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已进入初秋。
华青青连续几夜挑灯苦读，在那些皇宫密藏的药物典籍中找寻自己所需要的药材。
只是看了许久，他双眼早已干涩，不由得闭眼伸了个懒腰，眼睛再张开时，目光正好落在眼前书籍的最后一行字上，顿时困意全消。
「东篱草……」华青青念出声，眼珠子转了转，猛地拍了下大腿，高兴的大叫，「找到了！」
「大人。」门外传来内官低声提醒的声音。「大人，此时是三更──」
「快！吩咐下去，替我去草药库里找找有没有一种叫做东篱草的药材！」华青青顾不得时间已晚，一冲出屋门就泣着内官的手吩咐。
内官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半夜三更的，草药库早上锁禁入，再说，小的也从没听说过东篱草这种药啊……」
分在太医院的内官们，或多或少都懂些医理及药理，听对方这么一说，华青青就像是被泼了一头的冷水，这才注意到，东篱草和天龙心一样不为人知，至少连熟悉药草的自己都从未听说过。`
「大人，陛下不是下旨，明日众位大臣都去将相府为宰相大人和将军大人成亲热闹吗？大人此时还不休息，明日怎么会有精神？」内官见他脸色灰暗，好心提醒。
华青青一愣，之后一拍后脑，「啊，我竟然忘记了！明天……不好！」
大叫一声不好后，他又转身冲进屋，内官好奇的看向屋内，只见他翻箱倒柜的不知在找什么，没多久，屋子里就乱成一团。
「找到了！」最后，华青青神采奕奕的摸出一个白色药瓶。
天明之时，华青青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赶到将相府门口，和几位熟识的大臣们寒暄几句后，双眼便一直在四处梭巡着情人的身影。但无论他怎么找，都没看见想见的人，倒是发现一群文武大臣围成一圈，热闹非凡。
他好奇的上前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苦苦找寻的人，就在这一圈人墙的包围之中。
欣喜的他刚要出声唤人，就听见魏萧晶扯开嗓子大声吼着，「下注，下注！买宰相娶的这边，压将军娶的那边！」
华青青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但心念一转，又摸出自己身上仅有的十余两银子走到他面前。;
魏萧晶抬起头，一看是他，脸上的笑容一敛，马上换成不屑的神色。「华太医也有兴趣赌一把吗？我记得华太医不是向来洁身自爱，从不沾赌？」
「魏大人，今日是两位大人的大好日子，下官破例一次又何妨。」华青青说着，目光凝视眼前人。
两人已有多日未能说上话，自己又顾着想找出他的保命药方，没有分心去关心这人的身体状况，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憔悴了。
「好，既然华太医有兴趣，那就下注吧。」魏萧晶避开他太过炙热的目光，不愿多说，直接朝他伸手，「拿钱来！」
华青青含笑将银两放到他手里，手指顺势一翻，想要扣住对方的手腕检查脉象。
魏萧晶看出他的意图，不着声色的抽回手，看了看手中的银子，有些故意的讥嘲。「华太医，你是在开玩笑吗？就这么点赌本？至少也要有个上百两吧！」
「呵呵，华太医，这可就是你不对了。」一旁的另外一位老臣也乐呵呵的笑着插话，「谁不知华太医深得陛下信任，国库中的珍宝皆任你挑选，加上你和洛大人同期为官，交情好得很，怎么只能赌这么一点呢？就算老夫这么贫穷的人，也压了个两百两啊！」
华青青一窘，脸稍稍红了几分，羞愧难耐，「因为今日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些出来……」
「算了，谁不知道华太医向来喜欢把赏赐分给下人，论资产，又怎么能和吏部侍郎李大人相比呢？据说李大人的家产可以将太医院买下了呢。」魏萧晶听了，装模作样的在一旁摇头叹气，让被点名的吏部侍郎脸色顿时一白。
「魏大人，话可不能乱说！老夫向来两袖清风，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家产？！真是太莫名其妙了！」说完，便一甩袖子离去，带着满脸怒气。
华青青有些担心日后对方会对魏萧晶不利，急急想要跟上调解，却被一把拉住衣袖。
「不用管他，让他走。」
「但是……」他担忧的看着心上人。
魏萧晶见状，却松开了华青青的手，又一次大声问：「说，你到底压哪一边？」
「什么哪一边？」被问得莫名其妙，华青青一时不解，就听魏萧晶指着桌面上的纸卷解释。
「这场赌局，就赌究竟是洛宰相娶宫将军，还是宫将军娶洛宰相。」
