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进宫，华青青还未回味完昨晚的旖旎热情，就忙成一团，只因早朝时，宰相洛风扬莫名发热晕倒，他只得寸步不离的悉心照顾。
洛风扬的病只有他清楚，因为某些因素，不便交付给别的太医，所以从会诊到抓药，全都是他亲自处理的。
「青青，风扬到底怎么了？」
面对东篱王裴圣语的关心探问，华青青迫于无奈，吞吞吐吐的红着脸将病因老实说出口，「是……床事过劳。」
真够讽刺的，昨天这人才向他索讨那款药，今日就因床事过劳累倒，若不是他知晓原因为何，一定会认为洛风扬不知何时擅自偷走那款药了。
这回答令裴圣语不禁哑然，随后表情变得有些气愤，嘴上不饶人的说着调侃的话。「过劳？这小子竟然敢因为这种事情误了早朝？」
不知东篱王真正心思的华青青急忙拱手为好友求情。「陛下，微臣斗胆，虽然传闻洛大人风评不佳，但微臣以为，洛大人必定有难言之苦，望陛下开恩！另外，昨天那道圣旨未免有些……」他说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偷瞄着主子，他明白，这些事其实并非自己一个小小的御医能管得起的。
「早朝的事朕没有怪风扬的意思，你不必担心，不过成亲的事，朕意已决，就算你们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裴圣语一想起那件事便勾起笑，「但即便朕这样说，你是不是一样会坚持自己的意见，试图阻止朕？」
脸一白，华青青身子一颤，结结巴巴的回答，「微臣只是……想为宰相大人分忧而已……」
「分忧？」难不成他想代替风扬嫁？思及此，裴圣语忍不住噗哧一笑，「分忧？哈哈……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陛下……」华青青被笑得一头雾水，只能疑惑的看着眼前人。
「好了，青青，你暂且先告退吧，朕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以后记得别管那么多闲事了。」裴圣语捂着嘴巴，眼睛笑成月牙状。
华青青无奈的摇了摇头退出门。自己真的是多管闲事吗？可是怎么看那两个人都不像是能在一起的样子，这道圣旨倒还不如颁给自己和晶儿呢！
「华太医。」
当他走到太医院门口时，同袍黄太医走了过来，对他一行礼。
「华太医，刚才户部尚书府派人来说，请你空闲时前去为魏大人治病……」
「魏大人」华青青一愣，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今日自下早朝就没见到晶儿的人影，那人身体本就虚弱，莫非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的病又发作了吗？该死！
心一急，他立即收拾东西，飞也似的冲出太医院。
可待他匆匆赶到户部尚书府时，管家却苦笑着告诉他说：「华太医，我家老爷刚刚出门去了……」
「啊？」华青青一愣，手中的药箱带子也松了松，差点把整箱瓶瓶罐罐跌碎在地。
管家急忙上前一步扶住药箱，面露抱歉之色，「我家老爷确实刚刚出门，华太医，你看这……」
「呼……」一路疾奔害得华青青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才喘过气来，「无妨，这足以说明魏大人精神不错，没有什么大碍，我在屋里等他便是。」说着就要迈出脚步，却又被管家拦了下来。
只见管家额头上满是冷汗，一边抱歉一边无奈的解释。「华太医，我家老爷临走的时候吩咐小的，若是华太医前来，不得留客……华太医，您是不是今早得罪了我家老爷啊？」
管家心里明白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因为华青青是府中常客，自家大人也常常这般捉弄这个老实太医，可是每次坏人都让他这小小的管家来做……无论华青青脾气多么温厚，怎么说也是东篱王面前的红人，论地位也和他家大人差不多，自己能有多少条命去得罪这么一位大人呢？
眼看管家脸色苍白，虚汗直冒，华青青也无法多加怪罪，只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并不为难对方。
「华太医！」管家心生感激，立即拽住他的胳膊，见华青青疑惑的回头，管家才松开手，和善一笑。「太医大人，小的虽然不能请大人进屋休息，但是倒可以提供一点讯息给您。」凑到华青青耳边，管家小声说：「我家老爷肯定是去了街口的老地方，华大人不妨去那找找。」
华青青眼珠子一转，寻思了一会儿便知道管家说的老地方是何处，当下谢过了对方，立即寻人去。
看样子，晶儿八成又恼他了，而且铁定和他照料洛风扬一整个早上有关。可是他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纯粹只是在尽一个医者与好友的义务呢？
