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骑象生变（下）
高煦在象背上尤其的兴奋异常，抓着允炆的胳膊，不停的嚷道：“堂哥，这骑象可比骑马有意思多了，这趟京城之行没有白来。”
允炆道：“有趣的地方还多着呢，日后弟弟常驻京城更能知此地的妙处来。”
高炽脸色变了变，急忙道：“弟弟，这京城风光虽好，但咱们毕竟是生于北方长于北方，叶落也知归根，根在哪最后还是应停留在哪的。”
允炆挑眉笑道：“莫非高炽不爱这江南风光？”
高炽楞了一下，只觉得允炆这话有些故意，而此刻三人又是挤在象背上，身体难免有些接触，那允炆说话时灼热的气息便喷在他的耳边，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这样沉默了片刻，高炽才挪了挪身子，轻声道：“江南虽好是他乡。”
允炆心不在焉道：“自然，在高炽眼中怕只有北平最好了。若这次回去，也莫要惦记着京城的好，不过是一片浮云一场空。”
高炽听允炆这番话，心中郁郁。
允炆却伸出手捏着高炽的手道：“高炽，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人。”
高煦趴在允炆的肩膀上，叫唤着：“堂哥，你偏心。”
允炆笑了笑，拍了拍高煦的头道：“自然，你也是堂哥永远的亲人的。”
高煦乐道：“这还差不多。堂哥以前在我家欠我的那些银子什么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允炆板着面孔道：“何时欠了你银子，当时不是都给你了吗？”
高煦叉腰道：“我说有就有，反正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再在那里唧唧歪歪的跟娘们有什么区别？”
允炆被噎了一下。
高炽斥道：“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允炆摆手道：“自家兄弟，没有外人的时候，倒是无妨。”眼珠子转了两圈，靠近高煦道，“就怕太傅看着，逮着朕就一顿孔夫子长孟夫子短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高煦呵呵笑着：“堂兄原来怕那个呆头太傅啊。”
允炆好整以暇的点头。
高煦得意道：“那这样说，这次我父王是给堂兄出气了。”
允炆轻轻咳嗽了一声。
高煦继续道：“那堂兄不会怪父王了？”
允炆道：“未曾怪过。”
高煦道：“自然，父王对堂兄的衷心日月可鉴，若是堂兄怪父王，我第一个就看不过去，要找堂兄……堂兄……”
高炽偷偷的掐了高煦一下，生怕他说错了话。
高煦吃痛，一个激灵，“哎哟”一声，嚷嚷道：“要找堂兄还银子的。”
允炆差点坐不稳，从象背上掉下去。
远处有安南人去牵马匹，似乎是为了引导象乖巧的动作的。
允炆看在眼中记在心中，未几，他轻轻的靠近高炽，一只手居然就揽住了高炽的腰。高炽一楞，身子僵硬，侧头疑惑的看着允炆，却见允炆笑得纯良道：“我刚才就想，以前堂弟爱带一把火枪在身上防身，现在也应该是带了防身的东西。只是，可惜，为了见我，你什么防身的物件都没有带。”
高炽脸色变了变。
允炆松开高炽，解下自己腰间的匕首，拿在手中把玩着说道：“本来我还想在你那里瞧瞧有没有火枪的，现在没有计划就要泡汤了。”
“火枪？！”高炽深呼吸了几口气，“允炆，不，皇上，你要火枪干什么？”
允炆眼睛一眯，瞧着不远处的马匹，拿着匕首对了对距离，轻声道：“火枪发出的声响可以让大象发狂。”
高炽脸色大变：“皇上，你是说你要大象发狂？”
允炆勾着嘴角，微微一笑。
高炽额头上冒出几许冷汗，随即又想起幸好他身上没有带火枪，不然今日怕会出些无法预计的事端出来。可惜，他还没有感慨完，允炆已经瞄准了象背下的那些马，匕首在空中抛出一个弧线，太阳正好射在那匕首上，折射出一道绚烂的光彩，几乎要晃花所有人的眼睛。而众人还没有看清楚那物件是什么的时候，马就忽然发了狂，直直的向象奔了过来。
那大象被这匹疯马惊吓，居然抬起了前蹄，扬着鼻子长啸。
允炆一手抓住高煦，一手把高炽按倒在象背上，命令道：“抓紧象鞍，咬紧牙关。”
那两兄弟不敢怠慢，忙照着允炆吩咐的去做。
一时间，天翻地覆。
那大象咆哮着，踢踏着，似乎发现了压在它背上的那几个跳蚤，拼了命的要把这些东西从身上弄下来。那巨大的象鼻子就在允炆等人头上飞来飞去，吓得允炆三人连气都不敢喘。
而大象脚下的那些侍卫瞧着大象发狂，拿着刀拿着枪尽是半点也奈何不了这些庞然大物。
林光禄几大步冲到安南使者面前，抓住他的领口，怒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南使者吓得脚都在哆嗦：“小的，小的说过大象还没有完全……完全的驯化。”
林光禄哪里还管这安南使者之前的话，大喝道：“屁话少说，怎么让这东西安静下来？”
安南使者还在哆嗦着：“可以……可以……尝试用食物……试试……试试。”