「嗄？」华青青吃惊得下巴差点都要掉下来了。方才他只顾着找晶儿，没注意到赌什么，没想到这些无聊的大臣竟然在这里开这种玩笑似的赌局。
「快点说啊，别拖拖拉拉的，我还要招呼其他人呢！」魏萧晶说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催促，「就那么点赌金还浪费本官这么长的时间，也只有你华太医了。」
被这么一说，华青青的脸又是一红，这才认真思考起来，最后按照自己对洛风扬的了解，将手压在好友的名字上。「那，我赌洛大人娶便是。」
「好！记上了！」魏萧晶在帐册上写下名字，脸上眉飞色舞，笑容明艳动人，让华青青一时间看得怔住。
「魏大人。」就在这时候，一个和魏萧晶差不多身高、作书僮打扮的人出了声，让华青青回过神。
「哦，原来是柳太史，怎么今天打扮得如此奇怪？」魏萧晶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太史令。
柳秋雨上前行礼，「下官见过魏大人、华太医。」
「柳太史也来与众位同僚同乐一下吧，不知道柳太史打算压哪一边？」魏萧晶就像是做生意的老板看见了肥羊一般，浑身散发出一股铜臭味。
华青青知趣的站到不远的地方观望。柳太史是东篱王的青梅竹马，自小就陪伴在东篱王左右，两人的关系似乎非常亲密。但这位太史大人非常注重礼教，要是被缠上……他同情的看着情人，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感觉到情人已经快要被念疯了。
果不其然，柳秋雨和魏萧晶说了半天后，就见魏萧晶一脸沮丧的将所有下注的银两及帐册都交给了柳秋雨，之后人就像是虚脱了似的，变得有气无力。
华青青笑了笑，眼角余光发现不远之处，迎亲队伍出现在视野里。
「啊，来了来了！」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大人也看见远远而来的队伍，兴奋地大叫。
华青青转过头，朝远处眺望，可是却未看见有八人抬着的红色大轿，而是宰相和将军两人各乘一骑，胸前都绑着红色喜带，系大红花领，均是一副新郎官的模样，教人好生疑惑。
「哈哈哈……」忽然一声大笑将华青青惊醒，众人循声看去，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从树后钻了出来，拍打着手中的纸扇，一脸喜悦。「妙，果然是妙！娶嫁自定，所以两人同娶同嫁，不分雌雄。」
一看清那人的脸，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片刻间就跪了一地，齐声唤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秋雨，秋雨，我们到底赢了多少？」裴圣语也不管那群快被自己吓掉魂的人，只顾笑着看向身边的柳秋雨。
柳秋雨翻了翻赌盘纪录，如实回答，「回陛下，诸位大人所押的赌注都赔了，不过，有一位大人和陛下所押相同，所以赌金应该由陛下和那位大人平分。」
「哦？是哪一位卿家啊？」裴圣语来了兴致，急忙追问。
柳秋雨小声回答，「户部尚书魏大人。」
一听见柳秋雨说出自己的名字，魏萧晶立即敛下神色，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跪在东篱王面前。「臣罪该万死！臣只不过是跟着陛下下注，陛下鸿福齐天……」
裴圣语笑了笑，拉起他。
魏萧晶本只是做做样子，哪知心间突然袭上的痛意令他颤抖了一下，面色迅速发白，像是随时有归阴的可能。
裴圣语以为是自己吓到了臣子们，便柔声安慰。「魏大人不必惊慌，若朕这点肚量都没有的话，岂不让人笑话？还是朕这么凶恶，会取你人头吗？」
「不……」魏萧晶摇着脑袋，看向面前人，微微咬住下唇，用了点时间才将忽然发作的心悸按捺下去，小声说：「臣斗胆一问，陛下不会夺了臣的那一半赌金吧？」
裴圣语一愣，松了魏萧晶的胳膊，魏萧晶脚一软，索性又一次跪了下去，嘴里却嘲讽地低呼着，「陛下恕罪……」
「朕可像是如此小气之人，朕便把所有赌金都赐给魏爱卿吧，如何？」面对自己手下出了名要钱不要命的户部尚书，裴圣语也只得无奈的笑道。
心痛渐渐退去，魏萧晶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一听见自己可以独揽赌金，双眸更是顿时明亮了起来，「谢主隆恩！」
「好啦，这两位新人也该入府了，众卿家不如陪同朕一起进去吧。」裴圣语侧过身，直接步入将相府大门，众臣子也紧随其后。
