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安素家住的是老行政区，因年久失修的原因，所以路灯即使亮了也不是特别亮，总是那种晕黄晕黄的光线。照射下来，也仅仅就路灯电线杆底下那一小圆圈亮的明显一些。
背靠在某一电线杆上的秦默阳，看不清楚向他走来的人的样貌，可凭直觉，他知道是安素。虽然自己看不见他，可他知道，安素是能看见他的。
依据物理学中的“盲点”一说，光线黑暗时，亮处的人是看不见黑暗中的人的，可黑暗中的人却能看见亮处的人。
此刻的安素不就是在那个“盲点”位置吗？
秦默阳嘴角讥讽，这也不正如他现在跟安素的关系吗？
那人对自己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可，自己却始终看不见他，也摸不透他。
人近了，声也近了。
“怎么…没回去？”
“你又躲我？”秦默阳直言不讳，开门见山。
安素抬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却有着显而易见的默认意味。
秦默阳掂着自己的脚尖踩着地面拧了拧，轻笑一声，“呵，回去？回去了怎么让你出来见我？”
“为什么？”
安素知道秦默阳问的是什么，却不语回答，反而转了话题，摆明不想多谈。
“默阳，如果没事儿，就回家吧。”
“我问你，为什么？”秦默阳坚持。
安素沉默。
“不说？呵，好，我替你说！”向前一步，几近贴近安素的脸颊，秦默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道出，“那、天、晚、上，你、醒、着，对吗？”
身体僵硬的做不出任何一个反应，安素把脸偏向了一旁。
此举，让秦默阳知道，看来自己猜对了。
“默认了？”
“呵，安素啊安素，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你都是这样？如果我是奢望，你就别给我希望啊！醒了，你还给我装睡！耍我就他妈那么有意思么？！”
脱口而出的脏话，让安素大大后退了一步，看着秦默阳的眼神突然不再闪躲，却冷淡了很多。
“好好说话。”
没有不以为然，秦默阳配合地安静了下来。
其实，现在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儿，有几个不说脏话的呢？
一句“你他妈，我他妈”，其实挺正常的。
“既然醒了，为什么还让我亲你？”好好说话的秦默阳，语气变得淡淡的，就像是单纯的就事论事聊天。
安素两眼静静地望着执着要答案的秦默阳。同时站在电线杆底下那个小亮圈内的两人，将彼此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坚持，一个无奈。
心底轻叹一句，默阳，你何必如此执著呢？……我跟你，不可能的。
“我没醒。”波澜不惊的回答。
秦默阳挑眉。
“我一开始真的没有醒，是后来，碰……”顿了一下，“是碰到了，我才醒的。”
言下之意很明显，还是你秦默阳把人家弄醒的，人家自己没有装睡骗你。
安素回想那晚，他因为下午被秦默阳再次吻到的事情，一直心神不安，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睡觉的时候，总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老是拨弄着自己，但是他真的困的眼皮都睁不开了，所以一直没能醒来。
等到真的受不了那种拨弄勉强要醒来时，就感觉到了自己嘴上的湿润以及舌尖碰到的那股温热，一刹那，完全醒神。
脑中千回百转、幽思良久，最终，却也只侧了侧身体，埋下了自己的正脸。
“那不还是醒了？醒了为什么不说？”秦默阳见安素提“碰到”二字时稍微低下头的动作，心里无端就想刁难一番。
“你……”
秦默阳抬头挺胸，怎样？
对于又开始胡搅蛮缠的秦默阳，安素不欲多说，却心里另有一番定夺。明白有些话，今晚要非说不可了，而且还得说的明白。
“默阳，还记得上次你字字珠玑、句句铿锵针对我跟你姐关系的那番话吧？”
秦默阳面上有些讪讪的点头，他听得出安素话里的讽刺，却有些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了。
“前两次都是我听你说，这次换换吧，你听我说。”
秦默阳不解的点头，“你说。”
“我跟默雨确切的来说其实是大学校友，并不能算是大学同学。”
带有回忆性质的开头，让秦默阳内心立时不是特别的自在。
他知道，自己老姐与这人不同专业，一个服装设计，一个工程管理。
“我们两人大二时因为课程设计制图认识。说来好笑，那天我由于没有胃口吃饭，中午的时候就一人留在教室画图，突然就有个女生，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拿起我桌上的丁字尺转身就走，边走还边说，‘同学，先借你尺子一用！你要急着用的话，一会儿到我这儿来拿啊！’，我连人脸都没有看清楚，她人就一阵风儿似的走了。当时，我就想，我不认识你，怎么找你拿啊。”
