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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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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花裤的身体又一阵战栗:“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郑马水若有所思地说:“对呀,你怎么会那么倒霉呢?”

  他们俩无语了,只是相互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这个深夜,唐镇又会发生什么莫测的事情?和几个保安队员穿着防雨的蓑衣,埋伏在逍遥馆院子里某个墙角的一丛夜来香后面。唐镇保安队的所有人员在这个深夜里都没有入眠,他们分布在各个角落里蜇伏,把逍遥馆团团的包围起来。新任的镇长王秉顺得到了线报,说今天晚上土匪陈烂头要进入逍遥馆,带走春香。春香房间的床底下也埋伏了两个保安队员,他们把子弹上膛的枪口对着房间的门。

  猪牯心里忐忑不安。

  陈烂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狠角色,就是他潜入了逍遥馆,猪牯他们还不一定能抓住他,说不定还会被他伤害。猪牯不能退缩,他知道自己的堂叔王秉顺此时一定还坐在书房里不停地抽着水烟,焦虑地等待着事情的发生。王秉顺没有让猪牯派人保护他,而是让他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逍遥馆里,王秉顺是要猪牯全力以赴。

  雨沙沙地落下,在短时间没有停止的迹象。猪牯的身上虽然裹着蓑衣,寒冷却无孔不入,加上对陈烂头本能的畏惧,他的牙关不住地打颤。有种厌倦的情绪在猪牯的大脑里滋生,他想,过了这个晚上,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向王秉顺辞了这个保安队长,尽快和冯如月把婚事办了,过平静的日子,反正他知道有不少人还眼红他这个保安队长的位子。

  猪牯他们在外面苦熬着的时候,逍遥馆的老板李媚娘蜷缩在被窝里难于入眠,房间里没有点灯,浓重的黑如阴间一般。这个晚上,王秉顺没有来和她同床共枕,李媚娘在黑暗中睁着恐惧的双眼,内心寒冷而又失落。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

  还会不会有人在这个夜晚死去?

  死亡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噩梦,她被这个噩梦折磨得惶恐不安。这些天来,她一直想去游长水的坟前烧上三柱长香,可她害怕出门,甚至连阳光也害怕,她成了一只见不了光的老鼠,她一直躲在凄清的逍遥馆里,白天和那几个妓女无言相对,晚上心里拒绝王秉顺的到来又盼望他的出现。

  李媚娘对王秉顺的感觉十分复杂,憎恨他是因为他在游长水尸骨未寒时就将她霸占,而游长水活着的时候竟然把他当成亲兄弟;依赖他是因为游长水死了他当上了唐镇的镇长,如果没有他的保护,她以后的日子会变得十分艰难。

  自从过年到现在,特别是游长水死在她的眠床上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光顾逍遥馆,她不能够这样看着逍遥馆一天一天地萧条下去,如果逍遥馆要重新兴旺,这还得靠王秉顺的支持。

  李媚娘在这个落雨的深夜里,还担心着一件事情,就是害怕春香的房间里响起她撕心裂肺的喊声,春香痛苦凄惨的喊叫是那么无助,比死还冷酷,折磨着李媚娘变得脆弱恐惧的心。

  那个魔鬼会不会在今夜出现?

  李媚娘正在黑暗中煎熬,突然有一只手朝她摸索过来。这只手冰凉冰凉的,还沾着湿漉漉的水,它准确地摸到了李媚娘的脖子上,李媚娘想大声喊叫,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她吓瘫了,下身顿时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她自己也闻到了一股尿臊味。李媚娘睡觉之前,把门窗栓得紧紧的,这个黑暗中看不清脸面的人是如何进来的,而且悄无声息。李媚娘的脑袋懵了,已经没有能力想出应对的方法。此时,她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那只冰凉的手没有在她的脖子上用力掐下去,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叫喊,就是这样,还是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让李媚娘窒息,她心里惊惶地说:“游长水,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你来招我去了?”

