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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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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媚娘流着泪。这个夜晚令她不安和伤怀,还夹杂着莫名的恐惧。每当有人结婚办喜事,她就会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游长水在很久以前,答应过娶她,要办轰轰烈烈的婚礼,可那是假话,游长水死了也没有兑现,李媚娘只有等下辈子才能实现这个愿望了,她多么希望自己真正地当回新嫁娘,坐回大花轿,羞涩地进一次洞房……李媚娘哽咽地自言自语:“游长水,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不娶我呀!你这个老东西,你和我就是一场梦,无头无尾的残梦!游长水,你好好在阴间等着我哇,老东西,千万不要和女鬼们勾搭,等着娶我,给我穿大红的衣服,绣花的鞋,给我八人抬的大花轿……”

  这个凄凉的夜晚,没有游长水陪在她身边,连王秉顺也不见踪影,夜已经很深了,王秉顺也许不会来了。他来又怎么样呢,只会增加她内心的恨,可王秉顺要是搂着她,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和恐惧。

  李媚娘伤感地抽泣,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了床前。

  透过蚊帐,借着油灯昏黄的光亮,李媚娘看出了这个人是谁。

  李媚娘颤抖地说:“游,游武强,你,你怎么又来了?你,你难道不怕——”

  游武强冷冷地说:“我怕什么?”

  李媚娘说:“你这不是送肉上砧板吗?要是被他们知道你又回来了,他们一定会来抓你的,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要是抓住你,会要你的命的,你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你还是赶快走吧。”

  游武强冷冷地说:“我知道他晚上一定会来!我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死又如何?干他老母!”

  李媚娘瑟瑟发抖:“他会来吗?会来吗?可怜的春香!”

  游武强吹灭了灯,在黑暗中,他轻轻地说:“李媚娘,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在这里等着他,你不用害怕,我会拿下他的,会的!”

  王秉顺在这个晚上没有去参加猪牯的闹房,也没有住在镇公所里,更没有去李媚娘那里,中午他看到遮天蔽日的死鬼鸟,就有种预感,唐镇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回到了家里,一直躲在密室里。王秉顺脸色凝重,一手托着水烟筒,一手拿着点燃的纸捻子。水烟壶上的烟丝装得满满的,他就是没有点燃,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朝纸捻子吹了一口气,纸捻子冒出了淡蓝色的火苗,然后把燃烧的纸捻子放在了水烟壶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王秉顺吐出了一口浓烟。

  突然,他听到密室的墙壁“咚咚咚”响了三下。

  王秉顺十分明白,这是他老婆敲的,说明有很重要的人来找他。王秉顺打开了密室的门,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闯进来,带进来一股风。王秉顺赶紧把密室的门关上,转过身,对戴着斗笠的人说:“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人冷冷地说:“难道我不能来?”

  王秉顺也冷冷地说:“陈烂头,这可不是你来唐镇的时候!”

  陈烂头摘下斗笠,额头上那条刀疤暴露在王秉顺的眼中,他伸出手,从王秉顺中夺过黄铜水烟筒,使劲地吸了口水烟,因为吸得太快太急,陈烂头被烟呛得直咳嗽,他把黄铜水烟筒递还给了王秉顺:“什么鸟东西,呛死老子了!我不在今天晚上来,什么时候来?唐镇保安队那几十条枪都泡在猪牯的结婚酒里呢!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王秉顺冷笑着说:“嘿嘿,什么人用什么东西,这玩意不是你用的!保安队的枪不泡在酒里,拿你也没有办法,可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个可以要你命的人!说不定他已经跟上你了,也许就在我家的门外面等着你呢!我现在担心的就是他,我差点把他除掉,可惜让他跑了。他活着一天,就对我们威胁一天,他是插在我心上的一把尖刀呀!”

  陈烂头的双手抓住了插在腰间皮带上的两枝盒子枪的枪把上,皱着眉头,低沉地说:“王秉顺,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王秉顺牙缝里蹦出了三个字:“游武强!”

  陈烂头笑了:“什么鸟东西,无名小卒!”

  王秉顺吸了口水烟说:“你不要小看这个人,他当过兵,真刀真枪地杀过日本人,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主,没有什么事情他干不出来!我想,李媚娘那小婊子一定把事情告诉给他了。我以前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我一直认为就是游长水被人当众杀死在镇街上,他也会袖手旁观,他恨游长水!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他回来,就是想给游长水出头,要给游长水报仇。你想想,如果没有他,游家现在大势已去,根本不在话下,我就是让你当唐镇的保安队长,也没有人敢放个屁。可是,游武强回来了,他已经插手了这件事,他一定知道是你杀了游长水,而且不会善罢甘休,我想,他现在就在唐镇!”

