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险象环生（上）
是说，李景隆之前在郑村坝吃了败仗。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回了应天府。
因为允炆之前不在，一切军务皆由黄子澄一手把关，所以，这个消息先是传到了黄子澄的府上。他吓得坐立不安，想那李景隆是他保荐的，当时还对两位同僚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非他不可，可是如此是这样的惨状，岂不是把自己也拖下水了？
黄子澄略一思量，决定隐瞒战败的事情，匆匆的去了皇宫，对允炆禀告说的是李景隆大败北军，士气一发不可收拾，需要再派兵马给他，让他一鼓作气干掉朱棣。
允炆是才从前线战场回来，岂不说打败李景隆的主意是他出的，就说这一路回来看到的种种迹象也知道李景隆是败还是胜了。只是，黄子澄这样说，他也那样不动声色，佯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捏着手中的毛笔道：“当真赢了？”允炆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当演员的天赋。
黄子澄忙道：“是的，现在燕贼已经被打回了北平。不稍日就可以把燕贼给皇上抓回来问罪。”
允炆搁下笔，拍着手道：“那真是太好了。”
黄子澄犹豫道：“陛下，现在万万不能召李景隆回来。需得再派些兵马给他，让他一鼓作气拿下燕贼。”
允炆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黄子澄的话。而黄子澄这个时候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允炆笑道：“既然太傅都如此说了，那便如此办吧，把军队交给李将军，朕也放心。”
“陛下，万万不可！”一声喝声忽然响起。允炆抬头，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进来的人却是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徐辉祖更像他的父亲徐达，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几大步就走到允炆的御桌前，单腿给允炆跪下，道：“陛下，李景隆根本就不是带兵的良将，不可派他前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黄子澄在一旁冷冰冰道：“那依你之见，应该派谁出征？”
徐祖辉道：“臣不才，愿领兵前往。”
黄子澄笑道：“你可是燕贼的大舅子，怎可信你？”
徐祖辉怒道：“燕贼叛国，人人得而诛之。他不过就是我妹夫，即便是我亲弟，他若是叛国，我也定不容情。”
黄子澄道：“徐云起不就是你亲弟？”
徐祖辉眯了眯眼睛：“那又如何？”
黄子澄嚣张道：“他这个妖孽勾引皇上，与皇上私奔，陷皇上生命于不顾，该当何罪？”
徐祖辉丝毫没有犹豫道：“杀！”
允炆忙道：“那件事与云起无关，是朕让他那么做的。太傅休要再提！”
黄子澄有些委屈，楚楚可怜的红了眼眶。
允炆道：“朕相信祖辉对大明的衷心，对朕的衷心。只是，对方是你的妹夫，若让你上战场，朕心中委实不忍。”
徐祖辉乱了心神，口不择言道：“那对方还是皇上的亲叔叔呢。”
黄子澄抓住机会，跳了起来，嚷嚷道：“大胆，这般说陛下，该当何罪?”
允炆又当起和事老：“太傅别激动，当心气坏了身子。——祖辉，正是因为他是朕的亲叔叔，朕才知道此事有多么的为难，都是一家人，骨肉不离的，派军攻打他的时候朕心中是万般的不舍。所以，朕不希望你也像朕一样，陷入两难。”
徐祖辉严肃道：“臣决计不会公私不分，断然是要提了燕贼的人头来见陛下。”
允炆吓得站了起来。
原本觉得让徐祖辉去战场打打酱油也不错，这样至少能让他愤青的精神儿能找到地儿使，可这徐祖辉这么一说，吓得额头也冒出几颗汗来，自然是断了派徐祖辉去前线的念头。
允炆镇定下来，挥着手道：“祖辉，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打仗的事情自然有李将军和太傅安排。你呢，朕给你想了一个更好的去处。”
徐祖辉蹙起眉头。
允炆道：“太子已经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了，朕纵观整个朝堂，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故而你去教教太子吧。”
徐祖辉拒绝道：“方大学士乃天下读书人的种子，臣怎么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允炆笑道：“储君应该文武皆备。希直为文，祖辉为武，定然能让储君文武双全，把文奎交给二位，朕才放心。”
徐祖辉还要推脱。
允炆忙抬手道：“就这么决定了。朕今日有些累了，太傅还有祖辉，你们先下去吧。”