  这时,李媚娘听到浑厚低沉的声音:“你不要怕,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不会杀你的!否则——”

  这是谁的声音?李媚娘无法辨别,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恐惧而忘记了?

  李媚娘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你是谁?”

  那人说:“你别问我是谁,我只要你告诉我真相!”

  李媚娘喘了口粗气:“你要知道什么真相?”

  那人说:“你要如实告诉我,游长水是怎么死的?”

  李媚娘十分吃惊:“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那人冷冷地说:“你别废话!快给我老实说!”

  李媚娘心想,这个人一定和游长水有什么关系,他来寻找游长水死亡的真相到底为了什么?那人湿冷的手从李媚娘的脖子上移开了,仿佛移开了死亡的威胁,李媚娘渐渐放松自己紧张的情绪。那人在黑暗中低沉地说:“你赶快说吧,我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个鬼地方。”

  三癞子也是这个深夜的未眠人,似乎有种预感,今夜会发生什么事情。胡二嫂侧着身子睡着了,响着均匀的鼾声,嘴角还流着清亮的口水。卧房的油灯一直亮着,三癞子没有将它吹灭。有灯光的夜晚,胡二嫂或者不会那么恐惧,三癞子经常会被她突其如来的胡言乱语惊醒,他会看到胡二嫂坐在床上,双手在眼前的口间抓挠着,仿佛在驱赶看不见的恶魔。胡二嫂平静的样子就像一个无辜的孩子,让三癞子的那些柔软。

  这个晚上,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胡二嫂没有被噩梦困扰。

  胡二嫂的噩梦就是三癞子的噩梦,他要用很长的时间或者整个晚上的时间安抚她,让她平静下来,让她觉得有种安全感。现在,三癞子不会在她疯病发作时轻易地用绳索将她捆起来,而是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和她不停地说话,用自己的力量控制她的身体,用喋喋不休的话语抚摸她不安的灵魂,直至她像个孩子般乖乖地沉睡。

  三癞子把手放在胸前,感觉着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他的心跳在这个深夜急剧地加速,而且肚子里隐藏的那条蛇好像在苏醒,那条蛇自从那天喝酒在他的肚子里躁动之后,一直在沉睡。三癞子又把手放在了肚皮上,掌心微微震动,肚子里的那条蛇在他的肠子里游动起来。

  有种尖利的声音一次次地穿过雨声,向房间里袭来,击中了三癞子的中枢神经。

  三癞子突然坐了起来,双眼迷离。

  肚子里的那条蛇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从肚子里一直往三癞子的喉头钻。

  三癞子默默地穿上衣服,下了床,木然地朝大门边走去。他站在门边,伸出双手,抽开了门闩,打开大门。

  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三癞子看到一个蒙面的白衣女人站在门口。

  白衣女人注视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芒。三癞子的目光和白衣女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三癞子着魔似地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然后走了出去。白衣女人朝镇子外面飘忽而去,三癞子鬼使神差地跟在她后面,也飘忽而去。他走后,胡二嫂的家门洞开着……

  王秉顺孤独地坐在书房里,不停地吸着水烟,在寂寞中等待着什么,当烟被吸亮时,他的眼睛里闪现出诡异的色泽。时间随着升腾的烟雾缓缓地飘走,无声无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秉顺一无所知,尽管他怀里的怀表还在不停地走动,他没有拿出怀表来看时间的欲望,甚至他已经把那块怀表遗忘了,这块怀表可是当年游长水送给他的礼物。现在,王秉顺心里惦记的是逍遥馆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其他东西都是那么无关紧要。他心想,猪牯会不会让自己失望,只有除掉了那个人,他才能在唐镇高枕无忧地当他的土皇帝,那人是他现在唯一的心头之患。

  猪牯饥寒交迫,春香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整个逍遥馆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时,从逍遥馆里面摸出一个保安队员,他走到猪牯面,还没有说什么,猪牯就低声地训斥他:“狗嬲的东西,你不好好埋伏,跑出来干什么?”

