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求凰
允炆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后脑勺一阵疼痛。他抬起手恍恍惚惚的去摸那处疼痛的地儿，想看看破皮还是流血了，手上却接触到一片光滑的肌肤。他楞了一下，手又在脑袋上摸了摸。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就醒了，打了一个激灵，双手就在脑袋上乱摸起来。
不久后，这间屋子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声。
“呜呜呜呜，我的头发呢！”
有人破门而入，进来的居然是那个牛高马大的拓跋锋，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卧榻上梨花带雨的允炆，叉腰嚷嚷道：“头发没了就没了，云起说这是救你命呢。”
允炆愤恨的瞪了过去，骂道：“要你救。”他揉着后脑勺那一个肿起的大包，想着自己的头发，悲从中来，又撒泼道，“你他妈还我头发，不然老子跟你拼了。”
拓跋锋一脸茫然的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的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紧张的说着：“别嚷嚷，待会儿朝廷的追兵就来了。”
允炆恨道：“老子就想着要朝廷的追兵追过来呢。”
拓跋锋嚷道：“千万别，我和云起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的。”
允炆跳了起来，怒道：“谁让你们把我弄出来的，谁让你们把我弄出来的，我根本就不稀罕。现在立刻马上把我送回去。”
拓跋锋搓着手道：“云起说，送你回去你就死定了。”
允炆翻着白眼：“那云起呢？”
拓跋锋道：“他让我在这里守着你，然后就出去安排你逃跑的事情去了。”又委屈的瞧着允炆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和云起分开。”
允炆打了一个寒颤。
他撑着酸痛的身子，就要走出去。
拓跋锋拉住他，嚷道：“你干嘛去呢?”
允炆没好气的说道：“回去，回皇宫去，回朱棣身边去。”
拓跋锋急道：“不行，你回去会被处死的。”
允炆恶狠狠道：“他不会杀我。”
拓跋锋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杀你？他都杀了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一大家子了。怎么可能不会杀了你？”
听着拓跋锋吼着朱棣已经杀了黄子澄等人，允炆楞了一楞，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随即，后脑勺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却是那拓跋锋跳了起来，一拳头又挥到了允炆的后脑处。
允炆缓缓的回头，瞪了拓跋锋一眼，而后趁着还有一些神识的时候，指着拓跋锋的鼻子，恶狠狠的说道：“下一次，下一次再敲，换一个地方，成么？”
话音落，人就倒了下去。
徐云起带着一大包东西进来，瞧见躺在地上的允炆，惊愕的问着拓跋锋：“你又怎么他了？”
拓跋锋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道：“他要走，我就用了一点语言来劝服他？”
徐云起眯着眼睛：“什么语言能让人给躺地上去了？”
拓跋锋支吾道：“肢体语言！”见徐云起给他翻白眼，他摸着脑袋傻笑着，“嘿嘿，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肢体语言好啊！”
徐云起额头上滑下三道粗得吓人的黑线。
拓跋锋踢了踢躺地上的允炆道：“要不是这样，这小子还不知道闹腾到什么地步呢？”
他想起几日前。
当时他和徐云起一起回京。徐云起受了他姐姐徐雯的委托，说是要到京师来帮允炆这一把，把允炆顺利的带出应天，免得遭了朱棣的毒手。
这两人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潜入皇宫，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了允炆。
计划的内容是，让允炆化妆成僧侣逃走，马皇后和两位皇子他们再想办法弄出去。而后，他们在断后，弄死两个死囚，放在奉天殿伪装成帝后的模样，烧个干净。
原本以为允炆会犹豫一下，最后便也会答应了。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允炆不仅不答应，而且还坚决的反抗，就像着魔了一般，抓住云起的手，嚷嚷道：“我不能离开，我要立刻去见四叔。”
徐云起劝道：“逆贼已经在龙江驿外驻兵……陛下若是再不离开，怕是有性命之忧。”
允炆揪着眉头道：“云起，别人不知晓，莫非你还不知晓我和四叔的关系么？他是不会杀我的。”
云起振振有词道：“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陛下更应该离开。”
允炆摇着头坚决道：“即便是死，我也要去见他，我也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徐云起有些无奈，转身去吩咐了曾经的兄弟们一阵。片刻后，有人便带着马皇后和两个小皇子过来了。
马皇后见着允炆就扑进他的怀中，急切道：“陛下，臣妾已经听说了徐正使的计划，您就随他离去吧。”
