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沃雪记 > 第52页

第52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郑晔审视楼内再无旁人,方将简淇缓缓放落地下,眼望郦琛,嘴角勾起,道:“郦琛,你几时变得这般义胆忠心起来?那傅冲等人也是朝廷的要员干将,你杀他们的时候,也不见手软,这区区几个小兵的性命,倒可惜起来?” 郦琛一语不发,横剑身前,藉着城楼壁间灯火,看清郑晔脸色惨白,几乎便如死人一般,满身泥尘混着鲜血,想是方从战场归来,心道:“郑晔怎知我俩在此地?”
  
  这个疑问倏忽便破,郑晔笑道:“郦琛,你城楼上射的那一箭,可漂亮得紧啊!我只道再见面时,必是上来便作你死我活之搏,不想你却送了我一箭之助。你这番大恩大德,你猜想我却要怎生相报?”郦琛全身寒毛直竖,深知郑晔情性,越是这般好整以暇地说话,越是有恶毒的手段相加,这时已约略猜知其意,然却不敢去想。
  
  郑晔悠然道:“还是在上回你我相斗的时候,我便晓得天下诸事,你只怕这一件……可惜我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小竹儿又躲在落霞谷里,容易拿不到他。谁知你们千里迢迢,竟自行送上门来,可不是天意?” 郦琛一呆,脑中倏忽掠过一念:“倘若我当初便肯跟牧谦回落霞谷去,是不是便不会有今日之事?”咬了咬牙,道:“你敢伤了他一根头发,我……我将你抽筋剥皮,千刀万剐。”
  
  郑晔笑道:“郦琛,你当真是孩子气,说出这等话来,难道你还以为,我会怕死不成?” 眼望自己剑尖,出了一刻神,道:“我横竖是活不了多久了……在这之前,却能见着我的仇家遭受苦楚,胜我百倍,当真是高兴。”说话时剑尖下垂,点在了简淇心口。
  
  此言一出,郦琛于他毒辣用心再无半分疑义,额头汗水滚滚而下,向地下简淇看去。简淇穴道被点,口不能言,只勉力将目光转向了他,脸上神情平静自若。郦琛本来惶惧,一俟触到这温柔抚慰的目光,心中便自生出勇气,想道:“适才我在城头便决意与他同死,这会儿又怕得甚么?”料得对方心中也如是想。电光火石间,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在心中一晃而过,霎时间胸中柔情大盛,再无半点惧意。
  
  郦琛深吸了口气,道:“你杀了他罢。”这句话大出郑晔意外,一怔之下,道:“甚么?”郦琛道:“你杀了他,我立时自尽了去陪他。咱两个在黄泉路上携手并行,快活无已,胜过你在世上,作那行尸走肉。”说话间更不来向郑晔带上一眼,目光所注,只瞧着简淇一人,情不自禁,眼中便流露出不胜爱恋之意。
  
  郑晔见他神情,由不得又怔了一怔,旋即扬了扬眉,冷笑道:“哦,你不怕么?我不但杀了他,还将他一分分碎割了去,不晓得你见了之后,还能不能来说这等硬气言语?”说着剑尖轻轻提起半分,对准了简淇眼珠,蓄势待落。
  
  郦琛心中通明,忖道:“他同牧谦无冤无仇,不过是要以此折磨我。”微微一笑,道:“郑晔,你这样人,便再活一百年,也不抵咱们一时三刻的快乐。”提起剑来,便向自己颈中割去。郑晔不料他竟出此举,眼见这一剑去势劲急,不及思索,一剑刺向他臂弯“清冷渊”,要令得他长剑脱手。郦琛手臂略偏,避开了剑锋,长剑顺势兜转,一招“目净青莲”反攻他眉宇。剑去如虹,郑晔侧身急避,躲开了这精妙迅疾的一击。维摩诘剑既已发动,剑招中自行生出诸般变化,一招未老,下一招又至。瞬间情势斗转,两人斗在一处;郑晔应接不暇,再分不出手去伤简淇。
  
  其时郦琛剑上造诣早已胜过郑晔颇多,然而苦战了数个时辰,身上戾气更是一日间接连发作了两次,此刻精衰力疲,实是到了强弩之末。出剑之际,胸口便是阵阵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一时间只能同郑晔堪堪打个平手。他心知简淇与自己的性命全在此一搏,只得咬牙苦撑。再走得两合,便觉郑晔的出手也甚是疲弱,招数虽精,使将出来却不知怎地总差了几分,武功比起半年前反而大有不若,不禁暗自纳闷,心道:“那时候宁婆婆说过郑晔活不了多久,方才他自己也这么说,难道便是他大限将至?”长剑一挺,向郑晔前胸笔直斩落。
  
