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私奔（下）
徐云起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估计着刚才就是喝多了酒，如今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才晓得自己干了什么样的蠢事。
他居然就因为允炆说了那样一句话，就带着允炆“私奔”去了。
而一路上，允炆还兴奋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真像被困久了的鸟儿被放生了一般，如今一扫晦气，神采飞扬。
徐云起哭丧着脸道：“皇孙，玩会儿就回去，成不？”
允炆趴在云起的肩头，笑得很没有形象道：“信不信，他们绝对不敢把我失踪了的事情发布出来。日后啊，估计着都是太傅大人发令指挥战斗了，然后我就彻底成了空架子。”
徐云起还是哭丧着脸：“那有什么好的。”
允炆乐滋滋的挥手道：“他们不会打仗，若我不在，放开了去干，肯定会输给四叔的。”
徐云起额头上滚下三根黑线。
允炆在徐云起肩膀上蹭了蹭，本是无意的动作，却蹭得云起脸皮发烫，口干舌燥，忙让开了一点点，说道：“皇孙想去什么地方？”
允炆偏着脑袋想了很久，而徐云起也等待了很久。最后，终于等到允炆开声，说道：“云起啊，我都出来了，就不要叫我皇孙了，你叫我允炆，小炆，小炆炆，都可以。”
徐云起脸皮有些挂不住了，重复道：“允炆？小炆？小炆炆？”他有一种想撞墙装死的错觉。
还没有等徐云起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允炆的手就指着北方，说道：“我们去北方吧。有些事情还需要我亲自出面去解决呢。”
云起点了点头。
此刻金乌才不过刚刚冒出了头，晨曦之光剪出了允炆的一个侧影，竟不若从前那般温良软弱的少年，眉宇间有了几分豪气，让云起隐隐有了一股朱棣在面前的错觉。
云起深吸了一口气，给允炆搭了一把手，让他上得了马。而后，自己也跨上马，与允炆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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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浩浩荡荡的率着自己的大军到了朱权的地儿，准备借“朵颜三卫”一用。可未曾想到，朱权也不知晓那根筋不对了，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把之前在北平对朱棣说过的话都咕噜咕噜抛在了脑后，死也不让朱棣的人马进城。
朱棣无奈，最后搬出兄弟情深的戏码，说他的人马不进城，就他带几个亲兵一起进来，而朱权这才放行。一路人马到了宁王府，朱权自然好酒好肉招待的妥当，在众人面前更是和朱棣勾肩搭背，左一句四哥长右一句四哥短的，那城门口发生的不愉快完全就被抛到了脑后。而朱棣也守规矩的很，并没有为难朱权，即没有上演擒贼先擒王的戏码，也没有上演兄弟一家亲，他打我也要打你的温情戏码，总之，就是朱权招呼着吃就吃，朱权招呼着喝就喝。末了，还吃多喝多了，病了好一场。
朱棣在病中的时候，谁也不见，就只拉着朱权的衣袖，稀里哗啦的哭了一通，说着什么皇上如今打了我左脸，我就不能把右脸也伸出去给他打了，要伸也是你小十七伸去。然后又说了一通蛊惑小十七造反的语言，最后朱权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得把所有的人都唤了下去。
待到屋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朱棣还拉扯着朱权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小十七，皇上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他再义了，亏他小的时候，我还是最疼他的叔叔。孩子长大了，果真就由不得叔了，屁股翘老高，瞧不到脸面了。”
朱权嘴角抽搐着，推了朱棣一把：“四哥，都没有人了，你还装。”
朱棣抹着眼角的泪：“哥说这些话是句句肺腑啊。”
朱权嚷嚷道：“以前就说过一遍了。四哥，求你，别装了成不，只有咱们两人了，还不能安生的说会儿话？”
朱棣咳嗽了几声，还在淌着泪花道：“演戏演的入神，没有收住。”
“……”朱权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得厉害。
朱棣嬉皮笑脸的拍着朱权的肩：“小十七，其实你的演技也不赖，虽然比起你哥来还是差那么一点的。”
朱权揉着备受摧残的太阳穴道：“四哥，你说你让我直接跟着你造反不就得了，搞这么多名堂有什么用？”
