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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年少天纵1931》    作者:红尘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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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暮非拦了披衣起身的夫人说:“你不方便,我去看看吧。”
  走过楼廊,地灯发着微弱的光。冯暮非记得他是守着碧盟端详着他睡熟才离开的。
  那时碧盟长睫上盈着泪光,嘴角还挂了丝痛楚。他用手背试试孩子的额头,有点烫。但是这孩子坚持不肯吃药,而且伤口愈合时,发烧也是正常的现象。
  冯暮非的脚步惊醒了碧盟卧房门边贴墙打盹的仆人二喜,二喜慌忙起身说:“老爷,少爷轰我出来伺候着。”
  冯暮非没说话,轻轻推开了门。
  床榻上有吱呀呀的扭动声,冯暮非打开壁灯,看清房顶垂下的猩红色床幔半环半闭的床中,碧盟正在床上翻滚。
  “这孩子怕是做噩梦了。”冯暮非那时想,走到床边贴坐,拍拍碧盟轻唤:“盟儿,做噩梦了吧?醒醒!”
  碧盟紧咬着被单,一脸的汗珠,睡衣也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和着淡红的血渍,曲弯的发湿漉漉的贴在额上,扭曲的脸一脸痛楚。翻过来,又换个姿势滚过去,蜷缩着身子在无力的挣扎。
  冯暮非心里一沉,用手背去触摸碧盟的前额—烫手。紧忙喊着碧盟的名字晃弄着他,碧盟却没有理他。冯暮非心想,坏了!怕是孩子夜里伤口疼得难忍了,忙去抱过碧盟的头枕放在自己腿上,拍拍他的脸唤着:“盟儿,醒醒,告诉爹你怎么了?是很疼吗?”
  碧盟的牙咬扯着被单,面部一阵阵抽搐,鼻子中发出几声难忍的呻吟,挣脱冯暮非的手又在床上翻滚。
  “盟儿,盟儿,你说话!”冯暮非紧张的问,怜惜的再次按住碧盟,碧盟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头贴凑在他腿变,身子渐渐的蜷缩起来。
  冯暮非慌得四下望望,嘶声向门外吼:“来人!快来人!”
  汉辰赶去医院时,冯暮非正在楼廊里徘徊。
  “冯老,碧盟怎么样了?”汉辰望望手术室紧闭的门。
  冯暮非心疼得泪花闪烁的说:“急性盲肠炎。大夫说发现得早,不然就差些肠穿孔,有生命危险了。是我疏忽了,以为他只是伤口疼。”
  冯暮非微顿又解释说:“大夫解释说,怕是他下午吃了些东西,又敢上这一顿好打,挣扎中食物挤压进了盲肠。”
  汉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放心的问:“手术有危险吗?”
  “大夫说把盲肠切除了就好了。”冯暮非痛苦的说:“可这孩子身上有伤,这回是躺也不是,趴也不是了。”
  晨曦透进纱窗时,碧盟醒来,恍如浮生一梦。起身时有些头晕,身后的伤口隐隐作痛。
  挪动身子,却发现父亲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脑海里去搜寻昨夜的记忆,如何也想不起怎样来到了眼前的病房。
  “醒了?”冯暮非睁眼看到碧盟正努力的试图起身,兴奋的问:“还疼吗?快躺下!”
  碧盟执意的起身,冯暮非忙劝阻说:“盟儿,你不能动,你昨天晚上得了急性盲肠炎,疼得在床上昏迷打滚,被送来了这里做了手术。”
  “盲肠炎?”碧盟困惑的问,皱了眉头。
  冯暮非点头说:“是呀!斯诺大夫说的。”
  “那是阑尾,兔子才长盲肠呢!人长的那叫阑尾,动物才长盲肠。”碧盟一句玩笑话的反驳,一笑却俯身按了肚子上笑疼的伤口,冯暮非自嘲的笑笑。
  “小CASE,切除了是吗?”碧盟问,就像是听说剪掉了一截长长的指甲一般轻松。
  碧盟要下床,一动身却牵动了伤口,一阵冷汗,抽搐。
  “叫你别动!躺下,伤口还没好。”冯暮非责备说。
  “身上伤口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道。”碧盟冷冷说,撑了床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没穿衣服。
  “你身上有伤,为了方便上药,从手术台下来就没有给你穿病号服。”冯暮非解释说。
  门推开,表哥汉辰出现在床前,同他目光对视,没有说话。那目光里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怜惜,还微含了怒意。碧盟自哂的笑了,抱歉的说:“碧盟这一闹病,反是害得父亲和表哥一夜未眠了。”
  汉辰走到床前,用手背试试碧盟的额头说:“不想讨打就乖乖的躺下养伤。”
  碧盟嘴角掠过丝嘲意说:“去喊斯诺大夫过来吧,他来了也会逼我下地走动的。割了阑尾的病人,第二天是必须要强迫下床走动的。”
  直到看了碧盟套上衣衫,咬了牙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咬紧了牙关满头大汗的扶了墙一步步艰难的挪动,汉辰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问他说:“用不用替你向胡子卿告个长假?休养些时日。”
  碧盟坚决的说:“不必!小伤。东北航空大队在等我。一时开不了飞机,可以任教指挥,总比天天躺了吃饱睡觉的好些。”
  汉辰点点头,又问:“露露怎么办?你是赌气还是真打算同她生分了?”
