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诉说真相
朱高煦推开车窗，薄雾渺渺，却隐隐约约能瞧见应天府的城墙了。
徐雯不客气的拍了一下朱高煦的手，朱高煦始料未及缩了回来，啪的一声车窗又给合上，那些略带着寒意的雾气被关闭在了车厢的外面。
徐雯不满道：“进了京，还不知道是冷是热呢，别先给自己找罪受了。”
朱高煦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瞧就是玉皇大帝疯了，咱们父王也不可能发疯，许是给皇帝给逼出来的。”
徐雯戳着二儿子的额头道：“就你鬼精灵？啥事都被你看清猜透了，你父王也不用混了，直接卷被子见阎王去得了。”她瞧了瞧朱高炽，又道，“炽儿，你似乎有什么想法？”
朱高炽自从上次攻打北元的事情后，就起了一些变化，也不若从前那般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了。方才就一直扶着腿不吭声，现在徐雯问到了，才答道：“儿子觉得他应该不会那般对待父王的。”
徐雯目光扫过朱高炽的腿，片刻后才道：“知人知面未必知心，况且你也许久未见他了，他变成了什么模样你又怎能清楚明白？”
朱高炽冷静道：“父王未必是真疯。”
徐雯掩嘴笑道：“自然，你父王啥场面没有见过，怎可能就去了皇宫一趟就疯了，当真成了龙潭虎穴不成。只不过，事情还是有一点蹊跷，咱们这次进京许不成就是做了别人的人质用来威胁你们父王。所以，儿郎们，都给娘放聪明点，别丢了面子误了大事。”
朱高炽慎重的点了点头。
朱高煦不以为然的撇着嘴。
而最小的孩子朱高燧缩在母亲的怀中，眨巴着眼睛瞧着两个哥哥。
徐雯想了想，又叹气道：“高炽，高煦，若真扣下一个人为人质，尔等该当何种处置？”
朱高煦抢先道：“大哥都成亲有瞻基了，娘，你可不能偏心，你儿子我还没有抱过女人呢。”
朱高炽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轻声道：“弟弟说的没错。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已经尽孝，再为父王母亲尽孝一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况且父王不在，一切须得儿子抗起大梁，而且……”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搁置在大腿上的手动了动。
朱高煦得意道：“自然是这样的，大哥你现在这样自然也轮不上你当世子，所以为了我们这一脉能传承下去，只有委屈牺牲你了。”说着还在朱高炽肩膀上拍了两下，仿若大局已经定下。
朱高炽没有接茬。
徐雯拍下朱高煦搁置在朱高炽肩上的手，喝道：“说啥话呢，存心给老娘我添堵不是，待会儿见着你父王了，让他给你治治疯病。”
朱高煦吐了吐舌头，又缩了缩脖子。
马车颠簸了一下，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徐雯挑开车帘向外看去，皆是着黄的晃光了人的眼睛的飞鱼服的一群宫廷侍卫，若不是洪武年间撤销了锦衣卫一职务，怕是有人要以为那群妖孽又开始称霸朝廷耀武扬威了。
此次派出的是羽林卫。
正使林光禄上前一步，尽是把当年锦衣卫指挥使的模样学的个十足十，面对这车上一干皇亲国戚也没有弯腰献媚，只是清冷的复述着皇上的口谕，道的中心内容是皇上恐婶母及各位堂弟瞧见叔父的模样伤心难过，便先请各位先到宫中走上一遭。
言之凿凿，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然也是由不得听话之人说“不”字。
林光禄不过刚说完，马车便又重新启动。
只是驱使马车的人不再是燕王府的亲信，而强行换成了羽林卫的一众。
朱高煦抱怨道：“娘，堂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要把我们全部当成人质危险父皇？”
朱高炽忽然开口，声音格外的阴冷：“说不准咱们都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除掉了我们，他才可以和……”
“高炽！”徐雯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言多必失，行多必败，怎么经历了那些事情还没有成熟起来?”