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了，安素竟然笑出声来，面上的线条明显柔软了许多。
秦默阳心里泛酸，“后来呢？”
“后来我跟同寝室的一个同学玩笑似的讲了这件事情，同学也莫名。但他的莫名在见到那女生把尺子还给我的时候，完全释疑。反而特无语地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默雨可是设计院里出名的美女兼才女呢，说是校花也不为过。整个学校里说不认识她的人还真是少数。当时我们班上的男生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隔壁设计教室有默雨这位大美女……呵呵……”
“……你别告诉我，我姐当时是自以为你会认识她的，才那么嚣张的拿尺子。”秦默阳用着相信的语气说着怀疑的话。”
安素笑笑点头。
秦默阳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有些丢脸，他的老姐。= =|||
他只是大概知道他姐当年上学的风光事迹，却并不知道具体的也不知道他姐这么，呃，出名。
其实，秦默雨不像他，当个班长还勉为其难。人秦默雨上学的时候，虽没进学生会，可硬是从院团委学工部主席升到校团委学工部主席，走的是行政路线。也就是说，竟是在学校的行政管理者那里吃得开了。从某种角度上讲，这比校学生会主席权力还大些。
这样一来，无疑为秦默雨在学校创建了很好的“脸缘”，虽然本身就是气质美女。
安素继续道，“因为这个，我跟默雨算是认识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那天她画板上固定的尺子斜了，才急忙借尺子去固定的，不然整张图都得毁了，怪不得那么慌呢。呵呵。”
淡淡叙述的语气、偶尔浮现的轻笑，都让秦默阳不仅心里酸而且嘴里苦。
“那样优秀漂亮的默雨，你想不跟她成为朋友，都不太容易。”
“你……喜欢她？”问了出口，秦默阳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没有了先前回忆他跟秦默雨大学初识时的柔和，安素的表情在听到秦默阳的问题后有着淡淡的哀伤与无奈。
秦默阳知道自己老姐的优势之处，从以前，就追求者不断。可他姐谁也没看上，突来的某一天才跟家里说她有了男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姐夫”---魏明伟。
而且，关键的一点，在安素带他课以前，他从不知道他姐有这样一个需用尽心力维护对待的异性朋友。
试探性的，秦默阳换了一种问法，“是我姐喜欢上你了吧？”
他丝毫不怀疑他姐会对安素先动心这一点。他深知安素有那样的吸引力。自己不就是个最好的证明吗？
一朝深陷，未可自拔。
静待良久，才接着听到安素的淡然叙说。
“安素从来不是那种自卑没有信心的人，只是，我却深信默雨值得更好的人。我，并不适合她。……或者说，她并不适合跟我一起照顾爷爷奶奶终老，那样，只会委屈了她。”
秦默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真的是自己老姐喜欢上了安素却被安素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了吗？
这人在想些什么？跟他一起照顾爷爷奶奶就是委屈了秦默雨？
他到底是在为秦默雨着想还是……
有个几乎荒谬的想法在秦默阳脑海里形成，这人打算一辈子陪着爷爷奶奶了？
不太能够理解的，秦默阳心中有无数疑惑。
“我姐知道你拒绝她的理由是……这样？”
“知道。”
秦默阳拧眉，心无端沉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却转而自信的笑了，“她没有放弃吧？”
安素诧异的看了秦默阳一眼，他怎么知道？因为，他们是姐弟，彼此了解？
“别看我姐是女孩儿，可她绝不是轻易就会放弃的人！我，也一样！”
秦默阳的自信笃定，让安素心惊的同时，也不由多看了秦默阳一会儿。
望着那张年轻脸庞上此时的自信和坚定，闭了闭眼，安素道出另外一个事实。
“如果，默雨不是有了明伟，我跟她现在，亦不会是朋友。”冷淡的语调、清晰的字句。
眼见秦默阳望着自己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解，变成不敢置信，最后变成寂然的沉静，安素知道，这个男孩儿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几乎无声的一笑，转身离去。
秦默阳握紧自己的拳头，半晌，对着安素的背影几乎用尽全力声音嘶哑的吼了一句，“安素，你他妈混蛋！”