  碧盟侧身贴靠在墙壁上,苦笑一下说:“这个是碧盟的私事,不劳表哥操心了。”
  ※※※
  汉辰回到家时,已经是将近早晨十点多。
  露露见汉辰回来,忙迎过去关切的问:“Eddie他还好吗?”,那期盼不安的目光,莹泪模糊了双眼。
  汉辰点点头,又扫了眼围过来的玉凝和大姐凤荣说:“阑尾炎,动了个小手术,无大碍了。需要静养两周。”
  “呦!这可就受罪了。开肠破肚的,可是不能动弹了,这孩子身上又有伤,这天也一天天的热起来,不会起褥疮吧?”大姐凤荣直言快语一句话,露露捂了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凄然的问:“杨司令,露薇想去看看Eddie,就远远的去看他一眼就好。”
  汉辰为难的说:“怕是今天碧盟就要会家去住了,家里设病房比医院方便得多。”
  这话就是婉拒了露露的请求。
  “威儿呢?”汉辰猛然想起了小弟汉威。
  小亮儿躲在姑姑身后怯生生的说了句:“阿爸,小叔不会死吧?”
  汉辰起先还以为小亮儿指得是表叔碧盟,但看了亮儿那恐惧的眼神,忙望了玉凝和大姐问:“汉威呢?”
  凤荣奚落说:“你的圣旨,小弟哪里敢不从,还不是屋里跪着呢。一大早我去看了一眼,这孩子趴在地板上睡了一觉,听了我的脚步声八成以为是你回来了,吓得一个激灵往起爬,嘴里一连迭的喊‘大哥,乖儿不敢了,就睡了一下下。’”
  汉辰忍俊不禁,小弟恼人的时候恨不得打死他;惹人疼的时候确实令人怜惜。
  玉凝接了说:“烧咳得厉害,找不到斯诺大夫,请了个大夫来看,打了一针,让留神观察,怕是得肺炎了。”
  凤荣表功般争了说:“所以我就说,这大肚子的,就别往小叔子屋里跑。就是乖儿小,那也该避嫌呀。十六岁,也是个半大的小子了。龙官儿你也是,以后打小弟别动不动就扒光裤子,怎么爹这点坏毛病都被你学来了!”
  亮儿用手牵着凤荣的衣襟晃动,乞求姑母不要再多说了。
  凤荣又转向亮儿和娟儿说:“还有你们两个,不想被染传上肺痨就躲那个惹祸精远一些。”
  汉辰大步的走到小弟的卧房,小黑子守在门口,见了汉辰忙起身大声喊:“大爷回来啦?”
  一听就是在给屋里的小弟汉威报信。
  汉辰心里笑骂,小弟的鬼把戏就是这么多,有几次被他抓到,都是小黑子在屋外站岗放哨,小弟在屋里偷懒,直到他来了才慌忙跪好。
  推开门,屋里光线很暗,窗上依旧深掩着重重的幔帘。
  “大哥~回来了?”小弟汉威匆忙从床上翻滚到冰冷的地板上,边撑爬起身,嘴里喃喃的胡乱说:“小弟没睡,就躺了一会会儿。”
  汉辰俯下身,将小弟打横的抱起来,轻轻放回床上,身体很烫,触及汉威身上的伤口时,汉威都不觉得疼痛,似乎都烧得迷糊了。
  “哥,明天再打吧。威儿头昏,没力气了。”
  汉威微开了眼,看了看大哥,又在枕头上蹭出一个合适的角度,闭上眼。
  汉辰无声的看着疲倦的闭了眼的小弟,小弟不停的咳,嗓子里发出粗重的呼噜声。
  “大爷,您还是回避吧,这病是传染的。”胡伯进来劝阻说。
  汉辰为小弟掖紧被单,轻掀开一角看看侧身躺在床上的小弟身后的伤口,深深浅浅,斑驳陆离,处理过的伤口破处凝了血未结痂,有的地方红肿青紫。
  汉辰摸摸小弟的额头,起身离开。却看到门口的亮儿如小耗子一样“倏”的溜走,如避瘟神一样。
  汉辰知道亮儿躲避的不是小叔的病,而是他这个如瘟神般的父亲。
  出了门,露露提了一个小柳条箱向他辞行。
  汉辰十分意外,惊诧的问:“金小姐这是去哪里?”
