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靖难终
应天冬日的清晨，带着湿乎乎的凉意，深吸一口气，清凉的雾气便钻入鼻子里，沁透心脾。
允炆被折腾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有些头昏脑胀，但是一瞧见朱棣在自己身侧的睡容，便有了一些精神，手缓缓的抬起沿着朱棣脸部的轮廓一点一点的勾勒着，笑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允炆想，自己真是越来越够矫情的。有句老话说的是“喜欢一个人就会莫名其妙的做一些傻事”，这句话以前还总是质疑其真实性，笑骂着说这句话的人傻，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有做傻事的时候。
允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不久前姚广孝给他写的密函。
昆仑山脉有一世外高人，通晓鬼神之事，许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允炆想起许多年前。他还是皇太孙，初到北平的时候，姚广孝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又是与他几番交谈就明白他是未来之人，定然不简单，所以他抱着一丝的希望请求过姚广孝，为他寻访世外高人，能帮助他回到现代来。
后来，又与朱棣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便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有想到，姚广孝却是记在了心上。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也不难想到姚广孝的司马昭之心。
只是，允炆却犹豫了。
他舍不得朱棣，即便知道未来的命运并不太好，或许不久后他会魂归故里，但是他还是愿意留下来。
曾经失去过一次的人，会格外的珍惜上天给予的再一次的机会。
所以，他不想放弃这一次机会，哪怕最后是竹篮打水庄生晓梦，他也不想放弃。
“在想什么？”朱棣翻了个身把允炆揽入怀中。
允炆收了几分心思，嗔道：“待会儿内侍就要来了，还不走？”
朱棣赖皮的在允炆脖子上蹭了蹭：“在磨叽一会儿。”又道，“朱文圭是怎么回事？”
允炆楞了一下，随即明白朱棣怕是误会了，那醋坛子恐怕已经翻了一地。他垂眼笑了笑，故意得瑟道：“那是我儿子。”
朱棣睁开眼睛，瞪着允炆道：“整个大明都知道那是你的儿子。”
允炆乐呵道：“那不就得了。”
朱棣没好气道：“怎么来的？”
允炆装傻道：“自然是他娘生。”
朱棣给了允炆一个爆栗：“说重点。”
允炆委屈的揉着头上的小包，说道：“还有什么重点啊！文圭不就是我的儿子，他自个的娘生的。”眼睛一眨，又眉笑颜开的说道，“怎么，只准你这个州官放火，还不许我这个百姓点灯了。”
朱棣疑惑道：“我怎么放火了？”
允炆戳着朱棣光裸的胸膛道：“那高炽，高煦，高燧不是你儿子？”
朱棣嚷嚷道：“那是以前自暴自弃的时候才犯下的错误啊。”
允炆乐道：“所以，就只准你自暴自弃，就不准我去收养一个儿子了！”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朱棣叫嚷着，忽然就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说文圭是你收养的孩子？”
允炆点头。
朱棣不解道：“为什么会想着要收养一个孩子？”
允炆一五一十的把那日的情形给说了出来。
朱棣听完后，眉头没有松开，反而越蹙越紧，最后居然又给了允炆一记爆，怒道：“笨蛋，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怎么能成为皇子。日后跟文奎争皇位有你受的。”
允炆委屈道：“可是，他们没机会啊。”
朱棣眯起眼睛：“什么没有机会，说明白了？”
允炆呵呵笑了两声，跳着下了床自己捡了地上的衣服来套上，支吾道：“其实也没有什么？”
朱棣跟着下床，追问道：“到底未来是什么样的？”
允炆摇着头，在心里权量着是说还是不说，最后还是无奈的说道：“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朱棣固执道：“可是我想知道。——因为这关系着你的安危，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在乎。”
允炆咬着下唇，还在犹豫着，最后踱步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一片浮云，轻声道：“靖难后，我会消失在历史中。”
“什么意思？”
允炆轻笑道：“不知道，历史就是这样记载的。当你靖难成功后，建文帝烧了皇宫，生死不明。而你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建文帝，谁也不知道最后究竟找到没有。”
朱棣心跳快了几分，几步到了允炆的身后，把他紧紧的揽入怀中，问道：“意思是，你最后会这样做？”
允炆摇头，轻声但且肯定的说道：“毁坏文物是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犯罪。”
朱棣愕然：“啥意思？”