朱棣敲着朱权的脑袋，嚷嚷道：“你怎就是一个榆木脑袋?上次不就跟你说好了，哥拖你下水至少要给你留一条后路的。”
朱权揉着自己似乎有些肿起来的脑袋，嘟囔着：“四哥当真就以为你败了，我还有好的下场？”
朱棣叹了一口气：“至少这样若是日后我败了，你还可以到皇上和那些个迂腐文臣面前哭诉一番，说是我逼的。那些人看我不顺眼，瞧你就顺眼多了，定是会饶你的性命的。”
朱权道：“四哥，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下水了难不成还能保证我不湿了脚。若不是你执意如此，我才不跟你演这些有的没的戏码。”
朱棣被噎了一下。
半晌，朱棣才又道：“既然都演了，总归是要演完的，哪有看戏的时候，起了一个头不落下一个尾的？”
朱权翻着白眼，知道是劝不动朱棣了，只得问道：“那下一步如何做？”
朱棣动了动食指。朱权把脑袋伸过去一点点，朱棣勾住朱权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道衍不是都安排好了吗？那张纸上造成念就是了。”朱棣说话的时候，气息全部都扑在朱权的脸上，烧得他脸皮一烫，尽是有些窘迫了，连朱棣说了什么话也不太清楚，只是咬着下唇支吾了几声。朱棣许也是瞧出了端倪，毫不客气的一巴掌就挥到了朱权的后脑勺，喝道：“想什么呢，听哥说话没有？”
朱权委屈的揉着后脑勺，又悲愤的想起额头上被朱棣敲出来的几个包，心酸道：“我听着了。”
朱棣一脚把朱权踢下床，继续嚷嚷道：“那快去给哥准备好吃的好喝的。”
朱权大嚷：“你还没吃够？”
朱棣道：“刚才是演戏装的，自然是没有吃饱的，来的路上都奔波着，顾不得吃东西。还等着和你演完这场戏，回去守北平城呢。”
朱权揉了揉眉心，唤着人赶紧再准备小点上来。
朱棣继续狼吞虎咽的时候，朱权却坐在了其身边，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朱棣抬头瞪了他一眼，他悻悻的缩了缩脖子，笑得有些憨厚道：“四哥，其实这样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朱棣不客气的踢了他一脚：“不错个屁。我一走北平那就被围了，但还是要先过来和你合计着出这么一招，我容易吗我。”
朱权伤感道：“只怕以后就没有咱们两兄弟这样吃喝玩乐的日子了。”
朱棣嚼着一块点心，因着朱权这番话，顿觉如同嚼蜡一般，哀叹了一会儿，才道：“哥永远把你当弟的。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哥就保你一辈子。”
朱权楞了一下，随即只剩下苦笑。
朱棣拿起桌边的一块方帕，揩了揩手上的油迹，又道：“对了，哥这次准备了一些东西给那些朵颜三卫的兄弟，待会儿他们要对你动粗什么的就别怪哥事先没有提醒你。”
朱权蹙眉道：“用钱收买？”
朱棣道：“这个是道衍给出的主意。他说，只有这个办法，既可以让那些人归顺我，又不会让别人起了疑心怀疑你。毕竟这群人当年是朝廷花钱买回来效力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就想起了当年与允炆在大草原的时候，允炆给他出这个点子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又想着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允炆了，不免心中有些郁郁，挥了挥手，又道，“反正，到时候怕是要委屈小十七了。”
“四哥愿意这么做，我也没有怨言。”朱权笑道，“而且，本来朵颜三卫也算当年四哥送给我的，我如今只是完璧归赵罢了。”
朱棣拍了拍朱权的肩膀：“哈哈，还是小十七识得大体。”他慢腾腾的站了起来，打了一个饱嗝，伸了一个懒腰，又道，“饭足酒饱，哥先睡会儿。你出去看看，等张玉那些人把钱都洒完了，就来叫醒哥。”
朱权又揉了揉眉心，却没有说什么话，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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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炆没有选择去北平，而是直接择道去了宁王的属地。云起询问缘由，允炆笑笑，只是指着那个方向说着，他觉得朱棣会在那里。云起转了无数个心思，才觉得允炆说的不无道理，朱棣肯定是要去借宁王的朵颜三卫来起兵造反的，但是允炆这样跑去，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
云起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允炆。
允炆摆着手说道：“有句成语叫不入虎穴怎得虎子？我不闯上一闯，怎么能擒到朱棣那只老虎?”
