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殿上求情（下）
朱元璋猛咳了几声，厉声道：“当真，以为……以为爷爷不敢罚你么？”
朱允炆咬着唇，片刻才说道：“我知道我坚持下去，皇爷爷拿不下面子也会罚我。但是如若我不坚持，皇爷爷就不会收回方才的话，饶了徐云起。所以……孙儿是在赌。”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问道：“赌什么？”
朱允炆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眼睛宛如黑色曜石一般闪着明亮的光彩。落在了朱元璋眼里，也觉察出了异常，那是一种能令人迷眩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即便是这十五年的岁月里都没有在朱允炆的身上出现过，奇异的违和之感。
朱元璋抿了抿唇，心底涌上奇异的感觉。
若是这样的朱允炆，若是这样一个敢作敢当敢说的而且同样抱着一颗温和善良之心的朱允炆，那他真的可以放心了，放心的把大明的江山交到他的手中，不管这个允炆是忽然间长大了还是壳子里换了一个魂。
只听得朱允炆轻声道：“皇爷爷，唤人廷杖吧！”
朱元璋静了片刻，半晌后才抬头挥了挥。
徐云起慌忙低声道：“皇孙，快求情，兴许还能……”
朱允炆也压低了声音截了徐云起的话：“相信我，这场赌局我赢定了，接下来就看赢得多少了。”
徐云起未再接话，只侧了一下头，冲打朱允炆的兄弟使了一个眼色。
“啪！啪！”两声闷响同时响起。
徐云起蹙了一下眉头，而朱允炆哪受到这般的罪，即便那锦衣卫在落杖时使了些技巧，也让他疼得几乎大叫，但又碍着面子，只好咬着牙拼命的忍着，直到铁杖离了身时，才缓了一口劲，听得徐云起声音颤抖，似乎有些哀求道：“皇孙殿下，快向皇上求情吧，别为了我受这种罪。”
朱允炆捏着拳头，出口的却是一句安慰的话：“你疼吗？”
徐云起楞了一下。
朱允炆继续说道：“放心，我比你抗得住。”
一杖又下来，朱允炆只觉的整个屁股就如被火灼烧了一般，辣辣的，开了花似的。
趁铁杖离身，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云起，你放心吧，我从小就被我哥和那个不良家伙逼着练过气功呢，我……唔……”又是一仗下来，感觉臀部都快要麻木了，深吸气接着道，“我抗得篆…倒是你这个没有练过的，要小心了，……唔……”冷汗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湿了眉头湿了睫毛，落到眼睛里雾了一大片。
徐云起叹道：“皇孙，别硬着抗，身子放软受得苦少些。”
奈何，朱允炆此刻都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了，全部的心思都在研究气功和臀部如何才能够和谐发展这个课题上面，最后脑子里美好的飘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屁股开花”！
朱棣耐不住了，上前一步躬身急道：“父皇，不能再打下去了，允炆要抗不住了。”
朱栴见朱棣站了出来放了头彩，也不再胆怯，跪在了地上，哭泣道：“父皇，求您饶了皇孙殿下吧，不然，不然真的要出人命了。”
朱元璋其实在第一棍子打下去的时候就想喊“停”，奈何又碍不得那个面子，一直就等着儿子们出列给一个台阶下。结果，从一数到了十，都不见人影出来，而允炆那衣衫已经隐隐有血迹了，当下急得不行，正巧朱棣和朱栴就赶了出来解围，这心底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赶紧唤停，又架势十足的道：“允炆，这便是你说的赌么？”
朱允炆一直练着半吊子气功抗着那棍子，结果气功没帮上忙，倒是挨得更重更痛，又倔了一口气不肯出声求饶，最后只有死命的咬牙，越咬越紧，越咬越紧，结果当朱元璋喊停的时候，没有缓过那一口气劲，咬碎了一颗牙。
现在朱元璋问话，他只有张嘴答，却不想一张嘴就吐了一大口血，继而还掉了一颗牙，惊得朱元璋慌忙叫唤御医。
一阵人仰马翻后，朱允炆被抬着送回了太子宫。