朱高炽抬头质问道：“母亲难道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徐雯笑道：“那是你们父王的事情。”
朱高炽蹙眉道：“那儿子也要如母亲您一样吗？”
徐雯伸手摸了摸朱高炽的鬓角道：“有一句话叫‘隔岸观火’，为什么要隔岸呢，便是不能走近了，让火烧在自己的身上。那些事情是你父王自己的事情，懂吗？”
朱高炽厉声道：“可是，现在他与父王斗，便是要把这火烧到我们的身上。”
徐雯摇头道：“我们身在其中看不清所有事情的面貌，所以不能凭着自己的喜恶去认定一件事情的好坏。”
“那母亲的意思是……？”
“既然皇上让我们先去见他，那便先去会会他再谈。”徐雯犹豫了一下，忽而面容肃然的说道，“不过，虽然我不管你们父王的所作所为，但是终归你们是我儿子，若是有人敢伤害你们，老娘绝不饶他，即便是天王老子也要斗上一斗。”
允炆是在御花园与马皇后一道接见的这母子四人。
见面后无非是一番客套之话，什么叔叔的病是侄儿看护不周，什么若不是侄儿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也不会让婶婶和各位堂弟千里迢迢的跑这一遭，诸如此类的话语。
不过，在朱高炽看来，便是好话坏事都让允炆一个人做尽了，只是自己的母亲不表态，他也只好坐着不发言不表态，赔着笑脸与允炆客套客套。
期间，朱高炽有打量皇后，果真如传言中的，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人，只是不知是自己的心理缘故还是其他的，总觉得这个女人和允炆坐在一起非常的不协调，总觉得能与允炆并肩的人应该更为强悍，强悍的是可以去保护他，而不是让他保护的人。
马偌涵亲自给徐雯斟上一杯酒，笑道：“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就听父辈说起四婶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言不虚传。”
徐雯笑道：“皇后过誉了。”
允炆道：“四婶过谦了，想当年，侄儿可是只被您逼出了真话。”
徐雯道：“当年是真话，未必现在就是真话。这真话啊，也是要随着时间变的。”
允炆勾了勾嘴角：“如此说来，也许当年的话，四婶也是不信的。”
徐雯挑眉不语。
允炆道：“不如，让你们夫妻见见面，团聚团聚也好的。”
徐雯和朱高炽脸色都微微一变。
朱高煦笑道：“还是堂哥够意思，先我还误会堂哥不让我们和父王见面了呢。”
允炆道：“咱们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不让你们见面又是哪里传出来的话？”
朱高煦呵呵笑着摸了摸头。
未几，朱棣就被两个侍卫带着进来，比起前些日子来，他的精神确实有一些萎靡，见着允炆了眼睛才那么一亮，但又碍着老婆儿子在场，又碍着自己还是精神病人的身份，只是迅速的黯然下去，装疯卖傻着冲着众人呵呵一笑，然后公然跑允炆身边去，一下就抱住允炆的腰，大叫着：“玉皇大帝啊，二郎来看你来了。”
允炆这些天没有疼过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突疼得不行。
徐雯瞪了朱棣一眼。
朱棣眼光的余角瞟到，当即就打了一个冷颤，但也不肯松了抱着允炆纤细腰肢的手，反而更加赖皮更加敬业的在允炆耳边说道：“玉皇大帝，他们都是谁，好可怕，二郎好怕怕。”
马偌涵道：“看来燕王真的是病得不轻了。”
允炆扯了半天嘴角才扯出一个看得过去的笑容，对徐雯说道：“四婶，你瞧，朕也是无可奈何了，才请你和众堂弟过来瞧瞧四叔的。”
朱高炽站了起来。
允炆这才发现他的腿脚不太灵活，一拐一拐的走到自己的面前来。允炆诧异的蹙起眉头，询问道：“高炽，你的腿……？”
高炽抿了抿唇，淡淡的说道：“这是上次臣没有保护好陛下，上天给予的惩罚。”
允炆敛紧了眉：“你是说上次在草原……”
高炽道：“亵渎了圣上，自然要接受上天的惩罚。”他说这话铿锵有力，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也似乎是在警告那个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还如八爪鱼一般抱着允炆的某人。
