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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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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牯浑身发冷,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冯如月突然朝猪牯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原谅我吧,哥,我爹苦了一辈子,我不愿意看到他死后连一个棺材都没有,哥,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一辈子,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此时,新房里阴风四起,那些燃着的红蜡烛剧烈地摇曳,有几支被阴风扑灭了。猪牯陷入了寒冬的氛围,每一个毛孔都冒出恐惧。他仿佛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猪牯,我的女婿,你一定要善待如月,和她白头到老,否则,我饶不了你的,我不会离开,我一直会看着你……”

  上官玉珠哀怨地坐在竹椅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那条青色的蛇在木盆的水里游动,畅快的样子。上官玉珠喃喃地说:“青儿,你告诉我,他走了还会回来吗?”

  青蛇仿佛听懂了上官玉珠的话,从水中抬起了蛇头,朝她抖动了两下,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

  上官玉珠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傻女子,游武强自己是不可能回来的了,除非你再次施展你的法术让他回来,你在他身上下的咒还没有消除,他还是控制在你的手中。”

  上官玉珠凄凉地说:“我让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他还爱着那个死去的沈文绣,他昏迷后的几天里,嘴巴里一直喊着沈文绣的名字,我不知道沈文绣究竟施了什么魔法,让他死心塌地。我要是沈文绣该有多好,这都是我的命不好哇!”

  尖细的声音说:“傻女子,游武强有什么好的呢,你如此迷恋他?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上官玉珠说:“我好怕,真的好怕,我害怕这样一个人孤独到老,害怕这样见不了天日的日子!我需要像游武强这样的男人,呵护我,我闻着他身上男子汉的气息,心里就会安宁,就很踏实。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会忘记一切苦和痛!”

  尖细的声音说:“傻女子,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在他身上下情蛊呢,那样他就会迷失自己,他会忘记沈文绣,会忘记他要做的一切事情,心中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像你忠实的奴仆那样守在你身边,你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上官玉珠流下了泪水:“我不忍心,真的不忍心,我怎么能够那样对待他呢,如果那样,他就不是游武强了,就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英雄了,我怎么能够让他做我膝下的一条狗呢?我宁愿一生孤独至死也不会这样做。在世人眼里,我们这些习蛊的女人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可他们不知道,我们也是人,也有一颗有血有肉的人心。”

  尖细的声音说:“这就是你放走游武强的理由?”

  上官玉珠点了点头说:“是的,他说他有大仇未报,我怎么能够把他囚禁在山洞里呢,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希望他报完仇后能够得到他,无论怎么样,我不会放弃,就像我不会放弃为师傅报仇那样。”

  上官玉珠把自己的长发盘起来,盘成了一个圆圆的髻,用簪子插进发髻里固定,然后把木盆里的青蛇捞起来,放进了嘴巴,青蛇乖乖地经过她的喉咙滑到了她的肚子里。上官玉珠用青蛇沐浴过的水洗了一把脸,血红的眼中透出一股瘆人的光芒。

  做完这些事情,上官玉珠来到了床边,蹲了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了那个箱子。上官玉珠打开了那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偶,小木偶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上官玉珠盯着这个小木偶,喃喃地说:“王猪牯,你该死了!”

  三癞子的眼泡浮肿,一连几个晚上,他没有好好睡觉。这天清晨,三癞子来到了郑马水的猪肉铺前,他冷冷地对郑马水说:“给我割一斤肉。”郑马水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一刀下去切了一块肉,称都没有称就用湿稻草捆好,扔在三癞子面前的案板上。

  三癞子把钱也扔在了案板上,提起那一吊猪肉,扬长而去。

  郑马水伸出手,拿过三癞子扔下的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发现没有腥臭味,就随手扔在了装钱的小木箱里。整个唐镇的人都知道,猪牯的岳父冯瞎子死后,三癞子给冯瞎子画了遗像,得到了一笔酬金,他就拿着给死人画像得来的钱买肉给胡二嫂吃。唐镇的人也知道,胡二嫂的疯病神奇地好了,大家都认为是三癞子的功劳,可三癞子是怎么治好胡二嫂疯病的,没有人知晓,就连唐镇的郎中郑雨山也觉得不可思议。

  胡二嫂疯病的痊愈和猪牯家喜事变丧事的事情在唐镇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三癞子和猪牯的老婆冯如月都成了唐镇人眼中的神秘人物,某些关于他们的传闻匪夷所思。有人认为三癞子现在就是死去的画师宋柯的化身,他身上附着宋柯的鬼魂;而猪牯的老婆冯如月则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猪牯的脸色越来越黄,身体也越来越瘦,仿佛被冯如月这个怪物吸干了似的。唐镇人对三癞子和冯如月都敬而远之,仿佛和他们接触就会惹祸上身。加上土匪陈烂头和凌初八鬼魂在唐镇的出没,唐镇的这个春天变得人心慌慌。

  三癞子来到了胡二嫂的家门前,敲了敲门。

  脸色苍白的胡二嫂开了门,看到三癞子,就没好气地说:“三癞子,你又来干什么?”