黄子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念叨着：“皇孙殿下，您说您去逞什么强，那个徐云起就不是个东西，以前就蛊惑殿下您，现在又害着殿下受这样的苦，那家伙就是妖孽，是祸害，是狐狸精。殿下，您可要擦亮你的眼睛啊，不能被那个小子蒙住了双眼，蒙住了心啊！”
朱允炆趴在床上，揉了揉耳朵，侧头问道：“太傅，虽然现在我屁股开花肉疼的紧，但是我却没后悔帮了徐云起这一出。”
黄子澄哭声更大，抹着眼睛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皇孙殿下您早就被那妖孽蒙了眼睛了。呜呜呜呜，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
朱允炆又揉了揉耳朵，撇嘴道：“徐云起救了我一命，若我不帮着他，那我算什么了。”
黄子澄哽了一下，半晌才厉声道：“可是皇孙殿下是君，那妖孽是臣，哪有君替臣受罪的。”
朱允炆嬉笑道：“没替，一起受得呢！”
黄子澄又被哽了一下，继而又刷刷刷的流泪道：“那妖孽委实厉害，先用□来蛊惑殿下，现在又用这苦肉计来彻底霸占殿下的心。”
朱允炆赶紧又揉了揉耳朵，那些话没听进去几句，倒是“□”二字清晰的传到耳中进入大脑，随即眼睛一亮，忙问道：“什么□？”
黄子澄抹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那妖孽上次送给殿下的《忠义水浒传》！”
朱允炆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原先脸上的期待在一瞬间消失的荡然无存，继而还嘀咕着：“这也叫□，那我岂不是从小就泡在淫缸中长大的？”
黄子澄又要念叨。
朱允炆忙道：“那个子澄太傅，你可不可以去给我盛一杯水，现在口渴的紧。”
黄子澄忙站了起来，片刻都不耽搁的出去盛水，待端着一杯清水到朱允炆床头时，却见他已经趴着沉沉的睡去了。黄子澄把水放在床头案几上，继而提起被子轻轻的给朱允炆盖上，动作轻柔，许是怕碰到了朱允炆的伤处，让他难受。
只听得朱允炆发出一阵梦呓，喃喃的唤着一个字。
黄子澄听不大清，凑近了几分，才分辨出那音依稀是一个“弟”，他蹙了蹙眉头，回想皇孙认识的人中可有名字与这发音相近，忽而脸色大变，摸着心口连退了好几大步，甚是惶恐。片刻后才镇定下来，却是捏了捏拳头，缓缓的走出了屋子，步履蹒跚的向奉天殿行去。
朱允炆却在梦中，梦里自己是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孩，坐在草地上哭泣，结果被一个路过的穿着白色衣服的大哥哥给瞧见了。他好心的走了过来，拍着他的头安慰。他抬起头，努力的想看清楚大哥哥的长相，却怎么也瞧不清晰，只觉得他的身影被日光勾出了一道剪影，完美的找不到瑕疵的轮廓。
朱允炆傻乎乎的想着，这哥哥一定长得很好看。
可转念间，场景忽然就变了，那大哥哥凭空消失了。他也在瞬间就长大了，穿着格子衬衫进了军区总医院，一路轻快的穿过熟悉的走道，最后停在一个病房前，犹豫了半晌才扬起笑容推门进去。
病床上的那人半躺着，正在看一本书，见他进来就侧过了头。可是，他还是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感觉到那人在对他微笑。
他踏着步子，不过几步就走到那人的床边，抬着下巴骄傲的说道：“告诉你，江凯迪，我居然穿越了，你要不要也跟着我一起穿越过来？”
那人合上书，轻声道：“好啊！”
可是，朱允炆却打了一个冷噤，继而吓了一身汗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入眼的第一个人却是五王朱橚。
朱橚微笑道：“见你睡得如此香甜，我不忍打扰你，便在这一旁候着，待你醒来。”
朱允炆伸了伸懒腰，却不小心扯动了一下臀部的伤口，疼得咧了下嘴，忙挪了挪屁股，问道：“五叔怎么来了？”
朱橚瞧着他的臀部，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是为了瞧你的伤势来的。”
朱允炆恍然大悟的拍着脑袋道：“瞧我都忘了五叔是个医生。”
朱橚疑道：“医生？”少顷又笑道，“这个词可不常用，允炆最近看来长了不少的见识。”
