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朱棣的不安
回了大营，朱棣就唤人备了好酒好菜，正准备大块朵儿的时候，瞿能就被人押了上来。
朱权问道：“四哥，要如何处置他呢。”
朱棣啃着猪头，鼻子蹭着猪鼻子抬起了眼睛，在瞿能身上扫了一圈，才慢腾腾的问着瞿能道：“你饿了吗？”
瞿能也不跟自己过不去，笑了笑说道：“自然。”
朱棣放下猪头，油手在朱权身上一按，说道：“去，你去给他弄点猪嘴巴吃。”
朱权不满道：“四哥，他是俘虏。”
朱棣在朱权的衣衫上揩着手，笑眯眯的说道：“不能传出去说咱虐待俘虏啊，再说就算他是俘虏也是一个高级俘虏，自然要享受高级的待遇了。”
朱权还在抗议：“四哥，你莫要当了东郭。”
朱棣咧嘴道：“啥东哥西哥的，这里就一个哥，你四哥。去，哥说的话还不听了。”
朱权站了起来，无奈的跺了跺脚，方才行到瞿能面前，招呼左右去取来猪头，递到他的嘴边。瞿能低头就要啃，却不想朱权故意为难他，在他的嘴要接近猪头的时候，故意的就放矮了一些，瞿能又低头，朱权又故技重施，反复几次了，瞿能也明白了朱权的心思，索性就不去啃猪头了，反而笑道：“看来宁王爷是不愿意遵从燕王的意思。”
朱权也不惧，回道：“是你自己没有能耐，怎可怪到别人的头上。再说，你可是俘虏，最大的作用就是喂好了送上前线去杀给李景隆看看，吓吓他的胆，影响影响他的士气。——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当真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物了不成。”
瞿能不搭腔，一双眼睛看向正狼吞虎咽的朱棣，满眼都是委屈。
朱棣本就吃的开心时，忽然就觉得有道诡异的目光看过去，还没有抬头就打了一个寒颤。待到和瞿能四目相对的时候，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忙出声道：“小十七，别小瞧了他，他还真是一个人物了。”
朱权不解的回头，挑眉。
朱棣道：“小十七，你忘了吗？开战前，哥就说过，这个人太了解哥了。所以，有了他，北军才会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朱权把猪头交给一个士兵，几步走到朱棣的面前来：“那四哥的意思是？”
朱棣道：“你去问问他，问他投降不？”
朱权疑惑道：“为什么要我去问？他就在四哥面前，四哥自己问不就得了？”
朱棣摆着手，无奈道：“我跟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搭话肯定矛盾升级，我这不也是为了不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朱权嘴角抽搐了几下。
朱权冲瞿能问道：“四哥问你，投降不？”
瞿能楞了一下，随即道：“要人投降至少要开条件出来，你给我什么条件让我心动？”
朱棣侧头对朱权道：“对他说，你现在是俘虏，没资格给王爷我讲条件，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朱权面无表情的复述道：“四哥说，你现在是俘虏，没资格给王爷我讲条件，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瞿能笑道：“如果我不投降要如何？”
这次换朱棣楞了一下，蹙起眉头思索了良久，片刻后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而瞿能自然是瞧在了眼里，也不用朱权传话，直接说道：“那你就杀了我吧？”
朱棣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
瞿能从容道：“从来不敢这样想。你燕王想什么事自然会不择手段的办到。”
朱棣怒极反笑，连声道：“好一个不择手段，好一个不择手段，果真还是你瞿能最了解本王。——既然你如此了解本王，为何不开口向本王提一个条件，然后乖乖的归顺了本王呢？”
瞿能道：“因为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
朱棣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才指着南方说道：“这次战役过后，本王就能打到济南去。南军没有了你，光靠李景隆那蠢材，怎能挡本王的路？到时候，一路南下，无人阻挡，试问天下何不尽归我朱棣之手。”
瞿能垂眉，笑得有些苦涩：“小棣，你果真还是会演。”他这句话让朱棣有些不知所措，本就摆了一个好的造型想再说一番威风八面的话出来，结果瞿能一开口朱棣反而不知道下面该接什么话了，只得悻悻的把指出去的手又给缩了回来。瞿能接着道：“那么，刚才在河边对我说的话，和现在这番豪情壮志的话，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朱棣有些不安的舔了舔嘴唇。