「大人，我们要回宫了吗？」车夫见他这么快就要离开，心里很是疑惑。
华青青摇了摇手，「不，我要在街上走走，你先回去吧。」
将身上的药箱交给车夫，他一身轻松，伸手整了整衣领便朝街市的方向走。
若要找到户部尚书，便要往能够赚钱的地方去……这圣麟城里晶儿最喜欢去的，便是街市口的那家「聚宝阁」。
聚宝阁是圣麟城中最大的赌坊，华青青曾被魏萧晶带去过一两次，若是平日找不到魏萧晶，要嘛是魏大人公务真的繁忙，要嘛就是魏大人「私务繁重」，这时就必须前去聚宝阁才能看见他的人影。
华青青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玉佩的形状正好是枚金元宝，且那玉的质地很特别，一边透着淡淡的血色，一边却带着丝丝墨绿，夏季捏在手里，玉佩会散发出冰凉之气，很是舒服，冬天握着，又有一股暖暖的温度，贴身携带，可以调理身子。
这原本是他打算送给晶儿的，却一直没有拿出手，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钱财之外的东西，因为每次送东西给那人，对方永远只有一句话──
「你不如直接给我钱。」
「你不如直接给我钱好了！」熟悉的音色飘入耳里，他立即朝前看去。
只见聚宝阁门口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华青青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中，一边说抱歉，一边往最前面钻，一路得罪了不少群众。
拨开人群，他定睛一看。面前左侧站着一个手持摇扇的少爷，带着几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汉们正恶狠狠的瞪着右侧的人。
右边的人穿着一身月白长褂，脸色红润，此时正指着那些大汉们怒骂。「输了就赖帐，真是没有出息！」
「明明是你耍老千，不然我那么好的一局怎么可能会输给你」白面少爷两眼一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再说，我只是要拿身上这块玉当抵押，又没说不给钱，你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带这么多钱在身上？」
「你当我傻瓜吗？这破玉才值几个钱，没钱还敢玩这么大。」右侧的人忍不住讥笑，收回手扠在腰间，目光蔑视的看着白面少爷和他的家丁们。
「你！你竟然敢看不起本少爷，你可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白面少爷气得脸色发红，手指着对面的人直打颤，「本、本少爷可是当朝、当朝吏部侍郎之子，你竟然……」
听见那少爷搬出身家，当街的百姓们更是对他指指点点，没什么好话。
华青青站在一旁干着急，生怕那些粗壮的汉子们冲撞了魏萧晶，惹得他气急病发。
但魏萧晶却毫不在意，又笑道：「不过是个侍郎之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就算你爹亲自过来，我也不怕他！胜负已定，欠债还钱，无论你去哪里说，这道理都还是在我这边。」
「小子，你竟然敢对我……对我无礼！来人，给我教训这个小子！」白面少爷怒不可遏，立即对身边的壮汉使了个眼色，汉子们莫不摩拳擦掌，朝魏萧晶的方向走了过去。
「等等！住手！」华青青急忙冲上前，拦在那些汉子面前，可是那些大汉哪会听他的话？稍稍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地上，沾了一身的尘土。
「你们给我住手……」华青青手摸向身后，顿时一惊。他竟然忘了，刚才已经让人把药箱送回宫里，这下秘密武器都没了。
「哈哈哈……」不料在他身后的的魏萧晶却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人莫名发寒，就连那些壮汉也都怔住。
「你们这群蠢货……哈哈，笑死我了！」魏萧晶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而那少爷更是被他笑得恼羞成怒。
「你这匹夫，笑什么」
「哈哈……太有意思了！」他笑着推开壮汉们，走到华青青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对着那少爷问：「你可认识此人？」
对方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华青青身上，端详了许久，眉头渐渐紧锁。「似是面熟，就是忘了何时见过……」