而那某人还乐在装疯卖傻中，不仅充耳不闻儿子的话，反而变本加厉的指着高炽道：“玉皇大帝，这人是谁啊？为什么凡人跑到咱们天庭来了。”
允炆推了推朱棣，朱棣丝毫不动。
允炆叹气道：“四婶，你瞧瞧这事应该如何处理？”
徐雯冷笑道：“皇上不是已经有好的法子了吗？”
允炆道：“四叔留在京中，对他的病情并没有太大的帮助，所以朕认为还是由四婶你带他回北平，安心养病比较好。至于……”允炆顿了顿，目光看向朱高炽和朱高煦，至于最小的那个窝在母亲怀中的孩子，他却未曾多瞧一眼。
“高炽和高煦也许久未进京了，咱们兄弟几个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的聚上一聚。”
徐雯变了颜色道：“我和燕王殿下都可以留下，几个孩子生在北方长在北方，怕是过不惯南方的日子。”
允炆浅笑道：“无妨，朕自然是不会亏待了两位堂弟的。况且，四叔都成了这个模样，四婶要好好的照顾四叔，哪来时间照顾两位弟弟。”
徐雯还打算说些什么。
朱高炽道：“母亲，父王的病要紧，您带着父王回北平比较重要。”
朱棣吆喝着：“不要，不要，二郎不要离开玉皇大帝。”
朱高炽把朱棣拉开，朱棣试着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顺从了儿子的意思，只是眼睛始终在允炆的身上，嘴上不停的念叨着：“不要，不要，二郎不要离开玉皇大帝，二郎要保护玉皇大帝，二郎要打倒啸天，打倒哪吒。”
允炆叹气摇头，脑袋就如被一群大象踩过一般。
徐雯忽然道：“陛下，婶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谈谈，不知可否？”
允炆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站起来，理了理龙袍，轻声道：“那就请四婶随朕来御书房吧！”
两个一前一后到了御书房。
徐雯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就道：“皇上如此做，是想用我儿为人质，威胁我夫不成？”
允炆道：“方才我不也给四婶把话说明了，打着骨头连着筋，朕怎会害了自己的家人，胳膊不也是向内拐着才会好受。”
徐雯笑道：“只怕有时陛下会认为是自家人才会挡了自家的路，君不见自古以来兄弟父子骨肉相残的可少了？”
允炆站在窗户边，望着蓝天道：“四婶，我不想和你辩这些。”他指了指蓝天道，“你看那片蓝天，谁不向往，可是在这里只能看到一隅，未能得悉我大明江山之全貌。”他回头瞅着徐雯笑道，“其实，我最羡慕的人是五叔。”
徐雯脸色有些难看。
允炆又道：“四婶，想知道我的来历吗？”
徐雯道：“你若要说，自然会说的。”
允炆倚靠在窗边，笑道：“四婶是聪明人，自然是不打算瞒你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徐雯挑眉道：“我能选择不听吗？”
允炆道：“这事也关系着你丈夫，你儿子的未来，你也选择不听？”
徐雯坐了下来，道：“好，那我答应你。”
允炆笑道：“四婶都不问我究竟要你答应我什么条件了？”徐雯不搭腔，允炆叹气道，“也罢，其实我让四婶答应的条件很简单，今日你我之话莫要告诉四叔，也莫要告诉其他人。”
徐雯蹙了蹙眉头。
“四婶是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朱允炆的，我其实姓徐，名……”允炆瞧着徐雯，笑得有些无奈道，“名文。”
果真他看到徐雯神情古怪，哭不得笑不得。
允炆接着道：“其实，我和四婶还是有一些渊源的。”
徐雯不明就里的挑了挑眉头。
允炆笑着摇头道：“我老爸每次出去喝高了就会吹嘘他是名将徐达之后，真真假假也不是我能查到的，不过在我心中真是把四婶当亲人一般了。”
徐雯表情更加的古怪：“什么父亲之后，难不成父亲在外还敢有野子不成？”
“……”允炆额头上划下三道黑线。
允炆道：“自然不关徐达将军的事，嗯，也不对，总之说白了，其实我是来自未来的，四婶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雯蹙眉：“未来？”