本来见着朱橚疑惑，朱允炆还暗道了一声不好，心中转着词儿想补了这个过失，却不想朱橚倒是自疑自答了，当下松了一口气，赶紧赔笑道：“那是，那是，不过还是不及五叔的皮毛。”
朱橚清雅的一笑，掀开被子道：“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吧！”
朱允炆倒也不客气，小心的扯下裤子道：“刚才御医们来瞧过了，上了一些药，大约是止血化瘀的，其间还有薄荷等物，现在倒是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
朱橚手指按了按朱允炆的髋骨处。朱允炆疼的呼了一声。朱橚松了一口气道：“幸而那帮锦衣卫手下留情了，并没有伤到筋骨。”
朱允炆抬眉哼道：“只怕再多几下，就伤到了。”顿了一下，又叹道，“以往我只在书本上见过这些刑罚，哪想真有一日会招呼到自己的身上，疼死人了。”
朱橚安慰道：“你帮了云起少了些苦，自然有人会感激你的。”
朱允炆偏头调侃着：“五叔也应该感谢我吧！”
朱橚楞了一下，随即眼睛弯了弯，道：“那是自然。”
朱允炆乐道：“那我可得把这笔账记下来，日后好让五叔还上。”
朱橚道：“这感觉怎么是逼我上贼船了呢？”
朱允炆道：“放心，绝不让五叔做缺德的事情。况且我好歹也算根正身红的苗子，虽然被风吹得歪了一点点，但是也决计做不出那些缺德的事情的。”
朱橚被他这番话逗得微微一笑。
朱允炆又道：“五叔，那个四叔可有送一丫头给你，让你带进宫来送给我？”
朱橚楞了一下，片刻才道：“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待会儿，我唤人给你送进来就是。”
朱允炆点头，又补充道：“要找一个可靠老实的人送进来才成。”
朱橚未曾犹豫就道：“好！”
朱允炆却蹙起了眉头：“五叔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送一个丫头进宫？”
朱橚摇了摇头，温和道：“我相信你和四哥做的事情皆有你们的道理。”顿了顿，拍着朱允炆的肩道，“其实，见着你和四哥和好如初，我还蛮欣慰的。允炆啊，要知道，曾经最疼你的人只有四哥，他是给了心的要对你好，结果……”朱橚蹙了蹙眉头，话到一半就停。
朱允炆却好奇道：“结果什么？”
朱橚没有接腔，只是笑着道：“总之，一切都过去了。”又道，“允炆，你这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待会儿我给你开副方子，外敷内服，很快就能痊愈，就是记得这段日子别像以前一样到处蹦跶，不然怕是会留下疤痕。”
朱允炆“哦”了一声，却还是揪着朱棣以前和短命鬼之间的事情不放，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五叔，我中了毒气后脑子就一直不如以前灵光了，很多事就想不起来了。你告诉我，我以前怎么就和四叔反目了？”
见朱橚面色犹豫，他又下着猛药：“五叔，你看我和四叔现在的关系好不容易和谐了几分，就怕又重蹈复撤。……其实，允炆心中也是很疼四叔的……”
这句话，说的朱允炆自己后背都起了一层疙瘩。
朱橚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后才似乎下了决心要说，却不想忽然就冲进了一个小公公，大嚷着：“皇孙殿下，不好了，不好了。”见着朱橚也在，猛的就跪了下去，继续大嚷着：“皇孙殿下，周王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朱允炆瞪了那大惊失色的小公公一眼，心中诅咒着，打断人打听八卦会被雷劈的。
刚想完，天忽然就变了脸，“轰”的一声打了一个闷雷。
朱允炆楞了一下，暗道没这么邪门吧，忙又在心中念叨着要收回这句话诸如此类的请求。
在朱允炆还在那方天人交战的时候，朱橚却冷静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这般紧张？”
小公公颤声道：“皇上抓了燕王殿下和庆王殿下，现在正在奉天殿亲自审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