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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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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趁得这一阻之隙,两腿一夹马腹,便蹿了出去。他虽是转身背对了郑晔,却分明感到那冷冰冰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身影,仿佛两条毒蛇落在了脊背上,不由自主地便打了个哆嗦。
  
  那黑马极是神骏,虽驮了两人,仍是奔走如风。前路又有数人试图相阻,都被郦琛持剑挡了开去。又听身后剑击声不断,心知是淳于真在与郑晔缠斗。当地又是一声响,紧跟着便传来一声闷哼,虽压得极低,也听得出是女子声音。郦琛一惊,心道:“她已经受了伤!”然而这时候别无他计,只得催马疾奔。
  
  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放箭!”却是先前那闫天奉的声音。又听得郑晔说了句甚么,隔得远了,却听不真切。过得片刻,嗖嗖弩响,便有数十枝箭射了过来。然而这一迟疑间,郦琛已然转过一个弯,奔入了另一条侧街。黑夜中渐行渐远,但听得一众人声马嘶、兵刃剑弩之声都越来越轻,终于在呼呼的风声中隐没不见。——只有那脊背上宛若毒蛇附体的感觉却是久久停留着不去。背心微凉,却是不知甚么时候冒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终于贴完了~~

非常感谢给我留言和祝福的各位。月子里上网时间有限,恕我不能一一回复了 :)




人心莫测

  郦琛护着赵暄来到湖州城里宁慕鹊的下处,已是夜深。叩门之下,前来启扉的便是关不忧。郦琛抱着赵暄进屋,见过宁慕鹊,将经过三言两语说了。宁慕鹊多经变故,也不吃惊,只道:“让我先瞧瞧你中的毒。”抬手将桌上油灯拨亮了一些,先搭郦琛腕脉,以银针试过他穴道,又叫他吐些唾涎调在五石散里瞧了,道:“是雀舌草,不是甚么大事。你既然吃过了一粒解毒丹,余下的不足为虑。”又检视赵暄,见他满面紫黑,已全然人事不省,身体微微抽搐。宁慕鹊凝神诊脉,又解开了赵暄衣服查看,见他胸口“天突”、“鸠尾”、“俞府”几处穴道上各自起了一个紫红色的圆斑。
  
  宁慕鹊道:“嗯,是灰阑霜之毒。”郦琛奇道:“他明明同我吃的同一壶酒,怎地中毒却不一样?”宁慕鹊道:“这人少说在三五月前便中了这毒。灰阑霜药性缓慢,下在这等血气正旺的少年人身上,便过得几年也未必发作。偏偏给他喝了雀舌草浸的酒,那雀舌草本身毒性不足为道,却能将伏下的灰阑霜勾发,剧毒侵入百脉,立时便有性命之忧。”郦琛道:“我给过他两枚解毒丹。”宁慕鹊道:“我自然看得出来。若非如此,他早一命呜呼,哪里还捱得到现在?阿淇这丹药配置甚是不易,你倒是大方,连这等人都给得。”
  
  郦琛听她言语间对赵暄颇含敌意,虽是不解,仍道:“婆婆,你说他还有救么?”宁慕鹊淡淡地道:“现下还有救,再过两个时辰就没救了。” 说了这一句话,却懒洋洋地坐在椅上,再不动弹。郦琛等了一刻,忍不住道:“既然还有救,你……救他一命可好?”宁慕鹊翻了个白眼,道:“我为甚么要救他?”指着赵暄内衣衬里印记道:“你难道不知我这门里规矩,布衣百姓救得,江湖人物和官家子弟却是为难。——更不消说这人还是赵氏宗室!”郦琛犹豫一下,道:“他是郡王。你要他过后为你办甚么事,想必不难。”宁慕鹊毫不动意,道:“我懒怠救人,也不稀罕他替我办事。你快把这人搬了出去,别让他死在这里,弄脏了我这屋子。”
  
