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沃雪记 > 第29页

第29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世事难量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拆分,内容无改,看过的请进下一章~
  赵暄在鉴日湖边住了几日,身上余毒去尽,行动如初。郦琛便来同他商量行计。赵暄道:“信王下毒不成,一不做二不休,多半会在这里去京的路上设伏阻截。咱们偏不被他料中,且不往京城去。只写信送给濮阳侯赵曦,让他告知皇伯父我的下落。洛阳云氏是我家的故交旧属,他那里武功好手颇多,先到他那里避上一避。”简淇听到“洛阳云氏”这几个字,皱了皱眉,道:“我去送信,子坚送赵暄去洛阳罢。”郦琛不愿同他分开,道:“咱们一起去洛阳,另找个可靠的人去送信罢。”简淇摇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况且这会儿又能找谁去?”郦琛知他不愿牵涉关不忧等人,心想自己这时候剑法已颇在简淇之上,相比送信,还是护着赵暄去洛阳这件事更为凶险,道:“好罢。我去收拾东西。”
  
  这里赵暄在桌上写信,一页纸将尽,提着的笔却凝在半空,久久不落,似乎心中便有甚么为难之事,难以决断。他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简淇怔怔出神。简淇觉察到他的目光,放下书来,道:“怎么了?”赵暄回过神来,笑道:“我才想起,你救了我性命,我还没谢过你呢。”简淇微笑道:“你是子坚的朋友,些许微劳,原是理所应当。”赵暄道:“救命之恩,怎好不报?你有甚所求,我日后回到开封,一定尽心竭力去替你办到。”简淇摇头道:“我没甚么要求。”赵暄撇嘴道:“我才不信你无欲无求,当真做了圣人不成?你定是想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能帮得到你,才不肯同我说。” 说着鼓起腮来。
  
  简淇不觉莞尔,摇头道:“我没这般想。”想了一想,又道:“你说得也不错,我确有心愿,却不是你能帮我达就的。”赵暄道:“你的心愿是甚么?”简淇微笑不语。赵暄笑道:“你不肯说,我便来猜上一猜。——你这心愿里,是不是有郦琛在?”简淇道:“倘若有他在,更是不同你相干啊。”赵暄道:“那也未必。”将毛笔杆咬在口里,沉吟了片刻,忽然道:“简淇,让你和他永远在一起,和让他称心如意一辈子,倘若要你只选一个,你会选哪一个?”简淇看着他道:“你为甚么突然问这个话?”赵暄道:“你先答了我,好不好?”简淇道:“自然是让他称心如意。”微微一笑,又道:“当然最好是在他称心如意的当儿,也想同我在一起。”
  
  赵暄凝视了他一刻,笑道:“似你这般人物,倘或是我,自必是想同你在一起的。”说着提起笔来,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画了个花押,将信纸摺起封好。刚刚交给了简淇,郦琛便自外走了进来。
  
  赵暄向简淇道:“你把这信当面交给濮阳侯,再教他派人送你到洛阳云家来。”简淇摇头道:“不必。我自己回来这里就好。”郦琛道:“我送他到了洛阳,便马上回来。咱们可以在路上约见了一起走。”想了一想,笑道:“便是滁州好了。那城外的树林里原有一个木棚,从前你在那里住过的。”简淇点头道:“好,我就在那里等你。”郦琛见他目光温柔愉悦,显是也想起了两人初识的光景,心中暖融融地。若不为赵暄便在一旁,真想便投到他怀里去。恋恋不舍地抓起他的手来,摇了一摇,又道:“你路上多加小心。”
  
  赵暄瞧瞧简淇,又瞧瞧郦琛,笑道:“两位援手大德,来日定当图报。”
  
  郦琛陪着赵暄一路西行,路上却是出乎意料的顺畅。莫说伏击追杀,连盘诘问话的官丁也没碰上一个。这一日来到了洛阳,赵暄指点路径,两人寻到云家,但见朱门粉墙,房舍连檐,端的是好大一所宅院。又有四名庄汉,肌肉虬结,劲装结束,在大门前垂手伺候。
  
  这些人显然识得赵暄,一见之下,立时迎上前来行礼,牵马的牵马,开门的开门,殷勤备至。赵暄笑问道:“你们二当家可在?”一人毕恭毕敬地答道:“王爷只管请进。二当家出门办事去了,即刻便归。大当家这会儿却在,这就去请他过来说话。”
  
  赵暄于云宅甚是熟稔,也不用人领路,拉了郦琛的手,自行向里便走,进了一座大厅。两人落座,家人送上茶后,跟着便引了一青衫老者进来。赵暄笑道:“云大当家,我这一番不请自来,冒昧之至。”
  
  那老者道:“岂敢。王爷亲莅,原是敝府之幸。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这话虽不失恭谨,却说得无精打采,不见半点热诚。郦琛心中暗暗纳罕,打量这人,见他白发苍苍,脸上皱纹便如斧凿刀刻一般,气色甚是憔悴。
  