瞿能道：“方才是在危险之中说的那番话，而此刻有好酒有好菜自然能说这般的话。那么，容我大胆猜测，现在才是燕王殿下心中所想吧。”
朱棣吞了吞唾沫道：“那又如何？”
瞿能叹道：“我只是替皇上觉得不值得。”
朱棣这下彻底的傻了呆了风中凌乱了，直到朱权推了推他，才回过神来，斥道：“你是什么意思？”
瞿能没有说话，只是陷入了回忆中。
……
“咻！”
当瞿能到达校场的时候，正看见一只红箭射中了靶子的中心，可是隔得太远，又有几个人一起射箭，所以没有看清楚那一箭究竟是谁射的。
他被人领到了皇上朱允炆的面前。
允炆穿着一身戎装，因为运动而脸色潮红，一双眼睛明亮清透，似乎只要那么一眼，便能清楚明白的看懂一个人的喜好，但是却决计不说，保持着一贯的温和优雅，从容礼貌的应付所有的人。
这个，似乎与坊间传闻中的皇帝陛下不太一样。
瞿能这般想着。
朱允炆放下弓箭，周围的侍卫们也要放下。允炆丝毫没有皇帝架子的冲他们摆了摆手，那些人方才笑笑，不再理会允炆，又开始新一轮的射箭比赛。
“瞿能？”
瞿能忙道：“回皇上，微臣是瞿能。”
允炆微笑道：“不必多礼。朕唤人差你来也是想与你商议一件事情。”
瞿能惶恐道：“臣定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允炆摆手，脸上有一丝不悦：“朕可不希望你为了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瞿能有些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允炆接着说着：“你是朝廷的官员，拿得是朝廷的俸禄。可是，朝廷的俸禄是百姓给的，不是朕给的。所以，你应该鞠躬尽瘁的对象不应该是朕，是整个大明。”
瞿能躬身道：“臣惶恐。”
允炆道：“朕听说以前你和燕王一起在蓝玉将军的旗下待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让你提前回了应天。”
瞿能老脸一红，觉得当时那事实在是年轻气盛，现在被比他还小许多的允炆说起，当真是羞愧的不知往哪里躲，支吾了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允炆微笑道：“不必紧张，朕不会追究当年的事情。只是想知道，你对燕王，对朕的四叔了解多少？”
瞿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燕王的作战方法，臣应该能了如指掌。”
允炆挑眉道：“那若派你去战场，你会站在哪一边呢？”
瞿能脸色大变，给允炆跪了下来，忙道：“臣永远追随陛下。”
允炆拍了拍瞿能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说话。瞿能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仍然是低着头，不敢去瞧允炆。允炆也不强求，靠近了瞿能一点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如果是朕要你站到燕王殿下那边呢？”
瞿能瞪大了一双眼睛，心中更加惶恐不安，不确定是允炆在试探他，还是真的要他去帮助朱棣。
允炆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后，把他塞到了瞿能的手中。
瞿能不解，问道：“陛下，这个是……？”
允炆道：“这个是要你亲手交给燕王殿下的，是一份皇位禅让的圣旨，燕王殿下收到这个应该会很开心的。”
……
思绪收回了一点点，瞿能微微低下一点头，说道：“我怀中有一份密函，是皇上让我交给燕王殿下你的。”
朱棣挑眉，猪油手在坐在一旁的朱权身上揩了揩，吩咐左右手去搜瞿能的身。
瞿能道：“这是皇上要我亲手交给你的东西。”
朱棣眯了眯眼睛，片刻后才道：“那你们就去给他松绑吧！”
瞿能揉了揉手腕，被绑得久了有一些麻木。
朱棣还在坚持原则，不与瞿能说话，免得抬杠。于是，又偏着脑袋对朱权道：“去，叫他把密函给王爷我呈上来。”
瞿能也不待朱权传话，几步就走到朱棣的面前，从怀中掏出密函，双手呈给朱棣。朱棣抬眼瞧了一眼瞿能的神色，又探了探脑袋见封面上的字确实是允炆所写的，方才拽着神色接过。瞿能也不为难朱棣，懂事的退到了一边。
朱棣拆开信封，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朱权敏感，立即问道：“四哥，是什么东西？”