允炆都这般说了，那二人也不好停留，皆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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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最近非常的憋闷。虽然随军将领不晓得朱棣憋闷的原因，但是皆能从朱棣的脸上看出端倪的，皆是不敢去老虎的身上拔毛的。朱权自小就是一个人精，寻了一个借口便带着人马逃得远远的。而朱棣身边的两员大将，张玉和朱能，便只能成天承受朱棣的低气压，叫苦不迭。
而朱棣憋闷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允炆皇次子的出生。
根据他的推算，这马皇后怀上皇次子的时候大约就是他进京面见允炆的时候。这般一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当初，他还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做的不好让允炆为难了，不得已连老脸都不要了演了一出疯子的戏码，为的还不是允炆。结果允炆倒好了，左拥右抱不说，还珠胎暗结。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是滋味。
而朱棣生气的后果就是北军一路南下，势不可挡；而南军节节败退，溃败如山倒。朱棣一路追南军南下，终于和北上的老冤家李景隆相遇在了白沟河。
李景隆上次吃了朱棣的亏，这一次便卯足了劲要把朱棣打得个落花流水。在他看来，上次对外宣称五十万，实则只有二十万人的军队是少了一些，所以他发挥起来碍手碍脚的，才败给了朱棣。而这次好了，朝廷给了六十万的人马，而他对外宣传自己领的是百万雄师，说出去这个数字就威风凌凌的，在对阵的时候，自己的百万雄师在那摆一个拉风的造型，就足以把北军吓得从马背上掉下来，屁滚尿流。
此刻，李景隆得意的在军营中召见各部将领开会。
李景隆训斥道：“朝廷给本将这么多兵马，就是信任本将。有一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咱们在战场上要灵活应变，知道吗？”
副将瞿能哭笑不得道：“将军，那我们现在应该向什么地方打？”
李景隆犹豫着，片刻指着军帐外，说道：“燕贼在哪，咱们就打向哪！总之，就是要打得他屁滚尿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颇有豪气，似乎那朱棣就被他抓到了面前，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朱棣，得意的说着：发小，你也有被我打败的一日啊。而后，眼前就闪过无数皇上赏的金银珠宝，娇妾美婢。
李景隆还在幻想的时候，瞿能却泼了他一盆水：“那如何打得燕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李景隆偏着头，思虑了片刻道：“咱们直接上人去围殴，十个打一个，难道还打不过北军吗？”
瞿能太阳穴突突跳得疼。
李景隆也瞧出瞿能脸色不大好，估摸着自己的分量，赔笑道：“那瞿能，你说说看，怎么打？本将听听看，最后想想有没有本将的办法好，然后择而用之。”
瞿能脸皮抽了抽，才道：“末将认为单纯用人去打不好。”
李景隆道：“那你说，快说。”
瞿能道：“可以采用火器。”
李景隆蹙了蹙眉头：“火器？”
瞿能点了点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跟李景隆说了一个透，李景隆大叫了三声妙啊妙啊，最后忍不住的还从主将位上跳了出来，抱住瞿能又大叫了三声妙啊妙啊，而后就大手一挥，说是就把军队指挥权交给瞿能了。
朱棣收到探子来报，那方南军的消息基本了解了一个大概，却无丝毫的喜色。朱能探着身子瞧了瞧朱棣手中的密保，不屑道：“不就是个李景隆吗？不就是百万大军吗？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
朱棣合上密报，轻叹道：“关键不是李景隆和那百万大军的问题，关键是瞿能这家伙。”
朱能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棣叹道：“他太了解王爷我了。”
朱棣目光深邃了起来，思绪回到了好几年前……
塞外，大风纷飞，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到了夜晚，气温骤然下降。朱棣随着蓝玉出征，半夜才睡下，忽然就被一阵军鼓吵醒，穿了衣服出去，却听见蓝玉下令，整军追击元军。
朱棣那时候才十四年纪，刚刚册封为燕王，还没有成亲还没有封地甚至连允炆都还没有出现，被朱元璋派去随军磨练。而在此之前，朱棣从来没有到了北方，从来不知道天一冷起来会冷到这个程度。
蓝玉是朱元璋手中最重要的军事将领。朱元璋重用他，他便有些持才傲物，朱棣这样无权无势的小王爷他自然是没有放在眼里的。所以，可想而知，当时朱棣虽然是个王爷，但是在军营中却是一点地位也没有。
瞿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和朱棣交好的。两个孩子年纪差不多大，又都是富贵出生，自然话题就到了一块。瞿能在北方长大，依他的话说，他是虚长了朱棣一岁，所以凡事都照顾着朱棣。