眼睛里随之泛起的汹汹怒意，没人知道他是为秦默雨当年的委屈还是为此时的自己。
听到那声怒骂，安素前进的身影略微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前行。
回到家的安素，看都没有看还在躺椅上看报的爷爷一眼，就急忙回了自己楼上的房间。关上房门，整个人才彻底失了力，滑坐在了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腿，脸上的表情似哭将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打了个冷激灵，人才有些清醒。也渐渐恢复了知觉，感受到抵着门的背脊，冰凉一片。
安素知道，他刚跟秦默阳说那番话的时候，身上的冷汗就不自禁的流出，早已湿透了衣服。
动不了自己已经僵硬麻木的双腿，嘴里却不断的喃喃低语，“我是够混蛋的了，够混蛋了，默阳，默阳……”
脸上泪水滑下的时候，深陷某种悲伤情绪的人知道，那个男孩儿，成功彻底地走进了自己心底。
可，自己却封死了心门。
从那晚开始，安素没有再见到过秦默阳，就连便利快捷的短信，亦没有收到过。
即使在没多久暑假结束，师生统统返校，共属的校园里，安素也没有再遇见过秦默阳。
无奈的心、失落的人，却什么也不能做。
无数次的自问过，后悔吗？
然而，心中那飞之欲出的答案却总在关键时刻被刻意压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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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秦家四口人在秦默阳开学一个月后首次迎来了全家齐聚的情况。
秦家妈妈一个多月没见着儿子，想是肯定的，虽没有直接用言语表达，却用行动了。光看此时秦默阳手中端的盘子里那些水果被切的多么漂亮就能知晓了。
这是秦妈妈的爱好，特别喜欢用刀工在水果上作些漂亮的形状，丝毫不嫌费事儿麻烦。这个爱好在秦妈妈心情极好时更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秦爸爸就曾经感叹过，这学设计的跟学设计的也是不一样。像他，虽然是名建筑师，有着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可他却做不出秦妈妈那手绝活。
秦默雨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腿上放了一盘水果，形状也是极漂亮的，可她还是撇着嘴，对着秦默阳道，“终于享受到这一个月不回家时所感受的太上皇待遇了吧？”
秦默阳曾经在家提过，周涛在学校一个月没回家，回家后受到的礼遇对待，几乎可媲美太上皇了。可巧，秦默雨就记住了，今天就拿这话挤兑他。
秦默阳兀自吃自己的水果，不接他姐的话茬。
他不否认，他第一次这么久不回家来，不是因为他大三学校学业加重的原因。
抬头瞥一眼还拿眼睛斜视自己的秦默雨，秦默阳很想说，我不回来，你，脱不了干系。
自从那天听过安素说的那些话后，秦默阳心里不明就里的就是不能跟他姐再亲厚起来。你说他是吃醋，可他没有吃醋的立场，安素也没有给他吃醋的理由，那个人，毕竟拒绝了他姐；你说他是心疼他姐从安素那受到的委屈，那也说不通，因为他甚至是避免回家跟他姐碰到，无端的不想面对秦默雨。
这样矛盾混乱的心情闹腾的秦默阳从一开学就整天没什么好脸色，也没什么好情绪。
他那寝室的几个兄弟，无一不感觉秦默阳变了。可，没人问得出原因，甚至是连猜测的根源都无从寻觅。毕竟这一暑假，他们也只在成绩确定知道是秦默阳最高的时候，出去狠搓了一顿。之后再没有见过面。起码，他们没有见过秦默阳，每次相约，这人，都是在忙。
“咦，你怎么半天不接你姐的话？不像你小子啊！”对于秦默阳的沉默，秦爸爸很纳闷，要知道，自己这儿子是从来不会放弃对他姐溜须拍马的机会的。甭管秦默雨说的是好话还是挤兑话。
秦爸爸的问话，让秦妈妈，秦默雨同时都看向了秦默阳。
对于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秦默阳恍若未觉，捏了块玫瑰状的西瓜放进嘴里，看似不经意道，“谁规定她说话我就要接的？”
瞬间，原本一家人和谐的气氛，冷了下来。
“儿子……”秦妈妈唤了一声。
秦默雨惊讶的摸了下下巴。
好半天，秦爸爸开口，“现在的你，有能力在进家门前消化掉你在外面所受的那些坏情绪。”
言下之意，家里人，不陪你撒气。
秦默阳挑挑眉，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的继续吃。
很早就说过，秦家平时虽然都是女性地位至上，可秦爸爸刚刚的那句话不仅具有威严，而且具有威慑，是以秦家两位女性无一人插话、帮腔。
