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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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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琼花说:“你对得起自己就可以了,没有人要你对得起。我听说了你回来后在镇上发生的事情,那是你躲不掉的,是你的命。命中八尺,难求一丈。你祖母死时,你也没有回来,现在,你叔也去了,你现在回来了,回来做什么呢?多年来,你们像仇人一样。你叔死了,也是他的命,他该死了谁也救不了他。”

  游武强说:“婶,武平呢?”

  吴琼花说:“今天是正月二十二,是你叔的头七,武平和家里的其他人都到你叔坟地里去聚奠了。”

  游武强:“哦——”

  吴琼花说:“武强,你是不是为你叔死的事情回来的?”

  游武强说:“是。”

  吴琼花说:“我料到你会回来,只要你没走远,你知道他死后,一定会回来的。可人死了,一了百了了,你回来又有什么用?我担心你回来还会搭上一条性命,你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个家会怎么样,看武平的造化了,如果会败,那也是天意,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我知道你是个有血性的人,你不忍心看你叔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你就是找到仇家,又怎么样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镇上钟姓人家还在找你呢,你要是被他们捉住,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叔也死了,就是想暗中帮你,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武强,你听我一句话,快走吧,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你现在能回来和我见上一面,我也心满意足了,你叔也心满意足了!”

  游武强的眼中噙着热泪,他哽咽地说:“婶,叔是怎么死的?”

  吴琼花叹了口气说:“你叔死得不明不白,他是死在李媚娘那个婊子床上的!武强,你听我一句话,你不要管这件事情了,快走吧!”

  游武强“扑嗵”一声跪在了吴琼花面前说:“婶,你多保重,我听你的话,这就走!”

  天气渐暖,森林的树木冒出鹅黄或者褚红的嫩芽,那些野草也重新返绿,鸟雀的叫声仿佛也清脆了许多,透出春天的气息。可黑森林里还是那么阴郁,谁也不敢轻易地进来。

  上官玉珠凄清的影子鬼魅般在黑森林里晃动,她一手拿着一把小铲子,一手提着一个粗布口袋。上官玉珠的脸被白麻布蒙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森林里掠来掠去,她的嘴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一种咒语。

  上官玉珠站在一片荆棘丛边。

  她蹲下身,把铲子放在地上,朝荆棘丛里一阵怪叫,怪叫声尖锐而又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荆棘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上官玉珠的眼中红光闪烁。她把扎着粗布口袋的绳子解开,放在了地上,两手抻开了口袋。

  上官玉珠看到荆棘丛中爬出无数条蜈蚣闯进布袋里。

  那些蜈蚣有大有小,身体上都呈现褐色的油光。它们爬进口袋后立即就感觉到了危险,但是想爬出口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上官玉珠把口袋提了起来,重新扎上了绳子。粗布口袋变得沉甸甸的,半口袋的蜈蚣在里面挣扎,口袋表面不停的有蜈蚣突起。

  上官玉珠提着装有蜈蚣的口袋,往黑森林深处走去。

  她不再怪叫,显得异常的落寞。

  上官玉珠来到了一块爬满青藤的山壁前,左顾右盼了一会,就扒开青藤浓密的叶子和藤蔓,露出了一个三角形的洞口,这个洞口刚刚好可以钻进去一个人,上官玉珠先把粗布口袋放进洞里,然后才让自己的身体钻了进去。上官玉珠进入洞里后,那些藤蔓和叶子自然地恢复了原状,看不出这里还有个隐秘的洞口。

  山洞里十分温暖,那堆篝火还在熊熊燃烧。

  上官玉珠走过去,给篝火堆里添了些干柴,干柴碰到烈火,噼噼剥剥乱响。上官玉珠扯下蒙脸的白麻布,白瓷般的脸上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上官玉珠突然捂住了肚子,嘴角的那丝苦笑瞬间就消失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轻轻地说:“青儿,你不要急,我马上就喂你,你不要急呀,我不会饿着你的。”