  露露呈现出甜甜的笑靥,冷艳的面颊一身月白色滚了淡蓝镶边碎钻的旗袍,娴静的样子如春花掠水一般,静静的说:“露露想去西京投靠朋友。时间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些日子叨扰杨司令和夫人了。代我向Eddie道别,让他好好养伤吧。”


第64章 陌路
  碧盟一觉醒来,刺眼的霞光透过拖地的窗帏缝隙射在脸上,温暖舒适。
  抬起臂去遮挡,臂上的伤口又被牵动的疼痛。
  “Eddie少爷,你醒啦?”薇拉问,甜甜的笑靥如晨露中的春花。
  碧盟嘴角勾出浅笑,说了声:“早安。”
  “我睡了整晚?”碧盟问。
  “是的,Eddie少爷。昨天护士小姐给您服了安睡药,您就睡到了现在。”薇拉声音和脸上的笑靥一样甜美。
  碧盟试着挪挪身子,松软的薄被,脑后的鹅绒枕头宽大舒适。不知道身上什么时候被换上了一身分体的棉睡衣,质地松软。
  碧盟看了睡衣,又好奇的望向薇拉。
  “是昨天夜里,老爷趁少爷您熟睡时为少爷擦洗过身子,换了身睡衣。”薇拉解释说。
  碧盟怔怔的望了望天花板,灯池上方的是一幅西式的壁画,上面是一几个长了翅膀的小天使。肉嫩嫩白胖胖的金发卷毛的小天使,碧盟长叹声气,闭上眼睛。
  “盟儿,好些吗?”冯暮非来到碧盟的床前。
  碧盟温煦的笑像窗外清晨的阳光,仰视着天花板,澈如幽潭的眼眸在天花板上捕捉什么,高抬的下颌上露出浅青色的胡子茬,明朗的轮廓一路延到突起的喉结,修长的脖颈,微敞的睡衣领口若隐若现着线条分明的锁骨。
  “爸爸,您相信真的有天堂吗?”碧盟喃喃的说。
  冯暮非如被针刺痛一般一个激灵,抽搐了嘴角结结巴巴的问:“盟儿,你~你叫我什么?”
  “爸爸~”碧盟呢喃细语,像是说给自己。
  “哎!”冯暮非喜极而泣,捂了脸涩涩的说:“你终于肯叫爹了,爸爸,好,爸爸。”
  “娘走的时候,嘱咐我要听话,做个好孩子,好孩子才能进天堂,去和他团聚。可娘也说过,不能太出色,太出色的孩子,上帝就会很好奇,就想看看这个孩子长得什么样子呀。这样,就把这孩子带走了。”
  碧盟自言自语,始终望着天花板上那小天使西洋画。
  冯暮非心酸的坐在碧盟的床边,为他系上胸前的一颗扣子说:“盟儿,事情都过去了。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
  晚上,碧盟吃了点流食,闭目养神时,细心的冯夫人为他放着张小提琴曲的唱片。
  “盟盟,听说你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妈妈年轻时也曾经学过,不过拉得不好,倒是收藏了一把不错的小提琴,等你伤好了试试。”
  正在说着,汉辰来了,卧房里就剩下了表兄弟二人时,碧盟腼腆的笑了笑。
  “想通了吗?”汉辰沉了脸问。
  碧盟挣扎了起身,靠在松软的妃色湘缎靠垫上,同表哥汉辰对视。
  “表哥想听实话?”碧盟问。
  汉辰微哂,背了手在原地踱了两步。
  碧盟说:“表哥,你打也打过了,碧盟此举有理无理教训是先吃了。也好,那我们把道理拿到现在来讲。后天碧盟就去东北军了,表哥就是不来看碧盟,碧盟也要去向表哥辞行,表明心迹。”
  “这么着急就走?”汉辰略显吃惊。
  “是!”碧盟回答得坚决,没有任何盘旋的余地。
  汉辰点点头,他平日是欣赏表弟的这股说一不二的硬气。
  “碧盟始终不明白表哥在这件事上的想法。汪洋险滩中一条大船,表哥是又要摇橹掌舵,又要负责全船人的吃喝。你在划船,船上还有袖手旁观不去划桨混吃等死的人,光这样还不算,还有人在凿船板抠船钉去贩卖了牟私利。如果这船已经不堪重负要沉了,表哥却还执着的守了去等了殉葬吗?如果这船上扔下一些人就能活命,为什么不把那些混吃等死的蛀虫抛下水,去换取更多人的活命呢?”
  看着大表哥眯眼凝视他的目光含了陌生迷惑,严峻中含了怒意,碧盟豁然朗笑:“表哥动过手了,今天就免了吧。”
  汉辰坐到他床边,静下心说:“小盟,首先,这不是你想像的一条船,船要沉了,跳水弃船逃了就是。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就像自己一条生疽的手臂,他烂的很恶心,你厌恶他,但他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你会忍心砍断它吗?它是你身体和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残缺。但凡有拯救它的办法,就是病去如抽丝,你也会耐下心去治疗它。这就回到你的问题。龙城也好,中国也好,是千疮百孔,但它们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你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这份责任会比常人更重,还会被常人无法体谅。有些人当汉奸,有些人卖国,有些人吸鸦片混吃等死,他们都是生在身体上的疽疮,需要你花时间去治理,不是轻易的砍掉。更不是为了救一只伤手,而去切断另一只伤手去补。你卖了鸦片烟去换赈灾修堤款,动机是纯良,可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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