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凤求凰（下）
徐云起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有一些恍惚，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响着朱棣说过的话，又反反复复的回忆着徐雯说过的话，不停的计较着，谁更有道理，谁才是真的为了允炆好。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允炆才刚刚当上皇太孙，而朱棣也策划了一场暗杀允炆的计划，而拓跋锋就是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当时的自己还是锦衣卫，有些脾气，还当面去质问朱棣为什么，朱棣说他不能容忍有人拦了他的路，即便是他喜欢的人也一样，若是挡住了他的路，他一样会杀之。
当时的徐云起很生气，气愤的甩出一句话：“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去告诉皇上吗？”
而朱棣很无赖的勾着嘴角说道：“拓跋锋会死的很惨。”
徐云起打了一个冷颤：“所以，这都是姐夫料定好的？”
朱棣笑道：“允炆一死，父皇没有别的选择，我就是皇位最佳继承人。而等到时候，你姐姐就是皇后，而你就是国舅。”
徐云起想，和朱棣认识了这么多年，真真假假，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看透过。既然他当年可以杀允炆而一点悔恨之心都没有，那么现在又怎么可能到非允炆不可的地步？
煽情，太煽情了，不太像朱棣的作风。
兴许朱棣就是这般做，然后套出他的话，从而抓住允炆。毕竟允炆在外面就是他的心头刺，若不拔掉，那他的皇位就坐不稳。
这般一想，徐云起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他又细细的回想方才和朱棣的对话，更是心惊胆颤，只怕朱棣已经知道是他把允炆给藏了起来，而现在……
徐云起屏住呼吸，小心的向后张望了一番。忽然一个飞身而起，借着夜色飞速的躲进了一个小巷中。果真，不久后，在他方才待过的地儿出现了几个人，虽然穿着普通的衣衫，但是徐云起秉着职业的习惯还是判断出这几个人是大内侍卫。
其中一个说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在这的，一眨眼怎么就不见了？”
另外一人道：“不会跑远了，许就是在这附近。”
又有人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追着他，不然皇上不会饶过咱们的。”
那群侍卫都附和点头，朝前方追去。
而躲在暗处的徐云起已经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果真，朱棣在他面前的那一切都是装的，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朱棣都不相信他，所以才这般派人跟踪他，只是为了允炆的下落，而后抓回允炆。
徐云起盘算着，一路躲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摸回了藏着允炆的寺庙。
拓跋锋见着他，就如一只吐着舌头的大狗一般呼哧呼哧蹦跳了过来，撂着袖子给云起揩汗，询问道：“我干爹那边情况如何？”
徐云起朝内屋瞧了瞧：“皇孙没有醒吧？”
拓跋锋呼道：“我还敢让他醒过来。”
徐云起道：“那赶紧的趁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把他弄走。”
拓跋锋虽然迟钝，也觉察出云起话语中事态有些严重，他拉着云起的衣袖，问道：“是不是皇上他觉察出了什么？”那言语间，已经改了称呼。
云起诚实道：“若是他知道我们把皇孙殿下藏起来了，兴许你我二人的下场就如黄子澄一众。”
拓跋锋楞了一下，半晌忽然就说道：“和你死一块儿，我是不怕的。”
云起瞪了他一眼：“说啥胡话。”
他向内屋走去，瞧着允炆还在昏迷之中，摇晃了几下仍不见醒，索性就抗起允炆，指挥着拓跋锋去准备行李准备马车，来不及与主持告别，就要带着允炆离去。
只是，当他与拓跋锋把一切布置妥当，正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寺庙周围忽然就火光大起。
云起脸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
数名侍卫骑着马举着火把把马车团团围住。
而云起还在心里计算着，若是和这些人硬拼而又在不伤到允炆的情况下，自己的胜算到底有多少的时候，忽然就看见围住他们的侍卫主动的让出一条道，却见一人骑着一马，被众多的侍卫簇拥着过来，倒是威风凌凌，闪瞎了一堆人的狗眼。
而那个人不是朱棣又是谁？
朱棣骑在马上，哪里还有半分在皇宫中颓废的神色，居高临下的看着徐云起，忽而马鞭一扬，一鞭子就朝徐云起身上挥了过去。拓跋锋眼疾手快，截住了那鞭子，嚷嚷道：“皇上你打我就好了，别打我家云起。”
朱棣眯起眼睛，看着云起肩上扛着的允炆，终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关切。但是，当再度看向云起的时候，依然是凌厉万分，毫无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神情：“为何骗朕？”
徐云起咬着下唇道：“皇上，你比谁都知道，他不应该留下来。”
朱棣怒道：“朕若偏要留他，谁人敢说一个不字。”
徐云起无畏道：“皇上不是说想为他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吗？可是，一个暴君如何能建立起来？请皇上三思。”
朱棣冷笑：“把他给我留下。”
徐云起摇头，手渐渐的攀上允炆的脖颈，轻声道：“我情愿杀了他，而后我与拓跋锋给他偿命，也不能把他留下来。”
“你敢！”朱棣从牙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徐云起淡淡一笑，手上便用了几分劲，让昏迷中的允炆闷哼了一声。朱棣脸色大变，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徐云起道：“我要带他离开。”