朱棣慌张的收回信函，也不顾自己的原则了，对瞿能嚷嚷道：“这个是允炆让你交给我的？”瞿能点头。朱棣几乎要跳了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瞿能舔了舔嘴唇，然后就想起了当初他也是问了朱允炆这样一句话，皇上这样做是何用意，而当时朱允炆回答道：“这场战争是朕引起的，朕愧对天下苍生，自然不想再这样进行下去。燕王要什么，朕知道，所以禅让了皇位别人也没有办法为难他了。”瞿能把允炆的话复述了一遍。
朱棣怒道：“傻，他傻的真是可以的。”
朱权不解，问道：“这样不是更好？咱们都不用直接打了，有了这份密诏，到了济南城亮一亮，害怕守城的不放行？”
朱棣扯出密诏，斥道：“傻了，你也跟着傻了。——总之，这份密诏根本就不能用，到了应天也不能用。”
朱权道：“这是最为捷径的路。”
朱棣反驳道：“这条路也会让皇上遗臭万年。”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继而走到火炉前，把信放了进去，不稍片刻，一封密诏就变成了灰烟。
瞿能蹙眉道：“现在我真搞不明白你了。”
朱棣冲他翻着白眼道：“是你一直自以为是搞得懂我。”
瞿能笑道：“果真，三句话又给我杠上了。”
朱棣不理睬他，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皇上还有说什么吗？”
瞿能犹豫了半晌，才道：“皇上说，你答应过他的，要的是天下太平，大明昌盛，万国来朝，所以他希望你能记住。这是你的也是他的梦想。”
朱棣捏了捏拳头，似乎有一股怨气在胸口中积郁，久久无法纾缓。
这句话，允炆在他面前说过很多次了。
他不是不知道允炆的来历，他不是不晓得允炆知道未来事情会变化到什么地步。但是，他却一直没有询问过允炆。因为他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他只想顺着自己的心走，生也好死也好，他只想守护他想守护的那个人。但是，允炆却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帝国繁荣比较重要，黄子澄等人的性命比较重要，可是却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自己比较重要。
朱棣有些恼怒，虽然明知道这种恼怒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他就想让允炆亲口对他说上一句，朱允炆对于朱棣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东西都是一个屁。
或许这就是那些内心不安定的因素在起作用。
允炆其实应该给了朱棣很多的安全感，不管朱棣怎么做，允炆都给予全部的理解和支持，甚至有时会不顾生命安危的帮助他。可是，朱棣还是觉得不安全。因为这缕魂魄是忽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忽然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毫无预兆。
而且，允炆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晓得，而朱棣自己却对未来一无所知，这更是增加他惶恐不安的缘由。
这一次靖难，允炆总是在他面前微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布置好一切的。但是，他还是惶惶觉得，允炆没有对他把话说尽。比如，靖难后，允炆会如何？他们之间的历史又是如何的？
允炆不说，自然他也不问。
但是，允炆现在的做法，却越来越让他不安。
瞿能轻声道：“皇上与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所以，我还问过他，若不这么做，皇上依然是一个受万人敬仰的皇帝，日后的盛名可逼尧舜禹汤。皇上当时回答了我这个问题。”
朱棣急切道：“他是如何回答的？”
瞿能道：“皇上说，他一切的勇气都用在了别处，所以没有勇气能治理好这个国家了。”
朱棣默然。
忽然之间，他很想见见允炆，想的心里发痒。
朱权问道：“四哥，现在你又想如何处置这个人呢？”
朱棣看向瞿能，片刻后才道：“先关起来吧，到了济南再做打算。”①
不日后，朱棣发兵到达了济南，原本以为李景隆撤退后，前方的路回一帆风顺，却不想在济南横空出现了一个阻拦他的人，而此人姓铁名铉。
①：瞿能曾经追随蓝玉渡过大渡河征讨西番，立下战功，并没有随军去过北元，所以和朱棣有交接的靖难大将应该是平安，而非瞿能。而朱棣起兵“靖难”的时候，瞿能和他的儿子英勇杀敌，一直战斗在最前线。而最后，在白河沟战役时，他和他的儿子都英勇就义了。此文因为情节需要，在这里做了一些修改，有些是套用了平安的章节，当然有些感情是莫须有的，若是被雷劈到了，鄙人会附上狗皮膏药一盒疗伤。若是劈焦了，请自行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