  郦琛还欲求情,关不忧却深知妻子脾性,将郦琛袖子一拉,走出门来,低声道:“阿鹊最恨皇家的人,这小子她是断不肯治的了。你定要救他,去找小竹儿想法子罢。”一言未落,宁慕鹊在屋里大声道:“不许去寻阿淇的麻烦!你自家同赵家的人往来,惹了祸事上身,莫要将阿淇也牵扯进去。”关不忧向郦琛使个眼色,自进屋去将赵暄扛了出来,放上马鞍。郦琛思忖一刻,便道:“关老爷子,今夜之事恐怕牵涉甚大,信王府的人说不定便要满城搜人。你同宁婆婆、琬儿最好还是离了此地,上别处躲避一阵,可别受了我牵累。”关不忧点头道:“我理会得。我在湖州城外另有一住处,明天便带了她们出城去。”
  
  赵暄醒来时,正是傍晚日光斜照,明晃晃落得室内一地金黄。睁开眼来,第一眼便见到床边坐着一个陌生少年,头歪在椅背上睡了过去。他眼皮酸涩,头痛欲裂,只想:“这是在哪里?”转头见桌上有个茶盅,想要伸手去拿,偏偏全身绵软,挣扎了几番都够不着。忽地一只手从旁伸过,将那茶盅拿了起来,跟着便有个温和的声音道:“我来喂你喝水。”
  
  赵暄靠在简淇臂弯,就着他手喝了几口茶水,但觉清香甜美,如同得了甘露一般,一气灌了下去。简淇见他喝得匆忙,微笑道:“茶水尽有,还要不要?”赵暄点头。简淇又喂他喝了一杯,方道:“你觉得怎样?”
  
  赵暄道:“头痛得很。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简淇将他放回枕上,一面搭他腕脉,一面道:“这是我家,在湖州城外的一处山谷里。” 停了一停,道:“我姓简,简淇。”赵暄嗯了一声,渐渐记起前事,道:“郦琛呢?”简淇道:“他在后山练剑,再过得一刻,便回来了。”放下他手腕,轻轻按他“或中穴”,道:“这里痛不痛?”赵暄摇头。简淇吁了口气,道:“那便没事了。你昏迷了足有四天,我还道是我施针时手法有误,没将毒性拔尽。”赵暄见他一双秀目中微有红丝,显是几日未得好睡,想了一想,笑道:“原来你便是他说的好大夫。”一言未毕,肚里咕咕叫了起来。简淇微笑道:“躺了几天,想必是饿得很了,我去拿些东西来给你吃。”说着起身走出门去。
  
  过得片刻,简淇端来了一碗薄粥,几碟小菜。赵暄等了这一会儿,肚中愈发饥馁难耐,见那碟子里只是些蔬菜,不免大失所望。简淇看出他心思,歉然道:“你中的毒药颇为厉害。这几天忌食鱼肉,将就吃些粥菜罢。”说着扶他坐了起来,取过碗来,喂他吃粥。赵暄自幼尊贵娇养,原是被人服侍惯了,勺来张口,甚是受用,虽是寻常米粥,却也吃得颇为香甜。闻到简淇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问道:“你在煎药么?”简淇点了点头,说道:“你身上所中灰阑霜之毒,已有数月之久。如今毒性虽去,还要吃上几天祛邪扶正的药,以免落下后患。”
  
  赵暄诧异道:“有数月之久?难道那毒药不是在酒里?”简淇道:“酒中药物,只是个引子。真正的毒药,早在之前便下了。”赵暄嗯了一声,默默思忖。简淇又道:“灰阑霜入口极苦,多半是和甚么味道重的东西混在一处,每次只落了一点,你才吃不出来。”赵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是我府里出了内鬼。”说话间,简淇试着药碗已凉,便拿起碗来,凑到赵暄口边,笑道:“这药也苦得很,你闭上眼,一口气灌下去罢。” 赵暄见那碗中黑沉沉地,伸出舌头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舔,立时便把脸皱成个核桃,道:“这是药么?你说那个霜苦,一定没有这个药厉害。”简淇笑道:“是为以毒攻毒。”赵暄愁眉苦脸,只是踌躇。
  
  简淇道:“你吃了药,我给你吃蜜饯果子。”赵暄道:“呸,拿这话来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儿。”咬了咬牙,将药汁吞下肚去。简淇果然拿了口白瓷罐子出来,道:“你喜欢雕花蜜煎,还是砌香咸酸?”赵暄道:“有没有珑缠梨条?”简淇道:“有。”说着便拈起一块来放在他口中。赵暄嚼着果子,笑道:“你究竟是大夫,还是糖师傅?”
  