允炆缓缓的转身，呼吸有些深重，他把自己的脸贴到朱棣的脸上，感受着只熟悉朱棣的温度，还有他身上的气味，来自北方的气味，干燥舒适像大草原的味道。他轻声但是坚定的说着：“我说过，我把我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留下，留在你的身边。所以，哪怕最后万劫不复，我也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所以，朱棣，你就放手去干你的事情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朱棣抬起手，手指□允炆的头发中。他心里很暖，从来没有这么的暖过，这些日子以来的那些焦虑那些烦恼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消失掉。他想对允炆说一些肉麻的话，让他知道自己对他也是这般的心思，让他感动让他彻底对他死心塌地。可是，犹豫了再三，出口的话居然是：“我打不赢济南的那些家伙。”那声音，那语调简直就像得不到糖吃的孩子一般。
允炆傻了呆了风中凌乱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他好不容易抒情感叹了一把，结果朱棣居然在这个时候破坏情调。
允炆彻底没好气了，推了朱棣一把，骂道：“笨死了，没听过条条道路通罗马？”
朱棣好脾气的摇头，模样像极了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
允炆哭笑不得的说道：“济南打不过就换一条道走，总归能到应天的。”
朱棣拍着头，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还是允炆聪明。”说着说着，手又盘上允炆的腰带上，那么一扯，允炆才穿好的衣衫又一次的敞开。
允炆瞪着眼睛道：“干嘛！”
朱棣嘿嘿一笑：“再来一次。”在允炆还没有来得及反抗的时候，就抗起人重新跌进了床上，又是一番翻云覆雨。
（以下被河蟹吃掉700字）
朱棣未曾在应天待几日便匆匆回了北平，准备等来年开春便大干特干一场。
而允炆这边也没有闲着。
以他的理解，他现在是朱棣那方留置在应天的间谍，而这个间谍也有间谍的道德规范，关键就是不能被别人看出自己是个细作。虽然在他这个位置上，别人要看出他和朱棣是同伙很难，但是他还是很敬业的展现出了自己对朱棣的愤恨，并且做出了实际的行动，派出了盛庸前去济南救援铁铉等人。
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朱棣准备他最后一次的冲击，而济南城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等着朱棣前来认栽，却不想朱棣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济南，而是取道馆陶渡河，连克东阿，东平，单县等地，直指徐州。
这一举动让盛庸和铁铉乱了阵脚。
他们自然明白朱棣这一举动有何目的。
济南打不过，那就把眼光再看远一点，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应天。
高巍当机立断，派兵出去追击朱棣。他们的设想是徐州城防坚固，只要徐州能稍微的抵抗一下，那他们就一定能追上朱棣，而到时候与徐州内部内外夹攻，那朱棣还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精，却不想朱棣这次的算盘也打得响叮当。
朱棣早就料到这帮人想这样对付他，到了徐州带着一干大将绕着城风光的跑了一圈，吓得徐州城的守军都不敢出来探望后，便心满意足离了徐州，转而攻击宿州。
这一举动，别说是徐州城守军懵住了，就连朱棣军中的那一帮人也搞不明白朱棣在想什么。
朱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直接就骑马到了朱棣的身边，问着朱棣为什么不攻打徐州。朱棣白了他一眼，还没有把斥责的话说出口，在朱棣身边的朱权就接口道：“猫捉耗子瞧见过吗?抓了放，放了抓，如此才有意思。”
朱能似乎有些明白，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朱棣却对天翻着白眼，一副瞧白痴的眼神瞧着朱权道：“小十七，哥该怎么说你好呢？你一贯是聪明的，而且哥一直以为你是聪明绝顶的，至少比哥读的书多，比哥强吧。”
朱权认命道：“四哥，你有啥话你就明说吧，不用拐着弯子埋汰我了。”
“哥其实这样做的意思就一个，没你想的那些猫啊老鼠啊那么复杂——”朱棣扬起手指向南方，信誓旦旦的说着，“哥这一路的目标只有应天，没有其他城市。”
“所以，四哥的目的就只有京师？”
朱棣点头，而后恶狠狠的朝身后看了一眼：“就是后面有几只老鼠，可恶。”
朱权道：“不如就当一盘猫？”
朱棣眼睛一亮：“小十七，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朱权笑道：“天色快黑了，老鼠到了要出现的时候了，咱们正好可以在前方等着他们现身。”
果真如朱权所料，夜幕时分，老冤家铁铉的军队就追到了朱棣的军队。而朱棣却早已经做了安排，偷偷的主力连夜撤退三十里外，就待铁铉来收这个口子。
那铁铉是善守者，到了这个平原战上自然就没有办法和朱棣对抗，朱棣发起总攻的时候，他始料未及失了先机，一时间兵荒马乱，败局似定。
朱棣之前在济南吃过铁铉的亏，如今反将了一军，自然是扬眉吐气，豪情万丈。只要下令总攻的时候，他却未曾料到铁铉居然给他玩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军队的身后居然出现了一支南军的援军，而领军之人居然是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
徐辉祖带着一路人马过来，也不给朱棣打招呼，就给了他一记闷棍，气得朱棣没当场再吐一升血出来。
战况再度陷入僵局。