话音刚落，林光禄“啊”的一声，那安南使者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见高炽终于是抓不住象鞍，从象背上跌了下去，而允炆伸手去抓他，却抓了个空，反而让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也从象背上跌了下来……
“皇上！”林光禄大喝着，翻过栅栏向允炆奔去。
允炆完全没有料到会起这样的变化，脸色煞白，只道自己这下完蛋了，脸朝下着地，破相毁容这些事情肯定逃不了，万一更歹命一些，说不准还会断胳膊断腿的。也不知道朱棣日后见到破相的他或者是断胳膊的他，是会转身就走呢，还是会一脚踢开。
这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允炆就转了无数个念头，越想越悲凉，脸色越来越煞白，就差没有哭出来了。
高炽见着允炆掉下来，也慌了神，在空中乱抓着，想护着允炆，哪里想到自己本来腿脚就不方便，这些年又缺乏锻炼长胖了不少，怎么能护得了允炆。
他后背着了地，痛得眼泪哗哗的。
而允炆紧接着也落在了地上，弄得一个狗□的动作，非常的狼狈。
高炽慌忙的爬到允炆的面前，急道：“允炆，你没有事吧？”
允炆抬起头，脸上全是泥巴，嘴里全是青草，冲着高炽傻傻的笑了笑。高炽瞧着允炆此刻狼狈的样子，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允炆吐出嘴巴里的泥巴和青草，咋了咋舌头道：“高炽，你要对我负责，若不是你……”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见着高炽瞳孔放大，盯着他的身后。
他赶紧转过头，只见身后大象踢起了前踢，朝他面门踩了过来。
“啊……”允炆慌乱的捂住自己的脸。
高炽却在这个时候一个翻身扑到了允炆的身上，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保护允炆。
千钧一发的时刻，林光禄上前，飞起一脚踢在了高炽的腰上，高炽抱着允炆一翻，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林光禄又拔出了剑，扔向了空中，剑锋在空中滑出一道亮光，大象被那亮光吸引了过去，鼻子一甩就接住了剑，放在嘴巴上舔了一舔。这一作弄，大象倒是平静了下来，那些安南使者慌忙的上前抬了一箩筐的香蕉运到大象身下。
允炆从地上坐了起来，喘着粗气。
高炽惊魂未定，还趴在地上，脸色煞白。允炆拍了拍他的肩膀，扯了他几下，才勉力让他坐了起来。他咳嗽了好几声，忽然大喝道：“高煦呢？”
允炆摆了摆手，指了指前方，见高煦被一群侍卫搀扶了下来，也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高炽松了一大口气。
林光禄跪到允炆的面前：“皇上，微臣该死，让您受惊了。”
允炆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本是想揩掉的，却不想反而弄成了一个花脸，瞧得高炽憋笑憋得快内伤。允炆怎会不知道此刻自己有多狼狈，瞪了朱高炽一眼，对林光禄道：“不过是虚惊一场，并无大碍，卿不用太过自责。”
他抬了下手，林光禄上前扶起他。
允炆俯瞰着还坐在地上的高炽，轻声道：“今日之事，足见朱高炽朱高煦两位燕王之子的忠君爱国之心。朕会永远的记在心中的。”他把朱高炽拉了起来，郑重的拍了拍高炽的肩，轻声道，“高炽，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日后你好自为之了。”
高炽呆呆的唤了一声：“允炆，你……”
允炆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算准了你会来救我。所以，这次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不用把这份情记在心上。”
言毕，却把高炽两兄弟丢在此处，让林光禄扶着缓缓的回了皇宫。
事后，允炆与方孝孺，齐泰说起此事，本就惊险，再被允炆那三寸不烂之舌一描绘，更是没有吓破这两位文臣的胆子，齐道多亏了两位王子。
允炆趁热打铁，说道，这燕王已疯，燕王之子又是忠心耿耿，实在不应该当成人质威胁燕王。若这样下去，只怕百姓会议论他这个君主当的太过于小心翼翼，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齐泰是个木讷脑子，平日里都是看着黄子澄的颜色行事。现在黄子澄被朱棣踢伤，他就失了一个军师。此刻见允炆说的条条是理，也不曾犹豫就同意了。
方孝孺留了一个心，道的是两个孩子都放回去不大妥当，不如留一个放一个，到时候也不怕燕王生变。
允炆沉声道：“要放就全放了，留一个放一个，还不让别人笑话了朕的度量。”
方孝孺道：“皇上，臣只是怕一个万一。”
允炆冷笑道：“难道高炽用了他的命来保护朕，也不足以让各位大人信服吗？”
齐泰和方孝儒慌忙的跪了下去：“臣等惶恐。”