允炆点头道：“我是一名普通的军人，而且还是没有完成学业的准军医。那一年，我去北京，嗯，就是现在你和四叔居住的北平，我们那时候已经叫北京了，是我们国家的首都。反正我就去了那处，然后去了一趟明十三陵。”
“明十三陵？”
允炆捏着眉心说道：“就是葬了明朝十三位皇帝的帝王陵群，从成祖皇帝开始到思宗皇帝结束。”
徐雯道：“我大明只有太祖皇帝，哪有成祖皇帝？况且自古庙号为尊，仅有开国之功的皇帝才能被赋予祖之尊号。”
允炆也不慌张，轻声道：“据说原本成祖庙号不为成祖，是为太宗孝文皇帝，而后由其子孙改庙号为成祖。”
“文皇帝？”徐雯上下打量着允炆，笑道，“为何非要葬到北平去？”
允炆知她是误解了，轻声道：“我们那历史记载，朱允炆驾崩后庙号是惠宗，是惠宗孝让皇帝。”
徐雯惊恐道：“那成祖文皇帝是……谁？”
允炆淡然的笑道：“成祖文皇帝便是四叔朱棣。”
徐雯手捏着椅把，骨节有些苍白。
允炆道：“四婶，历史记载那皇位不是朱允炆让出来的，是四叔自己发动靖难打下来的，而我在位的时间不过五年，现在都过去快一年了，也不过只有四年的时间。而这四年，在史书的记录上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靖难之役’。”
徐雯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道：“你说的可否属实？”
允炆笑道：“我已经授意四叔靖难清君侧了。”
徐雯冷笑道：“怕是你自己有目的吧？”
允炆道：“我不知道历史会如何去演变，因为我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我在尽我最大的能力去保护我身边的人。其实，我不愿意让四叔这样做，不愿意发动战争让百姓受苦。……之前，皇爷爷有密诏给黄子澄，方孝孺以及齐泰，授意他们可以至四叔于死地的权力。而我两方都不愿意伤害，原本是打算软化黄子澄这方，并把密诏骗到手，却不想马失前蹄，差点把自己都暴露了。后来，发现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徐雯问道：“何事？”
允炆从书柜的一个暗格中抽出一卷黄帛，递到徐雯的面前。徐雯犹豫着接过来，展开来看，片刻后才又卷起黄帛，双手递还给允炆道：“你让他去云南，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允炆点头，轻叹道：“四婶，我相信的人不多。”
徐雯蹙眉道：“看来你是打算对安南①用兵的了？”
允炆摇头：“他们既然用了这个法子来欺瞒我，自然也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我只是担心，有人会抓住这个机会有不臣之心，到时候情况会比我和四叔闹翻更为严重。”
允炆又道：“安南自然是要收拾，但是绝对不是现在，攘外必先安内。”
徐雯道：“所以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又道，“陛下，我乃妇道人家，本不该参与这些事情，但是陛下可曾想过这样做是否牺牲太大了，你就不怕靖难成功了，你四叔他翻脸不认人？”
允炆反问道：“四婶认为四叔是那样的人吗？”
徐雯淡笑不语。
允炆道：“四婶放心，我这样授命自然做了最坏的心理打算。最后若是天高皇帝远也不错。”
徐雯接口道：“怕只怕最后他不会让你有天高皇帝远的机会，你想过那会是什么下场吗？”
允炆楞了楞，随即笑道：“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只有离开他，永不再见。至于他若把我囚禁起来，永不见外人，那对我个人来说不是酷刑，而是一种幸福。”
允炆盯着徐雯接着道：“四婶，纵然你是女中豪杰，纵然你巾帼不让须眉，但是在我眼中你不是幸福的人。哪怕最后历史不会改变，你尊为皇后也不算是幸福的人。”
门忽然之间就推开了。
朱棣挥舞着一根树枝冲了进来，随着他冲进来的还有一干侍卫。朱棣进来冲着允炆一阵傻笑，又看着徐雯一阵傻笑，当允炆和徐雯都瞪着他的时候，他缩了缩脖子，最后还是乖乖的跑到允炆面前，挥舞着树枝道：“玉皇大帝，我来给你除妖了。”
①：安南既今日之越南。具体和明朝之间发生的事情会在第四卷中有详细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