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靖难之初
书房中阳光正好。
朱权白皙的手轻轻的转动着青瓷茶壶，待开水过了一趟后，滤掉了第一次的茶水，满屋子氤氲着茶的清香。
朱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抱怨道：“尽学些文人的派头。”
朱权抬头冲他赫然一笑：“我以为四哥是喜欢这些文人的派头的。”
朱棣摆着手：“像小十七这种能文能武的，哥瞧着就乐；像黄子澄那种酸腐摆型的，哥瞧着恨不得打得他满地找牙。”
朱权顿了一下，垂眉道：“四哥这次在京城不就是借着名头教训了黄子澄一顿，出了这一口怨气。”
朱棣乐道：“早就瞧他不顺眼，想给他一点教训了。”
朱权叹道：“怕是四哥还有别的心思吧。”
朱棣也不忌讳，得意道：“自然也是要给皇上出气的。”
朱权挑眉道：“四哥原来没有怪过皇上？”
朱棣猛然顿悟自己大嘴巴说漏了，慌忙解释道：“气终归还是气的，但毕竟是自己家的，总不能真要与皇上对着干。四哥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清清君侧就够了，那些夺权篡位的事情别说你哥不敢做，就是想也是不敢想的。”
朱权苦笑道：“四哥果真还是不愿意与我讲真话。若是你要当皇帝，弟弟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朱棣装着听不懂朱权的话，咳嗽了好几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转了话题道：“小十七，听说最近又是研究茶道，又是研究道义，又是研究古曲的，每日里过的倒是逍遥自在。”
朱权把沏好的茶递到朱棣的手中，笑得眉眼弯弯道：“四哥，原来也有关心我。”
朱棣脸皮抽了抽，本想说：我哪是关心你啊，我是关心你手中的那“朵颜三卫”，顺道才注意了你最近的动向而已。可是，忍了忍，终将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就着朱权的手牛饮了一口茶，笑道：“你是我弟弟，关心你是自然的。”
朱权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朱权道：“若是四哥想用‘朵颜三卫’，只待弟弟回去做一下部署就是。”
朱棣摆手道：“不急不急，待你那两侄儿回来再说也不成。况且……”朱棣搬了一张凳子，坐到朱权的身边道，“我要干这等事情，自然也不能连累了小十七，总要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日后若我兵败，也能保得小十七你一条性命。”
朱权感动的唤了一声：“四哥……”
朱棣道：“别感动，学个文人尽做些酸死人的事情。此刻，人人皆知皇上与我交恶，只有小十七独自一人前来，还说要助哥一臂之力，哥总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不是？改明儿，你就先回你的封地，吃好的穿好的，别打探哥这边的事情，待时机到了，哥自然会来找你。”
朱权忧心道：“只怕朝廷会继续做出对哥不利的事情……我怕弟弟这一去就见不到四哥了。”
朱棣道：“小十七这番心思，当哥的心领了。”又神秘的一笑，说道，“况且，哥在朝廷有一个绝对安全的细作，只要有他在，就算最后事情成功不了，哥也能保住性命。所以，哥实在不愿意你来趟这浑水。”
朱权蹙眉：“细作？四哥，靠的住吗？”
朱棣无比认真的点头：“没人比他更靠得住了。”
朱权道：“但是以四哥目前的兵力对付朝廷恐怕还是有一些吃亏的吧……”
朱棣叹气道：“自然，总之，十七你先回家等我消息就是，其余的让哥来安排。——有时候就算是演戏也要先演给朝廷的人看看才成。”
朱权慎重的点了点头。
朱棣为缓和着此刻的气氛，揽过朱权的肩，呵呵一笑道：“小十七，别蹙着眉头，被别人看着了还以为当哥的欺负你来着。”
朱权展开些许眉头。