「呵呵，这位吏部侍郎的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此人乃是本朝首席太医，蒙东篱王钦赐落雨令，遇事可先斩后奏，小少爷连这都不知？」魏萧晶拍着华青青的肩膀，俨然一副两人交情很好的模样。
那白面少爷顿时吓傻。虽然本朝太医的官职并不是很高，但首席太医华青青的地位可是比他爹还高了几分，不但备受东篱王宠信，就连皇太后也对其恩宠有加，不是凡人能够得罪的角色。
「现在当街的百姓可都看见了，你这吏部侍郎之子当街命令下人攻击华太医，罪名不轻呐！」他尽露得意之色，满意的看见对方吓白了脸。
「……混蛋！」白面少爷先是一阵心惊，接着立即赏了推倒华青青的壮汉一掌，之后便凑到华青青面前，涎着脸鞠躬行礼，不住道歉，「呵呵，小人管教无方，得罪了太医大人，还望太医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华青青正准备回答自己无事的时候，却被一旁的情人抢先一步开口。
伸手拉住那个不停陪笑脸的少爷，魏萧晶冷笑。「那你觉得是不是应该给点封口费呢？」
「晶儿！」华青青看不过去立即轻斥，可魏萧晶却丝毫不理会他，只是笑吟吟的盯着目标人物。
「是、是，回头我一定……一定把这笔钱补齐，还望太医大人放过小人！」白面少爷虽然心里不甘，但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好，那再加上五百两，一共是一千两银子，请你隔日送到户部尚书府。」魏萧晶笑着凑到对方耳边，低声说：「顺便问你爹，上次他输给我的三千两是不是也可以同时送来。」
「嗄？」只见对方犹如被雷击中，顿时吓跪下去，「我……我爹……你怎么……」
「哼！记得送来，不然我保证你爹的脸色一定会更加难看！」说完，魏萧晶一甩衣袖，拉住了华青青的胳膊，「我们走！」
「呃？可是……」华青青被拖拽着远离，黑眸却一直看着那瘫软在地的男人，觉得有些不忍。
四千两银子，对于一个侍郎而言，是不是太沉重了？
「不用管他，他爹有的是钱！就当给他买个教训，谁要他有钱没处花，非要来赌博，还偏偏找上本官？哈哈！」魏萧晶猖狂大笑，一路上都是他的笑声，但围观的人群却没有一人指责他，反而一起在他们的背后鼓起掌。
苦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数落起他的不是。
「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公然聚赌，晶儿，你可真是大胆妄为呀！」
刚一说完，前面的人便停住脚步，害他差点撞上。
魏萧晶收敛起笑容，斜眼看向他。「做官怎么了？凭什么做官就不能赌博？本官就是爱财，若是要本官戒赌，那就先把你那一屋子的草药统统烧掉！」
闻言，华青青脸一白。那些草药大多都是些珍贵宝物，若是叫人一把火烧光，他一定要心痛上好几年的时间。
见他闭上嘴巴，魏萧晶这才重新迈步，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今日华太医怎么有空跑来街市？不是在宫里忙吗？」
「接到晶儿的消息，我又怎么敢不到呢，」华青青说着，急忙跟上他的脚步，「晶儿，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魏萧晶瞪了他一眼，一撇嘴，酸溜溜的讽道：「本官哪敢劳烦华太医大驾，华太医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只要陛下一召唤，就要日日夜夜伺候着，连宰相病倒也要华太医照顾，好像这东篱皇宫里就你一个太医一样！」他越说越不是滋味。
「你又在瞎生气了……」华青青很是委屈，「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身体，这么多年了，这病还不能根治，我都无颜去见师父了。」
「那是你学术不精！或者说，你根本无心替我治病，因为你的心思都放在裴圣语身上──」他话还没说完，华青青立即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声点！直呼本朝万岁名号可是大不敬之罪！」
魏萧晶却不领情，粗鲁的一把扯开他的手，又瞪了他一眼，「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当年若不是发生变乱，现在根本轮不到他来坐这张龙椅！」
闻言，华青青脸色大变，立即将他拉到小巷子里去，左右观望，确认方才的话没有人听见，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对情人叨念，「你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说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魏萧晶一甩头，冷哼。「反正我早就是踏入棺材的人了，能活几年还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晶儿，我答应过一定会治好你，所以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不要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我一定会尽力保住你的命。」