那两个孩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着父母的神色都不大好，也明白了一些事情。大的那个懂事一些，抓着允炆的手不松开；而小的那个已经放声大哭了，鼻涕眼泪全都揩在了允炆的衣角。
允炆咬着下唇道：“朕不能离开。”
马皇后道：“陛下，请您放心，臣妾会为您断其后路的。”
允炆惊道：“你要为朕断什么后路？”
马皇后捏住允炆的手，凄然一笑：“皇上安心的去吧，臣妾会留在宫中，等候燕贼的来临。”
允炆怒道：“傻了，谁要你等他的？”
马皇后哀哀道：“陛下，臣妾知道您从来没有喜欢过臣妾。——但是，你我毕竟是夫妻一场。——若是陛下有难，臣妾定是当万死不辞为陛下消灾的。只是求陛下日后带着两个小儿，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莫要再回来了。”
允炆哭丧着脸道：“你们……你们……为什么都认定了四叔会杀朕呢！”他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就坐了下来，蹙眉道，“朕不走。既然你们不让朕出去见四叔，那朕就在这里坐着，等四叔来见朕。”
徐云起呼道：“皇上，莫要任性。”
马皇后也期期艾艾的哭花了脸。
允炆抬头瞪了他们一眼道：“朕说过，朕会等着他。而且，朕也不当这个毁坏文物的历史罪人。”
马皇后和徐云起一干人还在劝着允炆，而允炆索性就把眼睛闭上，不闻也不问。他想着，如果他是这般的态度一直坚持下去，那他们也拿他无可奈何，到时候就等朱棣来接他了。
可是，他未曾料到的是，徐云起确实不敢对他如何，马皇后和两个孩子也确实不敢拿他怎样。但是在场的人中却还有一个蛮子，才不管他是皇帝还是百姓，只管着要听云起的话。见云起为难了，拓跋锋二话不说，撂了袖子朝手中唾了一口唾沫，就朝允炆的后脑勺劈了过去。
允炆只来得及回头狠狠的瞪他一眼，就昏死了过去……
而后，徐云起给允炆剃了发点了戒疤，一路抗着允炆出了皇宫，留下了拓跋锋断后，让他带走皇后和两个皇子。结果，拓跋锋拼死拼活就只带出了一个皇子，顺道还把皇宫烧了。云起询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回答着：“皇后不肯走，说是要为皇上去死。两具尸体必须有一具是真的，才能迷惑住王爷。还有，两个皇子也不能全部随了陛下走，皇后说的是要若陛下带走两个孩子怕会拖了陛下的后腿。”
徐云起没有说话，只是向身后看去。
皇宫完完全全的烧了起来，火舌冲天，映亮了应天一半的天空。
拓跋锋问道：“现在怎么办？”
徐云起抗着允炆道：“先让皇上安全了再做打算吧。”
……
恍恍惚惚的从头到尾想了一通，徐云起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是一想起徐雯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便有了一些底气。他想他还是进宫去瞧瞧朱棣，也不知道朱棣如今如何了，能掌握到他的行踪，那么也能帮助他们逃跑不是。于是，吩咐拓跋锋看好允炆，便起身去了皇宫。
毕竟是朱棣的小舅子，且在靖难中多多少少也有功劳，也是从来的锦衣卫正使，徐云起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拦便进了皇宫。他先去见了徐雯，询问朱棣的状况。
徐雯气色不大好，抓着云起的手，紧张的瞧了瞧四周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把允炆送出去了吗？”
云起点头。
徐雯明显松了一口气，道：“如此我便也可放心的去云南了？”
云起惊愕道：“姐要去云南，做什么？”
徐雯白了云起一眼道：“就许你整日里跟拓跋小子缠着，就不许姐去找自己要找的人了？”
云起叹气道：“那姐夫怎么办？”
徐雯道：“他很快就会走出失去允炆的阴影的。”
云起追问道：“当下姐夫如何？”
徐雯摇着头道：“你去看看他吧，但是莫要说出允炆的下落，不然恐有祸事将发生在大明。”
云起慎重的点了点头。
云起推开御书房的门，一股刺鼻的酸味扑面而来。他挥了挥衣袖，扫尽了那股味道才举步踏入。屋子中光线太暗，他嘘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却见朱棣坐在御桌前，抱着一坛子酒，发未梳衣不正，喃喃的念叨着一个名字。
云起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那是一个“文”字。
他蹙起眉头，走到朱棣身边，伸手就抢过他的酒坛子。
朱棣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辨认出来，嬉笑道：“小舅子啊，你怎么来了，陪王爷我喝几杯不？”
云起在朱棣的身边坐下，轻声道：“姐夫现在不是王爷了，是陛下了。”
朱棣摇头道：“若是用他的命来换这个皇位，我情愿不要。”他靠在云起的肩头，呜呜呜哭泣的跟一个孩子一样，哪里有半点平日里流氓痞子的作风，“他说过的，他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留下，留在我的身边。他说过，哪怕最后万劫不复，他也不会离开我。他说他会在这里等着我，可是，……”朱棣哽咽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起微微有些震惊，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姐夫，隐隐的已经能瞧见他头发中有几根白头发了。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临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又想起姐姐的嘱咐，叹气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
