗外太阳开始照亮了蓝绿色的古代窗格，但是并没有照亮他的心情。
“那么，”他悠悠地说，“圣堡的顶上站着一个叛逆的僧侣，摆出挑衅的姿势。上百名游客也许已经看到他了。上帝只知道他是谁，我们既不能阻止他也没法把他抓回来。”
“是的。”阿萨拿修斯点点头，“但是他站在那里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他最后会下来的，不然他能上哪儿去呢？”
“他可以去死了。”主教厉声说道，“他死得越快，对我们所有人越好。”
“据我了解，现在的情况是……”阿萨拿修斯继续说，长期以来的经验告诉他对付主教脾气的最好方式就是置之不理，“他没吃没喝。从山上下来只有一条路，即使他能熬到夜幕降临，只要他一下到最高的城垛，那些热感摄像头就能很快发现他。我们在地面装了感应器，外面部署了保安。而且，他现在所处的是这世上从未有人逃出去过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