他按住情人的肩膀，神色认真。
但是魏萧晶却冷笑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当年你也是这么说，所以动不动就消失去找你那些宝贝的草药，弃我于不顾，结果还不是一样，什么『天龙心』，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味药！」
「不会的！师父说过的话绝对不会有假，你要相信我！现在你必须天天定时服药，千万不要放弃，若是你有什么万一，我……我也……」华青青一边说，眼圈也红了起来，压在魏萧晶肩膀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魏萧晶见状，不再说话，眼一垂，眼角闪着泪光，之后轻轻抚上肩头上的手，很艰难的低笑。「好……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的不是吗？」
「晶儿……」华青青忍不住将他搂入怀中，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似是保证，又似在催眠自己的喃喃道：「我一定会治好你……一定会，之后我们就一起退隐江湖，回药王谷生活。」
魏萧晶一愣，之后叹了口气，抱紧身前人，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背。
「啊，对了！」这时华青青忽然想起自己怀里的东西，便松开情人，摸出那枚玉佩。「上次陛下让我在宝库里随意挑选喜爱的东西，我看这玉佩冬暖夏凉，正好适合你用。」他将玉佩穿于红线上，戴在魏萧晶的脖子上，轻轻塞入他的衣领之中。
一股清凉的感觉立即从玉佩中传出，让魏萧晶舒缓了原本激动的心。
只是一放松，疲倦便迅速涌上，魏萧晶只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便直接倒在华青青怀中。
华青青急忙查看了一下怀中人的脉象，发现他是因为过于疲惫才倒下后，稍稍松了口气。
看着怀中的人迅速熟睡，他百感交集。情人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透露出他的倦意，这让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明明知道这人身体虚弱、需要休眠，昨晚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前往尚书府和他幽会……作为一名医者，实在是不应该。
可是如果不赴约，晶儿又会胡思乱想，身体的虚弱让他的心也变得极为脆弱，虽然平时极力装作强硬，但他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
「晶儿，都是我的错……」盘绕起魏萧晶的发，华青青将人拦腰抱起，走向街头。
即使自己不甚精实的身子已晃来晃去，几乎站不稳，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到叫来马车送两人回府。也只有这种时候，这人才会不别扭的任自己拥抱、守护。
当晚，华青青拥着魏萧晶和衣而眠。
魏萧晶到了下半夜便清醒过来，转身发觉华青青在身旁，心一惊，但看他闭着双眼，气息平稳，身上衣物穿得整整齐齐，一件不少，不由得一笑。
他先是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华青青并没反应，只是继续沉睡，魏萧晶才松开手，凝视他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凑到华青青的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见身边人眼皮动了动，他立即转身躺下，心脏卜通直跳，脸也微微发烫。
等待一阵，发现身旁毫无动静后，他松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脸颊，将手指咬在口中，心中既苦又甜。
这一夜，比过去还要难眠，因为他益发恐惧，不知道自己还能陪这人度过多少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