  陈烂头冷笑了一声:“嘿嘿,那就来吧,什么鸟东西!老子杀一个人就像拍死一只苍蝇那么简单。王秉顺,你知道我今天晚上来找你干什么吗?”

  王秉顺又吸了一口水烟说:“你来,不就是要钱嘛,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你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我沾上你,也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一念之差呀,我放着逍遥的日子不过,争这一口恶气做什么呢?这是我的报应!我现在成天提心吊胆,活得清汤寡水,不值呀!”

  陈烂头低沉地说:“王秉顺,你这条老狗!老子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天经地义!王老狗,实话告诉你吧,老子想洗手不干了,我今天晚上最后找你一次,然后一拍两散,从此隐居山林,再不现世!你也很清楚,我看上那个小婊子了,我是真心喜欢上了那个可怜的小婊子,况且她已经怀上我的孩子了,我必须在今天晚上把她带走,找个地方度过余生!”

  王秉顺把黄铜水烟筒放在了桌子上,愣愣地审视着他:“你会从此退出江湖?”

  陈烂头坚定地点了点头。

  王秉顺站起来,走到一个柜子跟前,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红布包,转过身,走到陈烂头的跟前,把红布包递给了陈烂头:“这些东西全部给你了,你走吧!”

  陈烂头接过了那个红布包,放在桌面上,打开来,他的眼睛被几根黄澄澄的金条照亮了。

  王秉顺咬着牙,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陈烂头低沉地说:“王老狗,你够意思!老子从今往后,再不踏入唐镇一步!你安心当你的镇长吧!”

  唐镇沉寂下来,猪牯家闹房的人也散了。远方的天空传来了隐隐的雷声,游武强听到了那隐隐的雷声,内心竟然有种奇妙的冲动,感觉有什么东西像蛰伏在泥土里过冬的虫子般苏醒。

  他一直坐在李媚娘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

  李媚娘则坐在床上,黑暗中,她看不清游武强的表情。她也听见了隐隐的雷声,但她心里没有游武强那样奇妙的冲动,浑身冰凉。李媚娘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时候王秉顺闯进了她的房间,游武强会不会用那把生锈的刺刀把他给捅死?如果游武强捅死了王秉顺,她会怎么样?李媚娘希望游武强杀了王秉顺这个畜牲,可她又不希望王秉顺死!李媚娘被一种古怪的情绪折磨着,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游武强突然在黑暗中站了起来,低声说:“他来了!”

  李媚娘还没有反应过来,游武强就窜了出去。

  游武强悄悄地来到了春香的房间门口,手里握着那把刺刀。他要用这把刺刀把陈烂头杀了,然后割下他的头,尽管他有两枝盒子枪。春香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游武强屏住呼吸,他在等待一种声音的出现,那种男女之间苟且之事的声音出现后,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春香的房间,房间里的门闩根本就阻挡不了他!

  空气仿佛凝固。

  游武强觉得自己心跳的声就像雷声一样轰响。

  过了老大一会,房间里竟然没有任何的声音。

  游武强按耐不住了,用刺刀撬开了春香的房门。他冲了进去,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风把蚊帐轻轻地拂起。这时,游武强听到有一块瓦片从屋檐上掉落摔碎的声音。

  他心里说:“干你老母,跑得好快!老子还是晚了一步!”

  游武强二话不说,走出了春香的房间,飞快地爬上了屋顶。这时,天上霹雳下来一道闪电,一刹那间,他看到有个人扛着一个麻袋在唐镇人家的屋顶疾走,那人一定是陈烂头,麻袋里的人一定是春香。

  一股热血冲上了游武强的颅顶,他踩着瓦片,快步追了上去。

  那扛着麻袋的人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游武强根本就追不上他。游武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他知道了关于陈烂头的那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他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比他高明很多,也许他穷一生的精力也杀死不了他,说不准,到头来死的是他游武强自己。游武强咬了咬牙:“干你老母,老子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找到你,把你杀了!”

  天上响起炸雷声。

  游武强站在屋顶上,根本就没有把雷电放在眼里。此时,他心里充满了一种激情,那是好斗的豹子才有的激情,因为陈烂头的强大,他报仇的欲望更加的强烈。

  雷声过后,猛雨降落。

  游武强跳下了屋顶,来到了寂寞的镇街上,冒着猛雨朝镇西头奔去。他心里有过一个闪念,就是去看一眼自己的好兄弟张少冰,可他转念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循着陈烂头的气味一路追踪过去。

  此时,猪牯正惊骇地从冯如月的身上滚下来,恐惧弥漫了他的全身……

  闹房的人走后,猪牯醉眼迷离地捧起冯如月牡丹花一般羞红的脸,呼吸异常急促。这一刻十分宁静,宁静得如此不真实,宛若在虚幻之中。冯如月此时没有躲避他,双眸热辣辣地和他对视,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像涨潮的河面。猪牯呐呐地说,声音有些沙哑:“如月,你现在是我的老婆了?”