  郑晔一招“秋月澄江”,散舞剑花,护住了上身。这一招原是要剑身起势平直,与眉相齐,然而此刻郑晔使来,却是剑尖微微下错。高手过招,原差不得分毫,这一倾斜,胁下立时露出了破绽。郦琛长剑疾出,嗤地一声,在他右胁下划了个口子。这一剑刺得虽不甚深,然而郑晔退步闪躲之际,身形已大不如前灵便。郦琛提撩转腕,要变招“妙火莲华”,乘势斩他腰腹,忽然气息一窒,眼前金星乱舞,这一剑竟停在空中,刺不下去。郑晔反过剑来,在他臂上一带,郦琛本已手臂酸麻,剧痛下更是拿捏不住,长剑脱手,向地下堕去。他一身武功,只在一柄剑上,失了剑便不敌寻常好手,当即踏前一步,右手探出,忍痛去抓剑柄。郑晔等待已久,终于得到这个空隙,回手一剑,便向简淇胸口插落。
  
  郦琛不假思索,弃剑不顾,和身往简淇身上扑去,以身体挡住了这一剑。只觉背心一点凉意,剑尖抵了上来,只入得一分,便生生停住。紧接着后背一痛,被郑晔抓住了“大椎穴”,提了起来。郑晔呼呼急喘,叫道:“不许你死!我都活着,你怎可以死?”左手抓住了郦琛,高高举起,道:“我便是要你亲眼看着……”忽然身子剧烈一震,旋即大声咳嗽起来,几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郦琛感到对方抓在自己“大椎穴”上的手指骤然无力,奋力一挣,砰地摔在地下,身子刚刚着地,便一脚往郑晔腿上踹去。郑晔站立不稳,翻身跌倒,两人扭作一团。这两人武功俱是一流好手,此时臂拧足缠,撕扯揪打,直如市井无赖一般。究竟是郑晔力大,抓住了郦琛头发,便往地下撞去。郦琛被他连撞几下,天旋地转,瘫倒在地。
  
  郑晔连咳带喘一番,抓起了地下长剑,狞笑道:“你要同这小子去地下相会么?……咳咳,我挖了他眼耳鼻舌,将他割得人不成人,鬼不成鬼,教你再也认不出来他。”提剑正要砍下,忽然间侧腹间一阵剧痛,却是郦琛张口咬在他“章门穴”上。这一穴位于肋骨游离端下方,深层便是肝脾所在,郦琛这一口咬尽了全力,登时鲜血迸出,腥咸满口。郑晔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合扑便倒。郦琛只怕他又去伤害简淇,任凭胸中内息乱窜,死死不肯松口,过得一刻,神智昏沉,晕了过去。
  
  郦琛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几世几劫,但觉一双手轻轻抚摩自己脸颊,鼻中又闻到淡淡草药气息,不觉喃喃道:“牧谦,牧谦,是你么?”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应了一声,登时放下心来,又道:“咱们都死了么?……这是在哪里?”张了张眼,眼皮却如有千钧之重,瞧来混沌一片。听见简淇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了两句话,然而意识不清,虽字字句句听在耳里,却不解其意。忽地身上一紧,已被一双手臂抱住了。
  
  郦琛伸出手去,摸索着搂住了对方脖颈,心想:“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不要紧。”心满意足,阖上了眼睛,又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请把收走的亲妈布条还来,谢谢~~)




别苦离忧

  郦琛再醒来时,察觉简淇却已不在怀中,登时一阵焦急,叫道:“牧谦!牧谦!”一面睁开眼来,却见床头探过一个圆圆脑袋,白发长须,面上露着笑容,正是关不忧。
  
  郦琛心下迷惘,道:“关老爷子,你……你怎在这里?牧谦到哪里去了?他受伤了么?”关不忧将个脑袋晃得拨浪鼓一般,道:“没有没有,小竹儿好端端地,我才刚撵他睡觉去了。”郦琛这才安心,依稀想起之前情形,问道:“关老爷子,是你救了我们?”关不忧挠挠头皮,道:“是也不是。我同阿鹊刚到了定州,听说这里士卒发现你们几个倒在城楼上,急忙赶了来。阿鹊说,幸而救治得早,否则你一条小命可就险乎。”郦琛纳闷道:“你们怎知我们在此地?是牧谦给你们传的信么?”关不忧笑嘻嘻地道:“没有,我们本来不知,到了定州,听人说有位李姓少年英雄,一剑当得千百辽兵,说得神乎其神,见了才知是你。”
  
  郦琛愈发不解,问道:“那你们怎会来到定州?”关不忧道:“这一件事说来话长,你晕去了这好几日,刚刚醒转,不宜劳动心神,以后慢慢再说罢。”
  
  郦琛也实觉得说话间心跳气喘,难以为继,然听关不忧言语中提及辽兵,忍不住便又问道:“辽人那日退兵之后,可又来过?”关不忧道:“不曾来。我听军中人说道,辽人只在边关留了不足千人驻守,萧竣自领大军回南京去了。”郦琛这才放下心来。关不忧笑道:“睡罢,莫操心了。”
  
  郦琛依言闭上了眼睛,不到一刻,又睁了开来,道:“郑晔呢?他死了没有?”
  