朱棣叹道：“咱现在也是走一步是一步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不如以茶代酒和哥一起喝上几杯，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朱权抿着嘴唇倒是听话的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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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后，朱高炽和朱高煦平安的回到了北平，随着二人回来的还有使臣景清。看着两个儿子回来后，徐雯大松了一口气，而朱棣也终于和朝廷撕破了脸皮，开始准备靖难了，却不想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监视下，这边刚在准备“靖难”演讲，那边已经安排了指挥使张信前往燕王府逮捕朱棣。
朱棣本是还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去，却不想被景清拦着，道的是因为黄子澄醒了过来，一口咬定朱棣就是装疯，皇上也是瞒不过去的，所以才下了这道旨意。现在若再装疯迎了那张信进来，说不准反被张信咬上一口。
朱棣道：“言之有理。”
姚广孝摸着胡须问道：“景清这般一说，似胸有成竹，不若说说你的计策。”
以往姚广孝只是隔三差五的才到燕王府上一遭，给朱棣算算运程，并且鼓动鼓动朱棣才乃真龙这样的口号。而以往朱棣也是没有放在心上。可这番去了应天一遭，又得了允炆的应诺，自然回来是想大干一番的。朱棣对姚广孝没有什么隐瞒，只未曾说这事乃允炆授意，倒是把自己的委屈说的个七七八八。而这一切也正好和了姚广孝的心意，当即一拍大腿，就承诺要助燕王成就一番大事。
朱棣自然欣喜。而姚广孝在朱棣表明心意后，也不再回寺庙，干脆打了包袱就住进了燕王府，整日就和朱棣研究如何造反才能成功又不被世人唾骂这个话题。
景清自然不知晓姚广孝的心思。只是他本就是个人精，在朝廷上混了几年，瞧着这些人更是分明透彻。见姚广孝如此急切，自然也猜得个七七八八，也不再卖关子，说道：“燕王殿下若是信得过臣，不如让臣去试着说服张信。”
朱棣挑眉道：“如何说服。”
景清道：“自有景清的法子。”
朱棣又道：“你这般做，不怕就泄了身份?”
景清轻松道：“皇上有令，景清不敢不做。”
姚广孝神色有些凝重，询问道：“为何皇上有这样的命令？”
景清瞧了瞧朱棣，嚼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朱棣脸色一变，忙岔了话题道：“景清先去应付张信吧，此刻他手中定是有逮捕我的勒令，务必给取回来。”
景清拱手退下。
姚广孝道：“殿下就如此信任此人？”
朱棣不答，却道：“你还记得从前允炆问过你一句箴言吗？”
姚广孝笑道：“自然记得。我告诉皇上，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若是因毁了，怕是结出的果不会再是原来的那颗了。”
朱棣道：“所以，大师你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了，对吧？”
姚广孝道：“若是燕王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朱棣摇头道：“我自是不问他从何处来。其实不用大师讲，我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他顿了一顿，又道，“所以，大师，这是我相信景清的理由。”
姚广孝恍然道：“原来是如此这般，适才却是我小人之心了。”
朱棣拍了拍姚广孝的肩膀道：“就让我们也瞧瞧景清的本事吧，那张信怕不是他的对手了。”
果真，如朱棣所料，不过个把时辰，张信就随着景清回来，手中捏着那道勒令。
朱棣遣退了所有的人，与张信在书房单独交谈。
张信把那道擒拿朱棣的勒令交到了朱棣的手中，朱棣微微有些感慨，继而却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倒在了张信的面前，连声悲戚道：“是您救了我们全家啊！”
张信脸色大变，慌忙撂了衣摆给朱棣跪了下去：“殿下对臣行如此礼仪，怕是要折杀臣的。”
朱棣眼睛瞟了瞟书桌上摊开的一本书，继而又说道：“尔公当受我如此大礼。”