  说着,她朝角落的竹床走去。

  上官玉珠的身体扭动着,蛇一般地扭动着。

  她来到床边,蹲下来,从床底下搬出了一个用红布蜜封的陶罐,她抱着陶罐来到了洞中央的火堆旁,把陶罐放了下来。然后,她又端着一个木盆来到了灶台前,打开锅盖,从里面舀出尚且温热的清水,注入木盆里。上官玉珠端着装着半盆温热清水的木盆来到了陶罐旁边。

  上官玉珠跪在木盆边,闭上眼睛,双手轻柔地抚摸着鼓起的肚子,喃喃地说着什么,山洞里顿时变得诡异莫测。念完咒语,上官玉珠的脸一片潮红,微微地喘着气,张大了嘴巴。

  一个三角形的蛇头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不停地吐着骇人的蛇信子。

  上官玉珠脸上布满了异常痛苦的神色,脸涨得更红了,血红的眼睛里滴出了两串殷红的泪。那条青蛇从上官玉珠的嘴巴里缓缓地溜了出来,她伸出双手接住了青蛇。这是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蛇,它的身上还粘着上官玉珠的身液。上官玉珠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水,就把青蛇放进了木盆里。

  上官玉珠给青蛇洗着身子,像一个母亲给自己的孩子沐浴,她还轻轻地说:“青儿,你不要心急,我给你洗干净了,就给你吃东西,我今天捉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青蛇的蛇头从水中抬起来,对着上官玉珠的脸,轻微地抖动着。上官玉珠给青蛇洗完后就打开了那个陶罐,接着把粗布口袋也打开,将口袋里挣扎的蜈蚣一条不剩地注入了陶罐里。青蛇抬着头,在木盆里游动着,似乎要迫不及待地进入陶罐,美美地饱餐一顿。

  上官玉珠看透了青蛇的心思,将它从木盆里抓起来,放进了陶罐,然后用红布蒙在了陶罐口上,再用一根细细的麻绳扎紧。

  做完这些,上官玉珠就坐在一个小竹椅上,擦着额头上渗出的细微的汗珠和脸上残存的泪水。此时,上官玉珠显得特别疲惫,她听着陶罐里发出的啪啪作响的声音,浑身战栗,她知道青蛇在陶罐里和蜈蚣搏斗着吞食着……那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和蚕食。

  上官玉珠站起来,走到竹床边,蹲下来,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木箱,打开木箱,取出了一卷画纸。她拿着画纸站起来,画纸被摊开在床的席子上,那是一个女人的画像,女人长得端庄又俏丽,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哀怨地注视着上官玉珠。

  上官玉珠伸出颤抖的手,去摸画像中女人的眼睛。

  她轻轻地说:“他要像对你一样对我该有多好呀,那我就不会孤单了,不会害怕了。为什么他就是在梦中也还呼唤着你的名字?而对我无动于衷?他是属于你的吗?真的属于你的吗?我要像他一样的男人保护我。我不会像师傅那样爱上一个白面书生,不会的,那样的人根本就保护不了我,而会像师傅那样到头来因为他断送了自己的生命,抛下孤苦的我!如果师傅不爱上那个叫宋柯的画师,她就一定不会死,如果师傅爱上一个像游武强那样的男人,也一定不会死,可师傅偏偏迷上了宋画师,他有一枝生画的妙笔又有什么?不,游武强不是你的了,你已经死了,你不可能为他做任何事情了!我要得到他,无论怎么样,我要得到他,我也需要温暖,需要男人的怀抱!”