  保安队员低声说:“队长,我听到李老板的房间里有人说话。”

  猪牯狐疑地说:“真的?”

  保安队员说:“真的!我要骗你,我就是一条吃屎的狗。”

  猪牯骂了声:“狗嬲的!”

  他带着几个保安队员朝李媚娘的卧房摸了过去。

  猪牯让两个保安队员守住门,自己带了两个保安队员来到了窗下。猪牯竖起耳朵,企图听到里面传出是说话声。的确,猪牯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说话的声音十分细微,他听不出说话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听不清说话的内容。是不是李媚娘在说梦话?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梦话不会故意压低声音,也不可能那么连惯。

  这里面一定有鬼。

  猪牯悄悄地带着保安队员来到了偏僻处,对他们低声说:“狗嬲的,难道陈烂头会和李媚娘有一腿,他们在里面说悄悄话,真出鬼了!这样,多叫几个人过来,埋伏在李媚娘房门的两侧,里面如果有人出来,就一起扑过去,把他绑了!另外窗底下也要埋伏人手,防止他跳窗逃跑,外围的人先不要动,如果我们这里制服不了他,外围的人就起了作用。注意,我们过去埋伏时,一定要轻手轻脚,不要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我们不好下手!”

  猪牯布置完后,就领着保安队员重新朝李媚娘的房间门口摸了过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李媚娘的房间门轻轻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的脚刚刚跨出门槛,一的保安队员举起枪托朝他头上砸了下去,那人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几个人狼狗般朝那人扑了过去,用准备好的绳索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保安队员兴奋地说:“抓住了,陈烂头被抓住了——”

  猪牯马上点燃了火把,保安队员们也纷纷点燃了火把,从他们埋伏的四周围拢过来。

  猪牯兴奋极了,没有想到如此轻松地拿下了传说中厉害无比的陈烂头,这可是一记大功呀,以前出动过国民党的正规部队也没有剿到他!猪牯此时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饥饿了,热血呼呼地往头上涌。他举着火把来到那人的跟前,那人脸朝地扑在地上,双手被结结实实地反绑着,双腿也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掉了。

  猪牯高兴地对手下说:“狗嬲的!把他给翻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威震八方的土匪陈烂头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两个保安队员弯下了腰,把那人翻了过来。

  猪牯手中的火把凑近了那人的脸,那人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猪牯弯下了腰,伸手扯下了那人脸上的黑布。

  “啊——”猪牯张大了嘴巴,呆了。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可能吧,他怎么会是陈烂头,这个人分明就是游长水的侄儿游武强!

  所有的人都十分吃惊。

  连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李媚娘也惊诧得睁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大声喊叫出来。李媚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逼她说出游长水死亡真相的人会是游武强,在她眼里,游武强同样是游长水的仇人,亲人中的仇人往往更加可怕和绝情。

  李媚娘对猪牯说:“猪牯队长,你愣着干什么,赶快给他松绑呀,他不是你们要抓的人!”

  猪牯喃喃地说了声:“狗嬲的——”

  他觉得十分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游武强悠悠地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被缚,周遭还围着许多举火把的人,挣扎着抬起头吼道:“干你老母,那个孙子敢绑老子,快把老子放了!”

  猪牯和保安队员们面面相觑。

  猪牯想了想,还是先向王秉顺汇报了情况再说。他吩咐手下的人看好游武强,把手中的火把递给身边的一个保安队员,摸黑走出了逍遥馆,来到了镇公所王秉顺的书房里。书房里还是一片黑暗,充满了土烟丝燃烧后散发出的呛人臭味。王秉顺就坐在黑暗中的太师椅上,王秉顺没有吸水烟,猪牯看不到他的脸,也不清楚他现在脸上有什么表情,猪牯捉摸不透王秉顺此时的心情。

  猪牯说:“叔,不,王镇长,我们在逍遥馆捉到的不是陈烂头,而是老镇长的侄子游武强。您看——”

  王秉顺在黑暗中咳嗽了一声,过了老大一会才低声说:“你看怎么办?”