  冯如月微微点了点头,眸子里漾起一层迷濛的水雾。

  猪牯呆呆地看了她一会,突然抱住了冯如月,嘴巴在她的脸上乱拱起来,手不停地在她的后背摩挲,冯如月任凭他处置,今夜,她将完全地交出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猪牯。

  猪牯气喘兮兮地把冯如月放倒在婚床上,迫不及待地剥掉了她身上的衣服。在摇曳的烛光中,冯如月的裸体一览无余。猪牯几乎要窒息,冯如月的裸体是那么完美,没有一点瑕丝。他浑身颤抖着,额头上泌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冯如月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一切都仿佛在梦幻之中。

  没错,冯如月的确是他梦中的美人。在多少寂寞的夜里,他梦醒后,在黑暗中孤独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拚命地撕扯,痛苦而又迷惘。如今,他梦中的女人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躺在他的床上,等待他的侵犯。猪牯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撕扯了一下,头皮感觉到了疼痛。

  这应该不是在梦中!

  新房里有种迷醉的甜味,那该是冯如月肉体散发出来的幽香。

  猪牯使劲地吞咽下一口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指,按在冯如月坚挺的粉色的乳尖上,一股电流随着乳尖通往他的全身,猪牯的身体顿时麻酥了,这是在梦里绝对没有的感觉。

  冯如月扭动了一下身体,她的身体顿时鲜活起来,充满了诱人的质感,她柔声说:“哥,我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哥,来吧,我是你的了,哥——”

  猪牯终于大吼了一声:“狗嬲的!老子真的有老婆了!”

  然后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朝冯如月的身体扑了过去……他们都听到了雷声和雨声。猪牯没有顾及外面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男人的畅快,他气壮如牛地在冯如月的身体上冲撞,恨不得把她撞得粉碎。冯如月眼里含着泪水,呻吟着,努力迎接猪牯的冲撞,忘记了流浪途中的一切苦难,今夜,她是个幸福的新娘,那怕被猪牯揉碎像朵鲜花那样枯萎!

  猪牯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味,准确地说,那是死人的尸臭味。

  尸臭味顷刻弥漫了整个新房。

  猪牯闻到浓郁的尸臭,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唐镇那些死人的情景,他怪叫一声从冯如月的身上滚下来,气喘如牛的猪牯突然屏住了呼吸,眼睛里出现了恐惧的色泽。

  蚊帐外面站着一个人。

  猪牯惊惶地把手伸向枕头底下,掏出了盒子枪,颤抖地说:“你是谁?”

  那人无声无息。

  只有死人才无声无息,难道是凌初八的鬼魂在他新婚之夜前来寻仇了?猪牯觉得自己的末日来临,他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末日就来临了。如果这样,他死也不会瞑目!可他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

  冯如月慌乱地抓过衣服,穿了起来。猪牯感觉到冯如月一点都不害怕,只要害羞和慌张,恐惧万分的猪牯十分纳闷。她穿好衣服后,撩开了蚊帐。猪牯看清了站在床边的那个人,那人竟然是他的岳父冯瞎子。

  冯瞎子穿着新做的长袍马褂,戴着一顶瓜皮小帽,仿佛是个绅士,也许他一生也没有穿过如此光鲜的衣服,只有在今天,他的女儿大喜之日,才穿得像个人样。

  可这个穿得绅士一般的老人渐渐地在猪牯的眼中变了味道。

  他无声无息地站立着,脸色死灰,纵使是新房里喜庆的红蜡烛的光芒也无法掩盖他脸上的灰暗色调。他那空洞的双眼黯然无光,还流下两股白生生的粘液,那两股白生生的粘液一直顺着只剩一层老皮的脸郏流到脖子里,然后顺着身体流到脚下,粘液又从他脚上的布鞋上渗出来,粘在地上。

  那浓郁的尸臭就是从冯瞎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猪牯十分惊骇,张着嘴巴,什么以说不出来,他赤裸着身体坐在床上,犹如一尊木雕。难道发生在家里的一切神秘事情都和冯瞎子有关?猪牯在这个时候分不清楚和冯如月结婚是福还是祸了。

  冯如月泪流满面。

  她下了床之后,“扑咚”一声朝冯瞎子跪下了:“爹,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晚上到我们新房里来呢?你不是答应女儿,只要女儿结婚后,你就可以瞑目了的吗?现在女儿有自己的家了,你应该安心了哇!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晚上到我们的新房里来呢?你要是吓坏了我老公,那该如何是好!我本来想在这个晚上和他说你的事情,明天就厚葬你的,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是个好人,他那么爱惜我,他一定会答应我厚葬你的,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呀!爹,女儿求你了,你安心的去吧,你不要再担心女儿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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