  三癞子的笑比哭还难看:“我给你送猪肉来了。”

  胡二嫂拉下了脸说:“谁要你的猪肉!”

  三癞子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猪肉递给了她。虽说胡二嫂嘴巴里说那样的话,她的手却伸出去,接过了猪肉,然后“砰”地把门关上了。三癞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自从他把胡二嫂的疯病治好后,胡二嫂就把他赶出了家门,她似乎记不起和三癞子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这几天晚上,三癞子又睡回土地庙里去了,因为他晚上不敢住在画店里,害怕那些鬼魂纠缠他,土地庙里虽然四面透风,可是十分的安全,但是他没有一天睡得舒坦,整夜整夜的失眠让他痛苦万分。他已经习惯了和胡二嫂一起同床而眠,他心里早就把胡二嫂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而胡二嫂是他的什么人,这个概念却十分模糊。在那些失眠的痛苦之夜,他后悔过把那包解药给了胡二嫂,天亮之后,这种想法就烟消云散了,他还是会去买猪肉,送给胡二嫂吃。

  三癞子打开了画店的门,一个人凄凉地走了进去。

  一切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他甚至会突然产生一个恶毒的想法,今天会不会有人死去!这时,他就抬头朝画店外面的天空望去,希望死鬼鸟的出现,只要唐镇上空出现了死鬼鸟,唐镇就一定会有人死去。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三癞子就有种强烈的给死人画像的冲动。

  胡二嫂终于打开了门。

  三癞子闻到了猪肉的香味。

  他看着胡二嫂快步地走出了家门,左顾右盼了一下,就走进了画店。她的手里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烧熟的猪肉。进入画店后,胡二嫂把那碗猪肉放在了桌子上,对三癞子说:“三癞子,我看你可怜,给你烧了肉,你吃吧,以后不要再买肉让我给你烧了,我不是你的长工。”

  三癞子没有说话,眼睁睁地望着屋外的天空。

  胡二嫂见三癞子没有搭理她,就走出了画店的门。

  她走出去之后,三癞子突然说了声:“吃屎!”

  胡二嫂的后背颤抖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头,仓惶地回到家里,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不一会,胡二嫂的屋里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三癞子又莫名其妙地说了声:“吃屎!”

  游武强知道陈烂头身上的那种气味,在二月初二的那个夜里,他就在逍遥馆春香的房间里捕捉到了那股味道,那是一种硝烟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游武强知道,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

  自从二月初二那个晚上之后,游武强就不停地在山林里寻找陈烂头身上的气味,他像一条猎狗那样在山林里窜来窜去。他饿极了就到山里人家去讨点食物,比如这个正午。

  这个正午阳光很好,温煦而灿烂,要是没有什么心事,在这样的阳光下昏昏欲睡是多么舒服的事情。可这美好的阳光和他没有关系,舒服的日子也早已经远离了他。他悄悄地来到山脊上一户人家的门口。

  那山里人家的门洞开。

  游武强可以看到他们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午饭,饥肠辘辘的他吞咽着口水。他站在门口,不知道任何开口。那家人中的一个老头发现了他,站起来,走了出来。游武强的头发很长,而且凌乱脏污,腰间的皮带上还插着一把生锈的刺刀。那家人中的一个年轻女子也发现了他,也许是被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着了,端着饭碗进了里屋。还有个年轻的汉子跟在老头后面走了出来。

  老头笑着问他:“请问你找谁?”

  游武强沙哑着嗓音说:“我谁也不找,只想讨口饭吃。”

  这时,老头身后的年轻人粗声粗气地说:“现在什么时节,青黄不接的,自家人都吃不饱,哪来的饭给你吃!快走吧,要饭也应该到唐真那样的地方去要,到我们山里人家里能要到什么饭吃!”

  游武强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了年轻汉子的脸上。

  老头好像看出了游武强眼中的杀气,连忙说:“的确我们也没有什么吃的了,你看,我们吃的都是地瓜干熬的稀粥,里面一粒米也没有,你要是不嫌弃,就进来喝一碗吧,多了也没有。”

  年轻汉子还想说什么,老头制止了他。年轻汉子就进屋里去了。老头把游武强领进了家里,给他盛了一碗汤汤水水的地瓜粥,放在了他的面前。游武强二话没说,端起那碗地瓜粥,稀里哗啦地喝起来,不一会工夫,游武强就把那碗地瓜粥吞进肚里,他还用舌头把碗里的一些渣子舔得干干净净。

  老头难为情地说:“家里实在穷,没有什么东西给你吃了,你就垫垫肚子吧。”

  游武强喝下那碗地瓜粥后,有了精神:“老人家,已经给你添麻烦了,还敢要什么别的东西吃呀,有地瓜粥喝就已经很不错了,大恩不言谢,我也不感谢你了,以后如有机会,定当厚报!”