等人群疏散之后，魏萧晶掂了掂自己刚刚得到的银两，嘴角不由得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竟然把脑筋动到陛下身上，你胆子也真大！」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就看见华青青皱着眉，脸上写满不满。
呵呵一笑，魏萧晶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神略带挑衅，「怎么，你害怕？只要为了钱，天下没什么我不敢的事。」
「唉，你小心迟早有一天引火自焚。」华青青叹了口气，跟在群臣之后进入将相府，留下魏萧晶一人拿着钱袋，冷眼看着他的背影。
「穷酸鬼！胆小鬼！」
骂完之后，心又是一痛，痛得魏萧晶龇牙咧嘴，立即捂住自己的胸口。
「死太医，什么起死回生，都是骗人的……」撑着一口气挺起身，见四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急忙吞了颗药丸下肚，之后艰难的缓缓走入将相府。
华青青进了将相府后，一直等着魏萧晶进来，但迟迟未见他入内，不知怎么的，他的眼皮直跳，正担心的要出府去找，却和踏入屋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晶……魏大人，你没事吧？」见甫入府的情人额头上布满冷汗，华青青立即关心的问。
魏萧晶不看他，只是慢吞吞的回了一声，「本官能有什么事，华太医莫要大惊小怪。」
「魏大人！这……借一步说话！」皱起眉，华青青一把拉住他的手，难得霸道的将他拖到屋外去。
虽然魏萧晶一路挣扎，但华青青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手指点着他的要穴，让他使不出力气，只能一肚子恼火。
直到两人来到没什么人来往的后院，华青青才松手。
「华青青，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本官如此放肆！」气极的魏萧晶一甩袖子，朝华青青怒吼了两句，吼完就转过身，看向后院里的那潭碧波，肩膀微微颤抖。
「晶儿，你是不是又病发了？你究竟有没有按时服药？」无视他的怒气，华青青着急的从背后拉住他的手，「刚才我把你的脉，发现你的心脉混乱异常，你到底──」
「你烦不烦？本官为什么要听你的？！本官的死活关你什么──」魏萧晶一把甩开华青青的手，话没说完，忽然又闭上了嘴，咬住嘴唇，眼神闪躲不定。
他背后的华青青陷入沉默，凝视着他的背影许久，最后终于红着眼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晶儿……若是你有什么不测，我绝对不会独活。」华青青幽幽说。
魏萧晶全身一颤，诧异的转过头来，但华青青说完便迈步走出后院，唯留那句誓言一直在魏萧晶耳边萦绕。
握头，他垂下骄傲的脸，两道晶莹的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不会独活……你可知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真是可笑……」
华青青怀着满腹的辛酸和心事回到大堂上，没有注意刚刚进门的两位喜事主角，自己一人靠着红木柱子，躲在角落，愁容满面。
直到魏萧晶随后进来，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看向对方微微肿着的眼睛。
「……拿来。」魏萧晶朝他摊开手，眼神却不自在地瞥向一边。
华青青不明所以，魏萧晶只得又红着脸补充。「我的药快吃完了，所以最近比较少吃……」
「哦！」这下华青青才恍然大悟，急忙伸手探入怀里，带着喜色地说：「这些晶儿先拿去，我昨夜已经找到和天龙心功效类似的药材，其中药理尚在研究中，但相信终会解开这个难题，晶儿你一定要相信我！」
「废话少说！快点拿来！」魏萧晶状似不耐的摆了摆手，华青青只好闭上嘴，仔细的分辨着怀里的药瓶。
除了给晶儿备好的之外，他怀里还有另外一瓶药，是洛风扬需要的东西。华青青无意间碰到那药瓶，方才记起自己还未送出贺礼。
「魏大人，这是您的。」取出情人的药，递到他手里，魏萧晶立即手一收，有些虚张声势的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华青青看着他走进人群，心里稍稍欣慰。无论如何，晶儿还是肯听从自己的劝告，不再拿性命开玩笑。
可是没过多久，他的心就又一次凉了半截，因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魏萧晶竟然已经消失于筵席之间。