  上官玉珠的眼睛里闪烁着可怖的红色的光芒。

  她面对的是沈文绣的画像,她在他昏迷的时候从他身上取下了这幅画像。

  上官玉珠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嘤嘤地抽泣:“师傅,你的大仇我还没有报完,我怎么能够想男女之间苟且之事呢?师傅,我对不住你,你的大仇我一定会给你报的,你放心,我会一个一个的杀死他们的!师傅——”

  过了一会,上官玉珠突然冷笑道:“游武强,我已经对你下了咒,我可以让你离开,也可以招你回来,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可以招你回到我的身边,等我给师傅报完了仇,我就一定要得到你,你要陪我到死,让我一生都不会孤独,我已经受够了孤独的滋味……”

  陶罐里的声音终于沉静下来。

  上官玉珠面无表情地重新打了一盆温热的清水,放在了陶罐的旁边。

  她打开了陶罐,朝陶罐低声细语了一会,那条青蛇就从陶罐口上仰起了头,仿佛心满意足的样子。上官玉珠伸手抓住了青蛇,放在木盆里洗了一会,然后跪了下来,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张开嘴巴,把那条青蛇放进了自己的口里……

  民国三十六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日,中午还是晴好的天,到了下午,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遮住了太阳。一群死鬼鸟怪叫着掠过唐镇的上空,飘下几片黑色的羽毛。有一片羽毛正落在猪牯的头上。猪牯从头发上取下了那片羽毛,黑色的羽毛还有种油质的触感,他把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浑身一片冰凉,他赶紧扔掉了那片羽毛,仓惶而去。

  猪牯刚刚回到家里,还没有喝完冯如月递过来的那杯热茶,大门口就响起了一个保安队员的叫声:“猪牯队长,王镇长让你赶快去一趟镇公所,有事相商。”

  猪牯把茶杯递给冯如月说:“如月,我去了!”

  冯如月关切地说:“喝完这杯茶再走吧。”

  猪牯笑了笑说:“不喝了,王镇长一定要什么急事找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冯如月微笑道:“早点回家。”

  猪牯点了点头:“明白。”

  猪牯走出家门,穿过碓米巷时,觉得有一双莫测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猪牯总是觉得今天好像那里不对劲,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猪牯来到了镇公所,走进了书房,书房显得昏暗,没有点灯,他只是看到王秉顺吸水烟时发出的一明一灭的光亮,王秉顺猪肚般的脸也一明一灭。猪牯陪着小心说:“叔,你找我有事?”王秉顺吐了口烟,冷冷地说:“以后在镇公所或者公共场合,你不要叫我叔,要叫我王镇长。”猪牯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说:“是的,王镇长。”

  王秉顺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黄铜水烟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踱着步子走到门边,朝外面看了看,关上了门,回头对猪牯说:“猪牯,我叫你来,的确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你!”

  猪牯说:“王镇长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

  王秉顺走到猪牯面前,嘴巴凑在猪牯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猪牯连连点头。

  入夜后,天空中飘起了细雨。三癞子吃完饭后,就给胡二嫂烧水洗澡。胡二嫂像个孩子一样坐在木头澡盆里,脸上露出傻傻的笑容,任凭三癞子在她的身上触摸着。三癞子的表情十分专注,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邪念。胡二嫂瘦得皮包骨般的身上仿佛有了点肉感,脸上也红润了许多,这都是三癞子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照顾的结果。虽然胡二嫂还是处于痴呆的状态,偶尔也会疯病发作,但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他这么好过。三癞子的手触摸到胡二嫂微微鼓起的肚子,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条青蛇和那白衣女人飘忽的身影。

  胡二嫂的肚子里就有着一条青蛇。

  那白衣女人现在又在何处?

  三癞子的手在胡二嫂的肚皮上微微抖动,他的心也在颤抖。他发过誓,一定要让胡二嫂肚子里的青蛇离开她的身体内部,要让胡二嫂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在唐镇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到?三癞子不得而知,这要取决于那白衣女人的出现,只有她才能够解救胡二嫂。可白衣女人的出现对三癞子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尽管他知道只要白衣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要经历一场深重的灾难般的恐惧,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尽快出现,那怕是有一线的希望,他也要通过白衣女人来解救胡二嫂。