张信竟是被朱棣感动的眼眶有些湿润，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殿下，臣受之不起，您先起来说话。”
朱棣也不推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就站了起来，趁张信低头抹眼睛的瞬间，伸手就把桌上摊开的那本《三国演义》给合上，正要收好，张信忽然就道：“殿下……”
朱棣吓了一大跳，书从手中滑落在地上。
张信正要去看是何本子。
朱棣慌忙呵呵笑着，拍着张信的肩膀道：“你说有话要与本王说，咱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又是趁张信不注意的时候，把书踢进了桌子下面。
张信还被朱棣方才的行动言语感动着，好半晌才说道：“其实，燕王殿下是仁义之人，坊间都这样说的。”
朱棣脸皮抽了抽。
张信继续道：“我原本是不信的，今日见着燕王殿下，堪比当年刘玄德。”
朱棣脸皮抽得更厉害，心道幸好把《三国演义》给踢到了桌子下面，不然他模仿着刘玄德说的这几句话肯定要被拆穿的。
朱棣道：“方才景大人与张大人可有说什么？”
张信忽然就哆嗦了一下，半晌才道：“殿下，景大人说，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让臣不要忤逆了皇上的意思。”
朱棣眯了眯眼睛：“皇上安排的？”
张信诚实道：“臣临行时，皇上就与臣说过，燕王殿下乃是皇上的亲叔叔，断不能发生当年湘王的悲剧①，让皇上背负嗜叔叔的名声。”
朱棣叹道：“我那侄儿就是心地纯善。——那张大人又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张信抓了抓脑袋，说道：“这是皇上和王爷之间的私事，臣不好说。”
朱棣和善的笑着：“说吧，本王不怪罪你的。”
张信犹豫着：“端看王爷是不是也有皇上那份心思。皇上仁爱，王爷若顺着皇上的意，自然也可以装出叔侄亲近的表象。但是，臣斗胆猜测，王爷怕是不甘心的吧。”
朱棣双手环于胸前：“那张大人站哪一边呢？”
张信沉默了半晌，才道：“臣站在皇上安排的那边。”
朱棣鼓掌：“不错，咱们都是为了皇上好。——只可惜外面那两个围了燕王府的家伙未必就能明白咱们的心思，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
张信愤愤道：“臣不敢瞒燕王殿下，他们两个人其实并不是皇上派来的。只怕不会像臣这般。”
朱棣道：“那依张大人的意思，如何处置？”
张信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先下手为强。”
朱棣眯起了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仿若换了一个人一般，竟是让见着的人无法与平日里那无赖王爷联系在一起，片刻后，他道：“就依张大人的意思办，本王先去做个安排。”
朱棣负手出来的时候，正巧就看见了拓跋锋和徐云起。
前些年，朱元璋撤了锦衣卫一职，云起算是解脱了，便与拓跋锋待在一处，名山大川仍着两人畅游。而今，许是因为自己有难了，他们二人才赶了回来，却是把徐雯给乐得合不拢嘴，整天就云起宝贝长云起宝贝短的，说着什么这种一家团聚的福气是难得的，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一家团聚？
朱棣挑着眉想着，一家团聚，似乎还少了一个人。不，是他的身边只少了一个人，而现在那个人还在宫中为了他能顺利造反运筹帷幄，而自己似乎也不能辜负了他。
朱棣招呼着拓跋锋和徐云起过来，与两人蹲在墙角，又瞧了瞧四周才小声道：“待会儿，王爷有事让你们去办。”
“不去！”拓跋锋回答的干脆利落。
徐云起踢了他一脚，忙道：“姐夫有要我们办什么事儿？先说好，咱们可是从良了，杀人放火的事不干了，偷鸡摸狗的事也不屑干，至于读书写文的事，我行他不行。”说着用食指颇为傲娇的指了指拓跋锋，拓跋锋嘿嘿一笑，一口就咬住徐云起的那食指。徐云起大骇，瞪了他一眼，而他却笑得特无良的说道：“云起，我不行我也可以给你当下手，磨墨拿笔，我还是很擅长的。”说话的时候，拓跋锋前后晃动着，活脱就像一只赖皮狗。
徐云起羞得恨不得找地洞去钻。
朱棣唾道：“别在本王面前显摆，回屋恩爱去。”