  那老者向郦琛脸上望了一望,忽地脸色大变,道:“敢问这一位如何称呼?”郦琛道:“在下姓郦。”那老者厉声道:“郦文道是你何人?”郦琛道:“是家父。”
  
  那老者站起身来,向赵暄施了一礼,道:“王爷恕罪。”竟自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里赵暄眼见四下无人,向郦琛笑道:“你家几时同云鹤结下仇了?”郦琛摇头道:“我不识得这人啊。我爹爹也从没提过他。”心道:“云鹤这名字,我却在哪里听过?啊,是了,牧谦说过,他师父曾经治好了他儿子,以此逼他说出一件事来,他不肯说,竟将自己的儿子又杀了。” 忆起几日前简淇听到“洛阳云氏”时的神情,一时恍然:“难怪他宁可去送信,也不愿来此地。”赵暄见他出神,只道他气恼云鹤无礼,道:“云鹤这人脾气古怪,很有些疯疯癫癫的,你莫同他计较。这家里都不许他管事,现下全由他兄弟云鹏作主。”
  
  两人静悄悄坐了一刻,忽然有人来报:“二当家的回来了。”靴声橐橐,进来了一人,年纪五六十岁,却是红光满面,相貌威武,同云鹤的形容枯槁截然不同。他一进来便跪倒行礼,口称“王爷千岁”。赵暄笑道:“何必多礼。”云鹏恭恭敬敬地在地下磕了几个头,方才站起,赵暄道:“适才令兄已来过,只是没说了两句话便走了。”云鹏刚刚站直了身子,听了这话,忙不迭地又跪倒在地,道:“下人已经跟我说了。原是家兄十年前痛丧爱子,之后便有些心智失常,出言无状,王爷大人大量,莫要见怪。”赵暄笑道:“倒不为得罪了我。只是这位郦公子乃是本王的好朋友,令兄见了他便拂袖而去,不是待客之道,本王才要冒昧来问上一问。”
  
  云鹏道:“不敢欺瞒王爷,家兄从前同郦公子……这位郦公子的令尊,原是交情绝好。十来年前家兄的独子云芷染上恶疾,命在垂危,缺了一方药材,只那郦……郦公子的令尊才有,他却说甚么也不肯拿出来。家兄催得急了,他干脆便不上门,这个……两下里便翻了脸。”
  
  郦琛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我爹爹为人最是慷慨,既有药能救人一命,慢说是交好的朋友,便是不相干的外人,也不致于袖手,怎会藏私不肯拿出?”
  
  一语未了,便听得窗下有人冷冷地道:“因他要救自己的儿子,便不惜让别人家的子女去送死。嘿嘿,只他自家的孩儿是心肝宝贝,旁人的性命便是草芥泥沙!” 正是云鹤。
  
  郦琛一怔,心道:“‘救自己的儿子’——他在说我么?难道是那药只得一份,爹爹要拿来给我,便不能救他儿子?” 欲待发问,云鹏已经脚不沾地地赶了出去,拉住了云鹤,低低说了两句话。云鹤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云鹏,你还当我是兄长,便立时将这小子赶了出去。”
  
  云鹏大是尴尬,道:“大哥,郦公子是王爷的朋友,便是咱家的尊客……”云鹤不待他说完,冷笑道:“姓云的只发誓为小王爷效力,可没说要将他家的一条狗子都当主子供奉!”转头又向里说道:“姓郦的,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郦文道当日赌咒发誓,决不再踏进这云府一步,想不到他儿子非但有脸皮来,且撵都撵不走。”
  
  郦琛气往上冲,跳了起来,道:“不用你撵人,我这便走了。”赵暄拉住了他袖子,皱眉道:“何必同他一般见识?”那边云鹏口里劝慰,手底下不知使了甚么工夫,将云鹤一路拉拉扯扯地去了。
  
  郦琛定了定神,向赵暄道:“我说了送你来洛阳,现下已然送到了。这里尽有人保护你,我留着也是无益。”赵暄道:“今天晚了,你留下一夜,明天再走也不迟。”郦琛摇头不允,心道:“人家都直面来赶人了,哪里还留得!”赵暄见他意甚坚决,道:“郦琛哥哥,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你且等我一等。”不待他答言,便起身向云鹏先时去的方向走去。
  
  郦琛不知他何意,只得坐下等待。过得良久,正自不耐烦时,赵暄回来,笑吟吟地道:“我叫厨房去做了些吃食,你横竖路上也要打尖,吃了再走,并不耽误你时候。”说话间,便有人端上来酒菜。郦琛却不过他意,提起筷来。赵暄看着他笑道:“这里厨子的手艺,自然比不上简淇。”他一直叫“郦琛哥哥”,对简淇却是直呼其名。郦琛道:“嗯,他想来这会儿也该到滁州了。”赵暄笑道:“你这些日子不见他,定是想念得紧。”他说得直接,郦琛不禁脸上一红,不便直承其事,却也不愿矢口否认。
  