  三癞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雨沙沙地下,越下越大,唐镇浮起一层寒意。

  夜深了,雨水还在不停地洒落。郑马水睡得死猪一般,呼噜声响得像有人在拖动铁匠铺子的风箱。余花裤不是被雨声吵醒的,也不是被郑马水的呼噜声吵醒的,她被一泡屎憋醒。

  晚饭前,郑马水提来了一大捆猪大肠,孩子们看到猪大肠一个个兴高采烈的,郑马水不但讨了孩子们的欢心,重要的是讨了余花裤的欢心,余花裤不像以前那样要他的钱物了,郑马水也放松了心中的防线,想到余花裤的大奶子就欲火焚身,自然就抹下脸皮和余花裤重归于好,虽然余花裤没有要求他什么报酬,但是他每次总要带点东西来,空手套白狼会使郑马水心虚。那捆猪大肠暴炒后足有一大盆,吃得余花裤一家嘴肥肚圆,孩子们饱了口腹之欲后,就睡觉去了。余花裤和郑马水就关起门来在眠床上颠鸾倒凤,做着那偷欢苟且之事。余花裤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那能放过送上门来满身猪肉膻味的郑马水,一次次的折腾搏杀,直到两人筋疲力尽之后,才各自呼呼睡去。

  余花裤在这个阴冷而落雨的深夜被屎憋醒,心里十分不爽,她踢了死猪般的郑马水一脚,低声说:“都怪你那臭烘烘的猪大肠,让我吃多了半夜还要起来屙屎挨冻。”

  余花裤起床,穿好衣服,突然看到了郑马水脱下的那一堆衣物,她走上前拿起了上衣,在口袋里搜索,他的上衣口袋里什么也没有,余花裤又拿起了郑马水臭烘烘油腻腻的裤子,摸了摸裤兜,里面还是什么也没有。余花裤骂了声:“这个王八蛋是抠门到屁眼上了,一文钱也不带在身上,生怕被老娘没收了,唉,老娘真是贱!”

  余花裤叹着气拿上擦屁股的草纸,就戴着斗笠出了门。雨夜里还是有点微微的天光,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余花裤也可以摸出巷子,准确地到达尿屎巷的茅厕。余花裤蹲在茅坑里痛快淋漓地拉着屎,一股股冷风从茅坑的外面灌进来,她的屁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闻到的热烘烘的屎味有股猪大肠的味道,这让她心里还是有点满足,无论怎么样,她还是吃到了猪大肠,还满足了自己的性欲。

  余花裤屙完屎,摸索着正要走出尿屎巷,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唐镇的街上飘忽过去。余花裤趴在一个墙角,大气不敢出一口。那飘忽的影子让她想到了凌初八,想到了游长水的死。余花裤胆战心惊,如果白色的影子发现了自己,会怎么样呢?明天一早人们会不会在尿屎巷的茅坑里发现她的尸体?想到这些,余花裤浑身筛糠般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余花裤才蹑手蹑脚地摸出尿屎巷,战战兢兢地溜回了家中。回到家里,余花裤惊魂未定地把沉睡的郑马水弄醒,颤抖着说:“马水,不好了,我又看到那白色影子了。”

  郑马水被余花裤扰了好梦,心情十分不快:“臭婆娘,不好好睡觉,瞎闹什么呀!”

  余花裤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郑马水疼痛得大叫了一声:“哎哟,你疯了——”

  余花裤喘着气说:“你就知道死睡,我告诉你,我又碰到鬼了!”

  郑马水这才清醒过来:“你看到什么了?”

  余花裤扑在郑马水怀里,把去尿屎巷屙屎时看到白色影子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她的脸色煞白,可见吓得不轻。郑马水伸出粗壮的胳臂搂住了余花裤,嘴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余花裤被郑马水搂着,身体温暖起来,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些:“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点没错。”

  郑马水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你的运气不好,游长水死的那天,你去尿屎巷屙屎,也看到了那鬼影,现在,你同样也看到了鬼影,你说才多长时间呀。你以后晚上不要去尿屎巷屙屎了,就屙在马桶里好了,等天亮后再去倒掉。”

  余花裤说:“你不是嫌我屙的屎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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