朱棣抬头，眼眶中全是泪水，吸着鼻子道：“云起，你知道不。我前几日灭了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他们的族人，把他们也凌迟了。”
云起敛着眉头点头。
朱棣呵呵笑了两声道：“本来想留方孝孺的，姚先生说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我便要给姚先生这一个面子。谁知道方孝孺不知道好歹，反而问我，关于允炆的去向。”朱棣说到允炆的名字的时候又抽了两下鼻子，“我也想知道允炆的下落啊，他们都说他是烧死了，还把他的尸体给我看，我一看我就说那不是允炆，根本就不是。他们所有人都说那个人是的。——后来，我就拉着方孝孺去看那个尸体，我说你是读书人不打诳语，你告诉我，这个人是不是允炆。”
云起问道：“那他怎么说？”
朱棣道：“他一口咬定说那个烧焦的尸体不是允炆。”
云起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小心的问道：“那后来呢？”
朱棣红着眼睛道：“我想终于有人与我一样了，说那个尸体不是允炆的。那么，方孝孺是允炆的重臣，他便一定知道允炆在哪里，对不？”
云起小声道：“这也未必。”
朱棣瞧着云起，肯定的说着：“他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一口认定那不是允炆。我就要他说出允炆的下落，他却对我说，我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个燕贼。你瞧，我就知道他是知道允炆下落的。我当时就生气道，若是你不告诉我允炆的下落，我就抄了你的九族。”
云起试探道：“后来就真抄方先生九族了？”
朱棣摇头，云起松了一口气，却不想朱棣立刻又说道：“那家伙倔的很，我说抄他九族，他便回嘴说抄他十族又如何？”
云起吞了吞唾沫道：“所以，姐夫，你就抄了方先生的十族？”
朱棣点头，好整以暇的说道：“他都叫我抄了，我只是顺了他的意思。”
云起有些头疼，扶了扶额头。
朱棣又认真道：“而且，若是方孝孺把允炆藏起来了，那么方孝孺这些人被抄族的事情传了出去，允炆肯定坐不住要现身的。”
云起后背起了冷汗，他小心的问道：“姐夫这么做就是为了把允炆给逼出来？”
朱棣侧头，忽而就抓住云起的衣袖，激动道：“你也相信允炆没有死，对不对？”
云起慌忙说道：“不，我只是觉得姐夫这样做的不对。”
朱棣撤回自己的手，苦笑道：“没有什么对还是不对的，我只是想找回允炆。云起，你都不知道，我已经派了人出去找他了，天涯海角，我都要追他回来。若是他一日不回，我就杀十个人；一百日不回，我就杀一千个人。”云起打了一个冷颤，朱棣继续说着，声音瞬间有些无奈道，“允炆心软，他定是见不得我这样杀人的，所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云起低下头，不安的舔了舔嘴唇，又听见朱棣在他旁边呜呜的哭泣，像极了一个孩子。云起叹了一口气，揽过了朱棣的肩头，让朱棣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姐夫，若是皇孙能回来，你会如何待他？”
朱棣身子僵了一下。
云起又问了一声：“若是皇孙能回来，你会如何？”
朱棣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轻声道：“小舅子，你知道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云起叹道：“姐夫，可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皇帝。你是打着靖难的名号，自然不能害了皇孙。但是如今你已然登基，你让皇孙回来，他又该在何位置？你是打算直接暗杀了他好让你皇位做的稳，还是打算软禁他一辈子，让他成为你的禁脔，让他处在比那些后宫妃子还不堪的位置？”
朱棣眯着眼睛，询问道：“云起，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对吧?”
云起固执道：“姐夫，不，陛下，请您先回答属下的问题？”
朱棣沉吟了片刻，摇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片刻后笑道：“允炆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会委屈了他。”朱棣站了起来，咳嗽了几声才道，“云起，你知道不？允炆的心愿是什么吗？”
云起茫然的摇头。
朱棣踱步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仰头看外面的蓝天。因为眼睛长时间没有接触过光线，让他有短暂的目盲，抬手挡了一会儿阳光后，才适应过来，轻声说道：“允炆的心愿是建立一个万国来朝，不战而威的强大的大明。我答应过他，我会为他建立这样一个国度。但是，我不希望他看不到。”朱棣边说边缓缓的转过身，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盯着徐云起，让徐云起有一种想跪下膜拜的冲动。
朱棣道：“我只想让他与我并肩一起建立这样的国度。为此，我将耗尽我的一生，而我没有其他的愿望，我只要他陪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