拓跋锋站了起来，拉着徐云起就要回屋。
朱棣急道：“回来。”
拓跋锋又悻悻的回来。
徐云起道：“姐夫，有话就明讲了吧。这时候，做内弟的肯定帮着你。”
拓跋锋附和道：“对，就是去应天把皇上给劫回来给你日日恩爱都成。”
徐云起又踢了拓跋锋一脚。
朱棣道：“王爷我是想让云起去应天一趟。”
徐云起蹙眉道：“为何？”
朱棣皱着眉头道：“好好的瞧着皇上，莫要被别人害了，姐夫我伤心一辈子。”
徐云起试探道：“监视还是……？”
朱棣道：“就好好的瞧着他就是。”
徐云起道：“瞧着他什么啊？”
朱棣很努力的想了片刻才道：“瞧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还瞧着黄子澄，不要让这家伙占了他的便宜。”
徐云起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说道：“天底下，除了姐夫还有谁敢占皇上便宜。”
拓跋锋附和的点头。
朱棣嘴角抽了抽：“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我就怕黄子澄那厮作怪，欺负了他。”
徐云起还想说，允炆不欺负黄子澄就很好了，黄子澄还敢欺负他，当真以为太阳是应该从西边出来的吗？
拓跋锋不依道：“凭什么要云起一人去？我也要去！”
朱棣瞪了他一眼道：“你就跟着王爷我打江山。”
拓跋锋抓着云起的衣袖道：“不要。”
徐云起却脸色大变，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姐夫，你是说你要打江山？……你是说……你要和允炆……皇上，你的侄子公开了的作对？”
朱棣点头：“待会儿就抓了门口两个拦路的妖怪祭天。”
徐云起差点昏厥过去：“那你派我去皇上那里干什么？”
朱棣道：“刚才不都说好了，瞧着他。”
徐云起跳了起来，怒道：“你都要反他了，那去瞧着他干嘛？”
朱棣眉眼弯弯的笑道：“我是要反他，但是不代表我不要他了。若失败了，我等他抓我回京关起来；若成功了，我就把他给关起来。”
徐云起被朱棣这种逻辑打败了，支吾了半晌才道：“姐夫的意思是，……”
朱棣不让他把话说出来，就点了点头。
拓跋锋还在不依道：“王爷，我要跟云起一起去。”
朱棣这次也踢了他一脚：“你毛躁，去了要坏王爷的大事。”
拓跋锋哭丧着脸道：“我不要和云起分开。”
徐云起摸了摸他的头道：“乖，就一会儿，等我从应天回来，给你买糖吃。”
朱棣对天翻白眼，但随即觉得这招哄人的效果似乎也挺有意思的，等以后见着允炆了，就这样哄他逗他，兴许他就不会每次都给自己摆脸谱了。
思及此，朱棣忽然就觉得信心百倍，当下就站了起来，挥着衣袖，大喝道：“王府的儿郎们，都给王爷我干起来！”
拓跋锋打了一个激灵。
而朱棣的话音刚落，四周就涌出兵甲齐备的侍卫，跪倒在朱棣的面前。
朱棣跳上花园上的一座假山，举起右手，张开嘴巴，摆了一个指点江山威风凌凌的姿势。
而下面一干侍卫都等着朱棣豪情壮言一番，结果等待了半晌，朱棣才放下手臂，咳嗽了三声道：“尔等去把张昺和谢贵给……给……请进王府。”
众侍卫面面相觑，皆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云起上前一步，问道：“姐夫，是‘请’？——你确定你没有说错？”
朱棣肯定的点头道：“对，就是请，儿郎们去吧，记得请要态度诚恳语气谦卑。”
请人至于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请人至于先摆一个造反演讲的姿势吗？
请人至于让这么多人出马吗？
徐云起觉得自己要风中凌乱了。
朱棣跳下了假山，到了云起的身边，慎重道：“云起，记住帮我看着他。”
云起咬着下唇点头。
朱棣吁了一口气，这才又负着手重新走回了书房。
拓跋锋圈住徐云起的腰，叹道：“傻了，这一次可以要好大一笔银子养媳妇的。”
云起再度觉得自己被雷劈着了……无限凌乱……
①：湘王是朱元璋第十二子，当年朱允炆撤藩，到他那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召集起来，紧闭宫门，**而亡。不得不说，此位王爷非常的有骨气，虽然这种做法并不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