  赵暄道:“你两个这般要好,当真令人羡慕。”说着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生在皇家,从小到大,从来便没一个知心的朋友。肯待我好,又不为我是王爷的,只有你们两个。我私下常想,倘或我早认识了你们,可有多好。”郦琛听他说得凄惨,笑道:“现下也不算晚罢?你不弃嫌,等咱们明年来了京城,便来找你。”赵暄凝视着他,眼中神色变幻,半晌方道:“到那时,还不知道我是不是活着——你道这次信王为甚么突然对我下手?方才我问过了云鹏,原来是小太子急病死了。”郦琛微微一怔,他也知皇帝经年缠绵病榻,年纪虽还未老,未必能再有子嗣。这唯一的皇子一死,则赵暄的身份便微妙之至。随口问道:“他为甚么要害你?难道是……他自己想做皇帝?”
  
  赵暄道:“他有没有这么大胆子,谁也不知。可是宗室子弟多的很,随便挑个小娃娃进来,总比我顺从听话。若是大权在握,当不当皇帝,也没甚分别。”叹了口气,道:“赵煐势焰熏天,决容不下我。明年这时候,或者我早作了奈何桥上的冤鬼,也未可知。”垂下了眼睫,光景十分的楚楚可怜。郦琛心中一热,几乎想说:“你有甚么为难事,咱们一起帮着你便是。”随即想到论起权谋机变,眼前的这位小王爷赵暄比自己可不知高明了多少去。他平生见识过有限的几个奸狡之辈,若郑晔、余风陵等人,无不令他大吃苦头,心想爹爹仕途半生,到头来死得这般不明不白,宫廷官场里的人心鬼蜮,自己说甚么也应付不来。这一句话出了口,便是无穷无尽的牵绊纠葛。心中又想:“我要杀信王一干人,是给爹爹和妹妹报仇,可不是为帮他争权夺利。等报仇之事一了,我同牧谦便去找个安静地方居住,将琬儿养大。他赵家的是非混水,便由得他罢。——我已经救过他一回,又送他到了这里,也算得仁至义尽了。”生生将那句话咽了下去。
  
  一时饭毕,郦琛告辞出来,早有仆从牵过马来。郦琛所骑的仍是当日淳于真的黑马,极是神骏,且回去时不必再绕路,算来用不了几日便能到滁州;想到简淇,由不得心都跳得快了起来。
  
  孰想天不如人愿,方出了洛阳城,那黑马越跑越慢,忽地一个趔趄,向前便倒。郦琛眼疾手快,抓住缰绳一拎,生生将马头提了起来。翻身下去查看,见黑马两股间淋淋漓漓,拉了一地的稀屎。他想马儿吃坏了东西,跑不得路,只得就近找个农家借宿一夜。第二日黑马仍是精神萎靡,举步维艰。郦琛爱惜马匹,便不骑着,只拉了缓缓步行。如是一天行不了数里,欲待另行买过马匹,一来这黑马是难得良驹,弃之不舍,二来这里乡间少马,仓促间却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座骑——只得一步步挨去,到得五六日上,那马才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勉强也能跑上两步。
  
  这一日傍晚,郦琛走到了一个大镇,寻了家客栈住下。次日清晨,他正在房内洗脸,便有人敲门道:“郦公子可在?”郦琛心下诧异,开门一看,见是个精明干练的汉子,身着校尉官服,腰悬长剑,目光炯炯有神,显是身怀武艺。
  
  那汉子道:“敢问公子名讳,可是上郦下琛?”郦琛道:“是。” 那汉子忙不迭地一躬到地,道:“小人李斌,奉了钜鹿王爷之命,前来迎接公子。”郦琛甚感意外,道:“赵王爷可好?他现在何处?”李斌道:“托公子的福,王爷前两日已由濮阳王爷接应,动身去京,想来这时候已经到了。”郦琛点了点头,放下心来,问道:“有甚么事?”李斌道:“王爷吩咐,教我护送公子去滁州城里从家老客栈,去同一位简淇简公子相会。”郦琛大是奇怪,心道简淇明明和自己约在滁州城外林中相见,怎地又改了地方?将信将疑,问道:“王爷怎会知道简公子在那家客栈?”李斌道:“王爷只令小人前来护送公子过去。个中情由,实是小人位卑人轻,未蒙王爷告知。滁州离此地已然不远,等公子见到了简公子,一问便知。”郦琛心想自己反正要去滁州,城里城外,相去不过数里之遥,当下点头应允。
  
  黑马此时已然痊愈,奔行如风。两人疾赶一路,不日便来到滁州城下。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