云起不再阻拦，只是隐约觉得允炆去宁王那不仅仅是为了会朱棣那么简单，似乎有更深的目的在里面，奈何他却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而允炆也不对他提起一字半句。
好不容易，二人终于到了大宁城郊外，隐隐约约的已经可以看到大宁城那巍峨的城墙了。
允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沿着官道走了片刻，忽然就不走了，招呼着云起上前。云起不敢怠慢。允炆蹲在地上，指着官道上那一道一道的深沟，问道：“你看看这些痕迹是不是都很新？”
云起点头，也蹲了下来，摸了摸那泥土：“的确很新。看来最近很多人走过官道。”
“有马，有车，还有……”允炆拾起遗在道上的一些干枯的米粒，轻声道，“还有辎重，看来路过此地的是一只军队。”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就飞奔过一匹敞篷马车。马车上的人敲着锣喝道：“王爷过，闲杂人等回避。”
允炆忙和云起一起退到了路边。
而这时风吹草动，云起戒备的摸到了腰间的绣春刀。允炆忙按住他的手，轻声道：“不急，咱们也躲到一边去瞧瞧热闹。”
未几，果真朱棣和朱权并肩骑马行过官道。
允炆许久没有见到朱棣了，远远的瞧着他，心跳就加快了许多，楞了好一会儿，直到云起在其身边小声的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慌忙的缩进草丛中低下了头。
朱棣和朱权尽然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官道上停了下来。
朱棣客气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弟弟你的招待。”
朱权道：“也只有这些吃的喝的能招待四哥了。”
朱棣笑着：“瞧小十七说的啥话，现在普天下敢招待你四哥的人可不多了。——不过，就是你家那酱香鸽子没有进味，下次多抹点酱，味淡了，不好吃。”
朱权抽了抽脸皮，还得赔笑道：“四哥的话，弟弟记住了，下次四哥再来，弟弟定是吩咐厨房把味做大一些好款待四哥。”
朱棣忽然就不舍道：“那我这就要走了？”
朱权如释重负的样子：“上面有令，王爷不能擅自离开封地。弟弟不比四哥，就恕弟弟不远送了。”
朱棣嗔道：“小十七，我真走了。”
朱权道：“可惜，我都没有什么可以帮四哥的，你就一路好走吧。”
朱棣笑了，一把按住朱权的肩膀。朱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朱棣扯到了自己的马上。朱棣笑得很无良的说道：“如果你想帮哥的话，就废话少说，和哥一起去靖难。”
朱权脸色一变，瞧了瞧跟在二人身后的那朵颜三卫的首领，怒道：“四哥，啥忙都可以帮，就这个不成。你说什么都不成。”
朱棣脸皮抽了抽，冷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来，展开来就念道：“小十七，我需要你。不仅需要你，还需要你的朵颜三卫和你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不远处，允炆的脸色煞白。
身后不知何时窜出一群士兵，将他和云起团团围住。
朱权本就被朱棣圈在胳膊里，稍微探了探头，就瞧见朱棣手中的纸条写的是什么，当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压低了声音道：“四哥，你把这个拿出来干什么？”
朱棣也压低声音回道：“刚才被你那么一激，我就给忘词了。”
朱权风中凌乱了一把，咳嗽了好几声，才回到平地，轻声道：“那你继续念。”
朱棣不依，把纸递到朱权的眼皮底下：“下句台词是你的，不信你自己看。”
朱权嘴角抽搐，瞅也不瞅那纸条就大声吼道：“靖难之事，四哥不要开玩笑了。”
朱棣虚了虚眼睛，气沉丹田道：“总之，废话少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朱权后背起了一层汗，这话怎么听怎么就像土匪抢良家妇女的感觉。朱棣掐了朱权的腰一下，示意他套词，他咳嗽了一声，又道：“四哥，难道你觉得你能在我管辖的地方为所欲为吗？”
朱棣笑得很好看，他把那纸条重新塞进自己的怀中，搂住朱权的腰坏坏的说道：“我明白，所以才让你到这郊外来送我。”
朱棣的声音刚落，起先埋伏在草丛中的士兵都站了起来，把他们二人团团的围住。
朱权挣扎了一下，却被朱棣死死的揽住腰。朱权涨红了脸，喝道：“朵颜三卫在哪里？”
除了朱权手下的大将朱鉴手持钢刀站了出来，怒斥朱棣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朱权无奈的叹气叹气再叹气，表情完美到位，生动形象的刻画出了一个被迫无奈的弟弟的形象，若不是朱棣也在演戏，只怕此刻要为朱权鼓掌了。朱权叹道：“既然如此，弟弟别无他法，答应了四哥便是。”
朱棣喜笑颜开，得意忘形，脑袋一热，就在朱权的脸上给啵了一口。
朱权脸皮薄，瞬间就如烫熟的虾子一般，红了整张脸。
而藏在暗处的允炆气得肺都要砸了，也不待身后的那些士兵押他到朱棣面前，直接就跳了起来，怒道：“朱棣，朱权，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朱棣和朱权皆看向发音处，顿时两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天空应景的惊起一群乌鸦，在他兄弟二人的头上不停的盘旋着，叫的无比的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