朱棣撤军回营，阴云密布。而那些将领们也未曾给他好脸色看，似乎在这一场战役上让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不少人要求见朱棣，要求撤军向朝廷认错。
而朱棣这次却是铁了心的要直捣京师。
他站在众人面前，用从未有过的坚决语气喝道：“此战有进无退。谁退砍了谁！”
朱权揉着脑袋，凑近朱棣耳边，轻声说道：“四哥，现在重要的是安抚，不是暴力。”
朱棣眨巴了几下眼睛，才道：“那好。给你们一个选择。愿意留下来跟着王爷我打向京城的就往王爷我的左手边站，愿意离开的就往王爷我的右手边站。”朱棣心想，话都到这份了，他好歹也是一个王爷，总归有点威信的，这些人断然是不敢向右边站的。可是，话音刚落，他的左手边就没有了人，一股脑的那些人都站到了右手边。
朱棣彻底傻眼了，瞪向朱权，却不想朱权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又气又急，破口大骂道：“一群贪生怕死的狼崽子，王爷给你们吃的喝的，现在关键时刻了，你们临阵倒戈。”
朱能站到了朱棣的身边，抡起胳膊膀子，冲那群缩头乌龟挥了几下，也骂道：“我朱能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我相信王爷一定能带领大家占据天下的。不就是一场败仗吗？谁没有打过败仗？以前别人告诉我，打了败仗不怕，怕的就是临阵倒戈了，那才叫输了。大家看过《三国》吧，什么叫忠心为主，赵子龙是忠心护主，诸葛孔明也是忠心护主。既然大家选定了一个主，倒戈的就是龟儿子。老子朱能第一个看不惯这样的龟儿子的。”
朱棣看着朱能，差一点没有来一个熊抱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只是，那些缩头乌龟还是站着没有动。
忽然，那群乌龟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只见朱权带头，后面跟着一队杀气腾腾的朵颜三卫的士兵，挥舞着刀冲了过来。
朱权喝道：“谁敢不追随燕王，斩立绝。”
这一招比起朱棣的愤怒，朱能的龟儿子理论更为见效。那些士兵不愿意打仗的原因无非就是贪生，而现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马上就能见血的事情，那还不如去战场拼一拼，说不准还能混一条活路。所以，那群士兵一股脑的又全部站到了朱棣的左手边，站的笔直挺拔，瞧得朱棣目瞪口呆。
朱权跳下马到了朱棣身边，轻声道：“四哥，给点糖吃。”
朱棣眉开眼笑道：“好，回去让你嫂子给你做。”
朱权白了朱棣一眼，无奈道：“让你给那些士兵一些糖吃。”
朱棣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才转过身给那些士兵将领说打下应天人人有功到时候吃好的穿好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总之，那张空头支票说的头头是道，说的那些将领士兵热血澎湃，直嚷嚷着现在就打到应天去。
朱棣趁着士气正好，整备军队重新出发，一路挥师向南。
三月朱棣打退了铁铉，五月再打退了盛庸的军队，之后直取扬州，扬州不战而降。
只差一步，朱棣知道，在皇宫中的朱允炆也知道，还有那些大臣们都知道，朱棣只差一步就可以靖难成功。
一切，都朝着预计的方向发展着。
朱棣甚至踌躇满志的想着，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进入应天，用炮火攻肯定是不行的，他怕把允炆陷入危机之中。那么只有一种，等着京都里面的人开城来迎接他进去，而他相信允炆会这么做的，因为这一幕是他希望的，也是允炆希望的。
所以，他在应天外龙江驿外驻兵。
他在等待着，静静的等待着。
果真，没有等多久，就有探子跑进大帐，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殿下……殿下……”
朱棣眉开眼笑道：“什么话，慢慢说。”
士兵又喘了几口气：“殿下，大事不好了。”
朱棣挑了挑眉头：“什么大事？”
士兵指着军帐外面，还在喘着：“京城……京城……皇宫失……失火了……”
“什么！？”朱棣猛然站起，衣服都没有整理好就冲出了军帐，望向南京城皇宫的方向，那一片红迅速的映红了他的眼睛。
他咬着牙，握紧拳，指甲陷入肉中，带出指尖隐隐的血丝。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身边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朱棣没有回答。
而姚广孝在这时走了过来，脸上有着胜利者才有的微笑，到了朱棣面前，轻轻的鞠躬，说道：“恭喜陛下旗开得胜了。”
朱棣侧头看了他一眼。
姚广孝有些发愣。
这双眸子中，他没有看到得意，没有看到惊喜，映着火光折射出来的光彩是不甘的，愤怒的，震惊的还有……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而后，居然喃喃的念道：“他说过，他不会有事的，他说过，会等着我的。——他骗我……骗我……”那声音暗哑，居然有些呜咽。
姚广孝蹙起眉头，目光看向京城皇宫的方向。
朱棣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扯下身上的披风，扬起手，果断的下着命令：“一鼓为令，整备军队；二鼓为令，随我进城。”顿了顿，发誓一般的怒喝道，“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救下建文帝！”
——卷三.靖难之变?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