朱棣站在人群中，张望着蓝玉，目光中有崇拜之色。瞿能拉住朱棣的手。朱棣挥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瞿能笑道：“那还不简单，现在去追元兵，元兵哪有什么反击之力？”
朱棣乐道：“那不若让你我二人去当元帅好了。”
蓝玉那次没有行动，只是把所有人叫起来训了一顿，说的是集合整备的时间太长，完全不像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还说日后这样的训练还多着呢。
朱棣冷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老匹夫，就知道折磨人。”
瞿能捏了捏朱棣冰冷的手，笑道：“若换成是你，你还不一样要这样折磨别人的。”
朱棣又哼了一声：“你会读心术不成？”
瞿能道：“不会，只是相处久了，我就了解你了。”
朱棣没好气道：“干嘛了解我？”
瞿能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清亮透明的瞳孔燃烧着烈火。
那夜，朱棣发起了高烧，头烫得厉害，但是手脚却冰得吓人。
瞿能不晓得是怎么知道了，就那样的钻进了朱棣的营帐中，二话不说就钻进了朱棣的被窝里，把他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用自己的体温暖了他一晚上。
第二日醒来。
朱棣骂道：“傻了，两个人都风寒就好玩了。”
瞿能摸着脑袋笑了笑：“那正好了，黄泉路上也有一个伴。”
朱棣被他那句话唬住了，半晌都没有回过味儿来……
“轰”一声巨响打断了朱棣的回忆。朱棣楞了一下，嚷嚷道：“咋了？大冬天的还打雷了，莫不是这处有人有了冤情不成？”
朱能摸了摸脑袋：“这处要开战了，人都跑了，难道还有人的怨气如此大，让老天都震怒了。”
朱棣抽了抽嘴角。
有探子回来报。
张玉率领的先锋部队遭遇埋伏，南军持有火炮，张玉不敌，已经撤了回来。
朱棣倒抽了一口气，急切道：“有几门火炮？”
探子道：“大约五门。”
又一声巨响传来，轰轰震得桌子都在抖动。
朱棣一点都没有犹豫，果断的下令：“撤，赶紧撤，那东西没长眼睛，落谁的地儿上谁倒霉。”
朱棣本是想打先锋先撤的，却不想居然有路人马比他跑的还快，他张着嘴正要叫唤，考虑着该给这帮兔崽子什么样的军纪处分的时候，“轰”的一声雷响，前面的人就被炸得血肉横飞，东一块胳膊西一块腿的。
朱棣张了张嘴巴，暗道一声不好。而一旁朱能已经叫唤了出来：“怕是埋有地雷。”朱棣叫苦不迭，现在向前有瞿能率领的先锋军，跟个疯子一样杀进北营；向后有南军早就埋下的地雷，一个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
此番，尽成了朱棣此生作战最为凶险的一次。
朱能小心翼翼的瞧了朱棣一眼：“咋办？”
朱棣当机立断：“本王从三骑殿后，你们先撤，本王给你们打掩护。”
朱能唤了一队人马进了雷区当了先锋，而他自己则留在了朱棣的身边，嬉皮笑脸着说是要为王爷鞍前马后，寸步不离，王爷有这般舍己为人的精神，作为属下自然也不能落下，更应该陪在王爷身边舍己为人了。
朱棣嘴角抽了抽。
那雷区又发生了几次大的爆炸，朱棣脸色一变，招呼着部队跟着爆炸过的点走，却也是步履艰难。还未曾走几步，四周就被弓弩手围了起来，一群人慌了心神，一通乱跑，踩着爆炸点，又是几声轰天巨雷。
朱棣骑在马上，喝着众人冷静。他本来兵就不比南军多，若是乱了阵脚，损兵折将，怕就失去了先机，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此番是恨得瞿能咬牙切齿，又寻不着出路，一筹莫展，如困兽一般。
瞿能此刻站在高处瞧着战局，一旁的李景隆大喜过望，得意道：“哈哈，瞿将军就是我的奇兵，只要你一出还怕燕贼做什？”
瞿能抿着唇，轻声提醒道：“皇上有令，不可伤了他的叔叔。”
李景隆道：“自然不会伤了燕贼的。”
瞿能叹着气，指着下方的战场道：“可曾想过，若是这般狂轰滥炸，那燕贼可还有命？”李景隆脸色变了变。瞿能又好心提醒道：“这皇上和王爷才是一家人，不过就是一家人吵吵架，打打架了，等吵完了打完了还是一家人。弄死了王爷，你说皇上到时候要人，是怪罪刀剑无眼还是怪罪到你的头上。”
李景隆额头上冒出几颗冷汗。
瞿能道：“给燕贼一点教训就可，别困死了他，这样对将军可没有好处。”
李景隆乱了心神道：“那如今该怎么做？”
瞿能从容道：“燕贼自然是要活捉的，断不可伤了他的性命。那些弓弩兵不撤也不要射箭，给他一点威慑，让他主动投降便可。”
李景隆忙拍着手叫好，瞿能以一付看白痴的样子扫了他一眼。
朱棣纳闷了，这群士兵光拿着箭围着他的军队，也不进攻也不后退，而他动一步，他们就动一步。朱棣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允炆说起过给了他一道保命符，想来就是这般起了作用。
朱棣微微勾起嘴角。
这些人不敢要了他的性命。
如此一想，便有了底气，抬手一挥，喝道：“将士们，咱们冲出去是死，不冲出去也是死，不若跟他们拼了，好歹还有一条活路。”
一声令下，被围多时的北军如泄堤的洪水一般冲了出去，不多时，就破了南军防御的一道口子。朱棣也不再讲什么绅士风度，更不再讲什么舍己为人的作风了，一马当先朝那缺口冲了过去，一路没得方向的乱跑。
待甩掉追兵后，朱棣才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