  猪牯吞吞吐吐地说:“这——还是,王镇长你拿主意吧,我做不了主。”

  王秉顺又沉默了一会说:“游长水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派你去抓过游武强?”

  猪牯说:“是的。”

  王秉顺冷笑了一声说:“抓他做什么?”

  猪牯说:“因为钟性人家要去抓游武强,老镇长就派我去——”

  王秉顺阴冷地说:“游长水要你去抓他,是为了保护他,怕他被种姓人捉住了装进猪笼里沉潭,现在,游长水死了,钟姓人如果知道我们抓了游武强,他一定会来镇公所要人的,是给他们还是不给?”

  猪牯说:“这——”

  王秉顺又说:“如果不给他们,我们把游武强放了,他们闹将起来,我这个镇长还怎么当,我总不可能让保安队把枪对着钟姓人吧,他们不是土匪,也不是敌人。这事情还真是难办呀,毕竟游武强拐了人家的女人,坏了人家的规矩,我们也没有办法。我看先这样吧,把游武强先关起来,天亮后再商量吧。天差不多也快亮了,我也该歇会去了,当这个镇长真累呀!”

  猪牯呐呐地说:“好吧——”

  天刚蒙蒙亮,雨停了,整个唐镇湿漉漉的,沉浸在暗灰色的气氛之中。钟姓人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镇公所的保安队抓住了游武强,那个精瘦得像只老猴的钟姓族长带了几十个精壮汉子,抄着刀枪棍棒,来到了镇公所的门前,准备朝王秉顺要人。镇公所的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瘦猴族长满脸肃杀,他对一个年轻汉子说:“游武强,我看你还能跑到那里,钟庆,快去敲门!”

  钟庆一手提着菜刀,歪了歪头,走到了大门边,伸出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敲起了门。

  瘦猴族长看钟庆敲了一会门后,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就说:“里面的人难道死光了!”

  就在这时,镇公所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身穿长袍马褂的王秉顺独自出现在钟姓人面前,他的身后没有跟随任何人。王秉顺的出现,在钟姓人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不知道谁在那里喊了声:“把游武强交出来!”接着,钟姓人一起吼叫起来:“把游武强交出来!”

  瘦猴族长挥了挥手,吼叫声就平息下来。

  王秉顺阴沉着脸说:“你们想干什么?聚众闹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瘦猴族长说:“王镇长,你怎么能说我们聚众闹事呢!我们知道,保安队抓了游武强,就关在镇公所里,我们是来要人的!”

  王秉顺冷笑了一声说:“要人,你们凭什么要人?”

  瘦猴族长也冷笑了一声说:“游武强这个人,今天我们要定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王秉顺脸上的肥肉颤动着说:“我只要还站在这里,看谁敢踏进镇公所一步!”

  瘦猴族长干瘦的脸皮抽搐着:“王镇长,你不要说这样的狠话,我们把你当成镇长,是尊敬你,我们要不把你当镇长了,你就什么也不是!你们镇公所除了吃喝玩乐,要我们交这个税那个税,你们为老百姓做了些什么?游武强对我们钟家做下了猪狗不如的事情,就应该交给我们钟家人处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要是还想继续安稳的当你的镇长,你就把人给我们交出来,我们钟家还是会尊重你,否则——”

  王秉顺提高了声音:“否则你要怎么样?我看你们真的是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们,游武强犯了什么法,政府自然会治他的罪!你们想要我把游武强交给你,连门都没有!”

  瘦猴族长被激怒了,他振臂一挥:“族亲们,给我冲进去,把游武强那个王八蛋抓出来,装猪笼沉潭!”

  钟姓族人吼叫着潮水般冲进了镇公所,王秉顺被涌进了院子里,推在一旁,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愤怒的钟姓人,连声说:“反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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