  老头说:“看得出你是一条汉子,也不像是我们山里人,不知道你进山来做什么?”

  游武强说:“实话告诉你吧,老人家,我是进山来找仇家报仇的!”

  老头脸上顿时呈现出惊惧之色:“喔——”

  游武强又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额头上有刀疤的男人,带着一个怀孕的女子路过这里?”

  老头的眼睛闪现出慌乱的神色。

  游武强准确地捕捉到了老头眼睛里的慌乱:“你告诉我,他们往哪里去了?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我会把你告诉我的话烂在肚里。”

  老头颤抖地说:“我们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不过,离这里五十多里地有个叫红峰嶂的地方,那里和黑森林一样,是个诡异的地方,一般正常的人轻易不敢到那里去,那里有个麻风村,住着很多麻风病人,你要是够胆,可以去那里看看。”

  游武强心里一惊:难道陈烂头会躲在麻风村里?

  猪牯平常挎着盒子枪走在唐镇街上心里也会莫名其妙地发慌,总感觉到还有什么事情会在这个风调雨顺的春天里发生。他在新婚的第二天就安葬了冯瞎子,给他买了副上好的棺材,还请三癞子画了遗像,但是,安葬冯瞎子时,没有太多的人参加,这样,冯如月也是心满意足的了,猪牯就是不知道冯瞎子会不会像他女儿那样心满意足。

  这天傍晚,猪牯从镇公所回家时,在路上碰到了三癞子。

  三癞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从自己的身边经过。猪牯发现三癞子的眼光有些异常,想了想有什么不对,就回转身走到三癞子面前,笑着对三癞子说:“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三癞子摇了摇头,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猪牯望着三癞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猪牯回到家里,冯如月已经做好了饭。这些日子,每当猪牯回到家里,就要抽动鼻子,闻闻有没有尸臭味,他已经患上了强迫症。他总觉得家里的某个角落里还残留着冯瞎子的尸臭,冯瞎子住过的那个房间里,他是怎么也不会想踏进去的。他甚至总觉得冯如月身上也残留着冯瞎子的尸臭,冯如月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烧水沐浴,如果有一天没有洗澡,猪牯就不敢搂着他睡觉,离她远远的。

  冯如月见他回家,就把饭菜摆上了桌。

  猪牯的父亲王秉益还是痴呆呆的,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早就坐在桌前,等待吃饭了。冯如月把一碗饭放在了王秉益的面前,笑吟吟地说:“公公,你吃饭吧。”王秉益痴痴地笑着,突然说出了一句令猪牯夫妇心惊肉跳的话:“亲家公要我起陪他,我要吃饱点!”说完,王秉益端起饭碗,狼吞虎咽。

  猪牯突然觉得有一缕尸臭飘了过来,胃里有一根棍子在无情地搅动。

  他闷声闷气地说:“我要喝酒!”

  冯如月乖乖地拿了一壶酒,放在了猪牯的面前。

  她的脸红扑扑的,低下头,自顾自地吃饭。

  猪牯叹了口气,倒了满满的一碗米酒,端起来,一口气喝见了底。他只有喝酒,才能麻痹自己,让自己闻不到尸臭。

  猪牯搂着冯如月,云雨过后的她浑身暖烘烘的,散发出香气,猪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一丝安慰。冯如月像一只小乖猫一样趴在猪牯的胸前,轻柔地说:“哥,我要给你生孩子。”

  猪牯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背:“生吧,多生几个。”

  冯如月话锋一转:“哥,这些日子,你一直不痛快,是不是因为我爹的事情?”

  猪牯叹了口气说:“不是。”

  冯如月说:“你骗我。”

  猪牯说:“我没有骗你,真的不是因为你爹。”

  冯如月说:“那是什么,你心事这么重,应该告诉我的,我是你老婆,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呀。你说出来,总比闷在肚子里好,我会和你一起分担的,不管是什么事情。”

  猪牯说:“你应该听说过凌初八的事情吧?”

  冯如月说:“听说过,很怕人的。”

  猪牯说:“和她的死有关的人,大部分都神秘地死亡了,唐镇也只剩下我和三癞子了,我在想,她是先找我呢,还是先找三癞子。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冯如月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是她的语气十分坚决:“哥,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你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猪牯说:“但愿如此。”

  冯如月说:“哥,你睡吧,不要想那么多,我唱歌给你听,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什么也不想了。”

  猪牯闭上了眼睛,的确,他只要听了冯如月唱的小曲,就会沉沉地睡去,那让人听了激动万分的《十八摸》怎么就成了他的催眠曲了。冯如月柔声地唱起了那支猪牯百听不厌的小曲:

  伸手摸姐下巴尖,

  下巴尖匕在胸前,

  伸手摸姐耳朵边,

  凸头耳交打秋千。

  伸手摸姐肩膀儿,

  肩膀同阮一般年,

  伸手摸姐胁肢湾,

  胁肢湾弯搂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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