◇◆◇
魏萧晶哪里有这么多闲情逸致跟那群臣子一起胡闹，他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将相府，回到自己的府里。
在那里等着他的，还有令他更费脑力的事情。
厅中早有几名官员在等待着，一见他进来，纷纷起立行礼，「魏大人！」
「嗯。」魏萧晶懒懒应了一声。见到这群人的嘴脸，他就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来的。
屏退左右，再命人将大厅屋门紧紧掩起，连光都透不进来，他才好整以暇的坐到主位上。
「大人，这是各州县官员孝敬大人的……」一位体胖的官员递上一个锦盒，满脸肥肉堆作一团。
魏萧晶接过锦盒，随意打开看了一下，不屑的嗤笑。「这次又是什么事？」
几名官员挤眉弄眼，互相使着眼色，最后还是一精瘦的官员钻了出来回话。
「下官听说宰相大人主张修葺大坝──」
「是又如何？」魏萧晶微微一笑，「怎么，你们又在打那大坝的主意了？」
「这……若是国库拨银主持修葺，自然是造福万民的好事啊！」那官员奸笑着说。
魏萧晶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一语道破他们的心思。「我看，你们是指望国库库银来造福你们的金库吧？」
「魏大人，这……这个，只要修葺之事一定，之中的好处自然是有的……不过，您放心，我等心里有数，不会做得太过分，而且，也必定会好好孝敬魏大人您……」那官员满脸堆笑，弯着身子看向他。
又冷哼了声，魏萧晶在心中盘算了下，最后竖起三根手指，「三成，否则免谈。」
「呃……」官员们相互看了看，眼神交流了一会儿，也只能再对魏萧晶拜了拜。「一切听凭大人作主！」
「那好，你们回去等本官消息便是。注意，别让人发现什么马脚！」魏萧晶摸着自己的下巴，不可一世的说。
那些官员们一听他答应，个个喜上眉梢，开开心心的从门口退了出去。
等人全部走光之后，魏萧晶自位子上起身，缓缓踱步到门边，将屋门再次关紧之后，转过身，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这次可赚大了！」轻轻拍了拍手掌，他乐呵呵的走到桌子前，捧起那个锦盒，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银票，一张一张的数，数到手都酸了，嘴角的笑却越咧越大。
次日早朝上，魏萧晶极力促成大坝修葺的议案，让深知他不愿东篱王再添任何美名的华青青感到有些惊讶，不过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华青青也放心了不少。
东篱王再三考虑，终于同意将此事全权托付给魏萧晶，魏萧晶心里窃喜，转头正好对上华青青讃许的神色，心里顿时一震。
若是让那人知道，自己这么积极其实是因为钱财，会不会失望呢？
因为害怕看见对方失望的表情，所以退朝之时，他故意躲开华青青，飞快消失在朝堂之上。
华青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怎么也看不见在意之人的身影，隐隐觉得魏萧晶像是在躲自己一样。
带着困惑和烦恼，他回到自己的药庐，却迎面撞上一个内官。!
「华太医，找到了，找到了！上次您让小的找的东篱草有下落了！」
闻言，他双眼不禁一亮，立即拉过内官，「果真？在哪里？」
「唉，华太医，那东篱草宫里原先有，但先皇在世时已将所存用尽，现在要找就只有雪山之巅方有生长，太医大人若真的需要，就请陛下下旨派人去采摘便是。」内官回答。
华青青闻言，皱着眉头来回走了几圈，思索来思索去，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找寻，因为那药材如此珍贵，他不放心交给外行人。
打定主意，他立即去向东篱王告假，裴圣语原本不愿他离开，但见他坚持，再三思量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原本甚至准备给他多派点人手，却被他婉言谢绝。
带着那么多人马招摇过市，倒不如一人一马来得逍遥快活，华青青如是想。
而且他最想带在身边的，从来都只有那个公私事皆繁忙的男人，只可惜他的身体……思及此，华青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更加坚定自己要以最快时间找到东篱草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