允炆叩着桌子道：“此事莫再议了，朕做主让两位堂弟回北平。至于他们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两位卿家先退下吧，朕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孝孺和齐泰面面相觑。
方孝孺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齐泰瞧出了些端倪，扯了扯他的衣袖，和他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奉天殿，方孝孺才挥开齐泰的手，对天长叹了几声。齐泰不明，要问个究竟，方孝孺苦笑了三声，叹息道：“只怕咱们陛下已经被人蒙蔽了眼睛了！”
齐泰还是不明白的摇头，要方孝孺说一个究竟。
方孝孺无奈的摇头，半晌才挥着衣摆道：“罢了，罢了，成也罢，败也罢，终究只跟随一个主子，也算是忠烈一场了。”
他抬头看天，灰蒙蒙一片，似乎已经预示着风雨即将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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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燕王朱棣疯了的事情不过月余就传得整个大明人人皆知。而那些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这趟浑水掺不得，都躲着朱棣，一时间，以往门前如集市的燕王府如今到成了麻雀叫喳喳，人影无一个。可偏生就有人不信邪，到了这个危机的时刻也敢到燕王府来瞧个究竟，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七王朱权。
朱权打自进了燕王府，就卯足了劲叫嚷着要见朱棣。徐雯见他那个架势也是拦不住的，索性也就不拦了，顺水人情做到底，还热情大方的把他带到了朱棣的卧室。
朱棣还在装疯，不过比起在应天的情况好上无数倍，只是趴在床上装着中风患者，抽着身子，流着哈子，双眼还翻白，瞧得朱权心都紧了一半。
朱权上前几步，就抓着朱棣的手，差点就哭了出来：“怎么去了一趟应天就成了这副样子，允炆那小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徐雯赶紧在一旁用帕子揩着眼睛道：“可不是吗？四爷成了这样，要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后可怎么活啊！”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朱棣抽了抽嘴巴。
朱权本就和允炆不大对盘，这番更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捏紧朱棣的手就道：“我早就跟四哥说过，别信允炆的话，结果就是不听。”
那朱权手上之劲颇大，捏得朱棣骨节咔咔作响，疼得抽了几声。而便是这几声，让朱权变了颜色，猛然松开朱棣，一双眼睛瞧着朱棣看了半晌。
朱棣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缩了缩脖子。
朱权忽然就跳了起来，指着朱棣的鼻子道：“好啊，四哥，原来你是装的。”
徐雯拍着朱权的手道：“胡说什么呢，京城的太医都瞧过了，哪能装得了？”
朱权道：“敢情四哥和四嫂还不相信弟弟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朱棣对天翻白眼，装傻没听见，数着蚊帐上面的绣的菊花。
朱权道：“书上说过，疯了的人是不知道疼的。四哥，你就莫骗弟弟了。”
徐雯冷笑道：“你从哪看得歪书，没个正经的。”
朱权哭丧着脸：“四嫂，莫要和着四哥一起骗我。”见这两口子还是不为所动，朱权咬着牙说道，“如若四哥想和朝廷作对，单凭你的那点亲兵可不够的。”
终于，朱棣不再抽搐了，双目有神了，瞧了朱权好一阵子。而后忽然从床上跃起，扯过被子揩着嘴角的唾液，一把就扯过朱权，迫得他跌进床中。朱棣手肘压着朱权的脖子，呵呵笑了两声道：“小十七，药可以乱吃，话可不可以乱说的哦。”
朱权眯着眼睛，笑道：“我说的话，不正是四哥心中想的吗？”
朱棣冷笑道：“那你想如何？”
朱权微微抬了一下手，本是想去摸朱棣的鬓角，但却顾忌着徐雯还在场，终还是把手放了下去。他抿了抿唇，看着这般生龙活虎的朱棣，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开心，也想不起在进王府之前想过的那许多话，有过的那许多主意。
此刻，他只是莫名的想让朱棣更加的开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弯着一双眼睛，笑道：“四哥想让我怎么做，我便配合就是，绝不会有一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