朱棣恨道：“为何你就不相信朕给他的，就是他想要的？”
徐云起冷笑道：“我只记得皇上曾经打算杀了他。所以，我断然是不会让他再落在你的手里。”
允炆被云起卡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从昏迷中挣扎着醒了过来，却因为被云起抗着，一时间天翻地覆，还没有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就听见朱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徐云起，你若带走他，他才会痛苦。而这个世界，他想要的东西只有我朱棣一个人能给。”
允炆楞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又幻听了。这几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脑子不好使，出现幻听也很正常。
“我是曾经想杀他，因为我想要整个江山。可是，我也说过，若是他在，江山就不是我的全部。我说过要为他建立一个强大的明，自然会说到做到。”
允炆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慢慢的适应此刻的环境。
徐云起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你如何做到？”
朱棣道：“予我大明一朝，不割地，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允炆的手指头微微有一些颤抖。
他扭动脖子，用手拍了拍云起的后背，示意他，自己已经醒了，他能觉察到云起身子有瞬间的僵硬，继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云起，放我下来吧。”
云起没有忤逆他的意思。
允炆双脚落地，这才觉得有些踏实了，抬起头冲云起一笑，轻声说道：“别固执，一切交给我，放心。”
云起蹙起眉头。
他明白允炆对他说这话的意思，可是，若是让允炆这样一个人去面对朱棣，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无法想象，还要劝允炆的时候，允炆已经转过身，向朱棣走了过去。
朱棣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瞧着允炆走向自己，却与方才瞧云起的神色不一样，那眼中一片兵荒马乱，溃不成兵。待到允炆到了自己面前的时候，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允炆冲他温柔的一笑，轻声说道：“我现在剃了头发，改头换面，所以不再是朱允炆了。”
朱棣机械的点了点头。
允炆道：“那你懂我的意思吗？”
朱棣还是机械的点头。
允炆挑起眉头，忽而就傲娇的嗔道：“莫非你是因为我没有头发了，就嫌弃我了？”
朱棣瞪着一双眼睛，依然机械的点头，但随即又明白过来，赶紧慌忙的摇头。
允炆眉眼一弯，乐着骂了一句：“傻瓜。”
朱棣瞪了他一眼，手抬，马鞭挥起，缠到了允炆的腰上，而后臂上一用力，允炆便被他带到了马上，跌入了自己的怀中。朱棣赶紧圈住允炆，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里，轻声道：“还好，热气腾腾的。”
允炆哭笑不得，佯装怒道：“把我当包子呢。”
朱棣拥着他的手臂收紧，声音有些哽咽道：“当包子也不错，吃到肚子里就不怕跑了。”
允炆额头上滑下三道黑线。
“你把他们怎么办？”允炆指着徐云起，挑眉问着朱棣。
朱棣这才把目光转向徐云起身上。
拓跋锋慌忙的上前一步，挡住朱棣的目光，急切道：“皇上，你要罚就罚儿子吧，和云起没有关系。那殿下的头发是我给剃的，结疤是我给点的，人也是我给抗出来的。”
朱棣眯了眯眼睛，哼了一声。
允炆掐了他的腰一下，朱棣吃痛，却因为当着这么多人在场，只得忍着，狠狠的瞪了允炆一眼。
允炆在朱棣耳边轻声道：“云起和拓跋锋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好。而且，这次他们去北元执行任务，也是劳苦功高的事，别寒了一干忠臣烈士的心。”
朱棣不满的蹙起眉头，又斜眼扫了徐云起一眼，叫道：“徐云起。”云起抬头看他，腰板挺的笔直，就像一颗松一般，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的瞧着朱棣。朱棣勾起唇角道，“从前的事情代表的是以前，人的眼睛在前面，总是要向前看的！你懂吗？”
徐云起蹙起眉头，但是身子依旧站立的如松般挺拔。
朱棣冷笑道：“你给朕好好活着，看着朕怎么实现今日所言。还有……”朱棣低头瞧了瞧允炆，却见允炆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有一些得意，俯下头便在大庭广众之中在允炆的额头上印上一吻，而后抬头挑衅的对徐云起说道，“他，朕就带走了。”说完，便嚣张的扯过马缰，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这处地儿。
拓跋锋上前拉住云起的手，询问道：“如果你觉得不好，师哥去给你把那小子抢回来。”
云起摇头，叹气道：“若是允炆想回去，那么即便我们把他带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回到姐夫的身边。——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在一起了。”
拓跋锋摸着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云起侧头冲他一笑：“咱们继续浪迹天涯去，等着看咱们姐夫如何给大明带来一个全新的时代吧。”
拓跋锋楞了楞，忽然说道：“是咱们爹。”
云起傻了，一脚踹了过去。拓跋锋身子灵活的一闪，躲过了这一劫，又趁云起准备再发起进攻的空挡，跑到云起的身后，拦腰抱起他，扔进了马车里，而后自己也跳上马车，一挥鞭子，马车启动，很快就消失在天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