秦默雨没有再找秦默阳的事儿，只是吃到自己盘中的火龙果时，突然问道，“妈，你说龙眼是暖性水果还是寒性的啊？胃不好的人能吃吗？”
“龙是暖性水果，像香蕉、梨子是寒性的。胃不好的人能不能吃得看他胃怎么不好。”
“哦，就是胃寒。不太能吃冷的东西。”
“呃，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水果哪样不冷啊，只是说它们的性烈还是温和才有暖寒之分的，其实，不都是冷的嘛。”
“怎么问到这个了？有朋友胃不好？”
秦默雨点点头，“就是安素，前段时间他爷爷不是摔伤住院了嘛，他陪床那么久，好不容易爷爷伤渐好了，他却病了。本来那人胃就不好，给这一熬，先是感冒发烧，后又莫名其妙老胃疼，这都一个月了。所以，我想是不是吃些水果能帮忙消化消化。”
“哦，就是还带默阳课的那个老师？”
秦默雨点头，正欲说话，却听秦默阳强调了一句，“他现在不带我。”
秦妈妈笑了，“不带你人家也是你老师，暑假里你不还乐呵呵的帮人家照顾爷爷了嘛。”
安素这个名字，开始被秦家二位家长知晓，就是在秦默阳愿意去照顾人家爷爷的时候。而在此之前，秦默雨是没有跟家里任何一人提到过有这样一位大学同学的。
没有反驳秦妈妈的话，秦默阳安静的继续吃自己的水果。
“我这有朋友前段时间送的两盒红茶，听说红茶不是养胃嘛，要不，你拿去给他喝，兴许有用！”
秦家二位家长虽还没有见过安素，可耳闻安素能那样不遗余力地照顾老人，已经对其有了很好的印象分。此时，秦爸爸也不吝惜两盒茶叶。
一下子秦默雨就乐了，放下腿上的水果盘，就想起身去找秦爸爸那两盒红茶，嘴里还咕叨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那人一直都是喝红茶的，就是为了养胃。行，明天就把茶叶给他带过去。”
“别乱翻了，就在厨房那二层架子上，绿色盒的，看到没有？”秦爸爸指点着。
“哦哦，看到了看到了…，我明天就……”
拿过那两盒茶叶的秦默雨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秦默阳噌的站起来，以着不高不低却足以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爷爷就是中医，他胃不好自有人爷爷操心，你操哪门子心！用得着你操心吗？”
说完，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秦默阳上楼回房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还有怒火见旺的秦默雨。
整个人完全躺在床上后，秦默阳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是多么的失控。
明明控制的很好啊。
一个月没有听到过那人的任何事情，虽在姐姐提到有朋友胃不好的时候，自己就猜到是他了，但自己做到了安静以对，心里淡定；姐姐提到那人生病有一月之久，自己虽心里突了一下，可也及时地控制了情绪，心中再多欲问关心之言，也没有多余的问出口。
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姐姐如此上心的为那人找那两盒茶叶的时候，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呢？
为什么？
抬臂，搭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了半张脸，可嘴角的那么讽笑，就这样流露了出来。
秦默阳有些无措地想，难道说，自己真的要像姐姐那样拥有了另一半之后却佯装与那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甘愿退居到朋友的位置上吗？
不，秦默阳否定，他不愿！他绝对不愿意的！
看着现在事事都为安素如此上心的秦默雨，秦默阳明白那人何其残忍？！
他怎能那样理所当然的与姐姐继续做朋友？
他怎能那样理所当然地接受姐姐的一切帮忙？
看着秦默雨现在为安素事事都很上心的行为，秦默阳始终不能相信，他姐对安素已心无爱意了，即使她有了现在的姐夫---魏明伟。
秦默阳不相信安素看不出秦默雨对他的心思，可那人就能这么残忍的让喜欢自己的人去拥有另一半，却对他永远都是看得见、摸不着，如镜花水月、如海市蜃楼般留在身边。
就是这一点，秦默阳恼怒的就是这一点，不可否认，那一晚，在他突然明白安素那句话里的意思后，他的怒意、他的疼痛有为姐姐的委屈，却也有着自己可能会步入后尘的后怕。
他，真的不愿像姐姐那样，以朋友的身份，以拥有另一半的身份，守在那人身边。
那一刻，秦默阳几乎对那人产生了恨意。
如果要以那样的理由才能跟那人继续做朋友，那他，秦默阳放弃。
绝不辱人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