  关不忧道:“死倒没死,可也差不多,一条性命十去了八九。”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娃儿,你咬他那一口,可是甚么武功?端的是厉害得紧!”
  
  郦琛道:“嗯,他现下在哪里?”关不忧连连摆手道:“你重伤未愈,等这口气缓过来,再去想报仇的事罢!”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拍。郦琛急道:“不是。这人恶毒得很,我怕他又要去害牧谦。”关不忧笑道:“这你尽管放心便是,有我和阿鹊在这里,他作不了怪的。”停了一停,又道:“况且郑晔旧伤加上新伤,是不是能活命也未可知,总之刻下是决不能找任何人的麻烦了。”说话间将手掌按上了郦琛胸前,郦琛但觉一股温暖内力自膻中穴透了进来,绵绵泊泊,浑身说不出的舒畅,眼皮饧软,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唇上人中微微刺痛,跟着鼻中闻到一股浓重药气。睁开眼来,只见面前一人手捧药碗,却是宁慕鹊,道:“把药喝了。”将碗凑到了他唇边。郦琛依言一口饮尽,问道:“宁婆婆,牧谦呢?”他斜靠床头,见到地下窗格影子西斜,阳光从东射来,显是又过去了一天。
  
  宁慕鹊道:“你先休息罢。阿淇有事出去了,过会儿便回来。”郦琛道:“我要见他,宁婆婆,你去叫他来好不好?”他两番不见简淇,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宁慕鹊略一踌躇,便道:“阿淇现下不能来见你。”郦琛道:“为甚么?他……是不是受了伤?”语音发颤。宁慕鹊摇头道:“没有。”见郦琛神色惊恐,便握住了他手,看着他眼睛道:“这事你现下不必知道。我只跟你担保,阿淇毫发无伤,过两日便能来同你相会。”郦琛见她提及简淇时神色宁定,略感放心,忖道:“宁婆婆和关老爷子都是性情中人,牧谦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俩决不能这般从容镇静。”
  
  宁慕鹊道:“你受伤极重,当务之急,乃是静心休养,切莫胡思乱想,以免伤势又有反复。否则阿淇回来见到,岂不是便让他难过?”郦琛点了点头。宁慕鹊收起药碗,正欲出门,回身又道:“你那维摩诘剑决不能再练,须得从头到尾,统统忘记,一招也记不得才好。”郦琛叹了口气,这般结果他早已料到,然而听宁慕鹊亲口道出,究竟还是心下伤感。宁慕鹊沉默一刻,道:“你现下心神已乱,于你伤势大是不利。我点你两处穴道,安心睡一觉罢。”说着手指轻扬,郦琛眼前一黑,便似有一大块黑布罩了上来,登时人事不省。
  
  再醒转时,见屋内黑沉沉地,想是已经入夜,桌上点着一枝蜡烛,火光跳动,却是静无一人。郦琛躺了一刻,只觉口渴如焚,见桌子另一头有个茶壶,便翻身坐起。他昏迷已久,这一起得急了,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当下扶住了桌角,慢慢站起,够着了那个茶壶,也不及去寻杯子,便对着壶嘴一气灌了下去。
  
  他神智渐清,心道:“牧谦到底出了甚么事,宁婆婆和关老爷子要瞒着我?唉,定不是甚么好事,他们怕我担心着急,才不肯说。”放下了茶壶,向窗外望去,见处身所在,乃是一个小小院子的东间,对面房舍灯火闪耀,窗纸上人影交叠,似乎聚了许多人。房前檐下站立了二三十名护卫,守备甚严。郦琛心道:“那是在做甚么?”只觉那些护卫衣饰甚是眼熟,定睛看去,忽地心中一动,想道:“是信王府的人。”
  
  他不知简淇下落,原难放心,这时候见到这般情形,亟欲过去一探。见旁边架上搭着一套衣服,便拿起来穿上。谁知手脚打颤,说甚么也不听使唤,好容易系好了衣带,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重又在床上坐倒,心道:“宁婆婆教我不可再用维摩诘剑。看这光景,莫说再使剑,只怕我便成了个废人,连穿衣吃饭都要人服侍了。” 一时懊丧无已,又想:“这个样子,如何到对面探视,不教人察觉?”
  
  正自发愁,忽听得门外轻轻脚步声响,走两步,停一停,似乎怕人惊觉,走得蹑手蹑足,躲躲闪闪。郦琛心中一惊,向周围看去,但见屋里空空荡荡,自己的长剑短刀俱不知去向,不禁苦笑忖道:“这来的若是敌人,我便只好束手待毙。”
  
  片刻间脚步声到了门前,房门启处,一个少年轻轻走了进来。这人身着绛纱袍,腰束玉犀带,衣饰华贵无比,正是赵暄。一照面间,两下里都是一愣。郦琛再想不到在这里重见到他,不觉“啊”了一声,道:“怎么是你!”赵暄道:“我听说你病了,才嘱咐他们别声张,想悄悄地来看你一眼。——吵起了你么?”见到郦琛衣衫齐整,笑道:“原来你没睡。”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