  正当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跟着便听郦琛的声音道:“牧谦,我来看着他,你去歇歇。”一语未了,人已走进房来,见赵暄已然醒转,笑道:“可算醒了!再不醒,我都想拿根针来戳上一戳。”简淇站起身来,郦琛不容他说话,便推着他往外走,口里道:“你去睡罢。熬了几夜,今晚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两人走到门外,简淇道:“过两个时辰,再给他煎一服药……”郦琛笑道:“都交给我,你只管放心睡你的去。”简淇伸指在自己额上轻敲,道:“还有甚么事,我只想不起来……”郦琛抬起头来,等着他说下文,却见简淇微微一笑,道:“哦,是了。”揽住了他的头,便往他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郦琛走入房来,赵暄抬头向他看了一眼,忽道:“你笑甚么?”郦琛怔了一下,道:“有么?”说着话,嘴角却不自禁地向上弯去,显出右颊那个小小酒涡。赵暄嘟起了嘴,道:“原来你就对我一个爱理不理。见了旁人,便这般的眉花眼笑。”
  
  郦琛心道:“牧谦于我,又怎是‘旁人’?原是你被人奉承惯了,受不得一点冷落。”然而他此时心情极好,对这话也不加辩驳,只道:“你身上的毒已解了,接下来可打算怎么办?”赵暄道:“自然是回京城去。赵煐既敢对我下手,除了皇伯父,谁也护不了我。”
  
  郦琛点了点头,道:“我送你过去。”想了一想,又道:“那晚救了你出来,你手下淳于姑娘断后受伤,被郑晔他们捉了去。我昨天去湖州城里打探……”
  
  赵暄急道:“谁教你去打探她下落了?万一信王府的人把你也拿了,可怎么办?” 郦琛笑道:“我自然小心在意,哪里有那么容易被拿了?我偷听知州府里人说话,原来淳于姑娘并没死,却不知道被关在哪里。我见那府里看守严密,便没敢轻举妄动。咱们怎生想个法子,把她救出来才好。”赵暄道:“淳于真落在他们手里,要杀早杀了,这会儿又何必去救?”郦琛大是意外,道:“她是你心腹卫士,又是为了护你才陷落敌手,这般忠心耿耿的部下,怎能不救?”赵暄看着他,便似看见了甚么稀罕可怪的物事一般,道:“拼死护我,原是她的本分,却有甚么了不得了?哼,忠心耿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郦琛愕然。赵暄道:“你做什么这般神情——那天晚上的事,你便没起半点疑心?”郦琛道:“甚么疑心?”赵暄看了他半晌,道:“我且问你,那天晚上淳于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个甚么光景?”郦琛回忆当夜情形,道:“那时候你中毒发作,倒在地下。”赵暄道:“两个人一起喝酒,一个中毒倒地,另一个却好好地没事,倘若是你,见到了这番情形,心中第一个念头会是怎想?”郦琛从未细思过这一层情由,被他这一说,脊背上不由得起了一阵凉意,道:“我自是先会怀疑那另一个喝酒的人……下的毒。”赵暄冷笑道:“是啊,她却为甚么不怀疑你?连一句问你的话都没有?咱们现下知道我中毒在先,那酒里的毒只是个引子,那时候她可不知道啊。我说‘酒里有毒’,她便去揭那壶盖,可是她见到中毒的人只有我,则按寻常推断,毒只该在我吃的酒杯上有才对。她这般行事,自是原本便知道谁人下的毒,下在何处。”
  
  郦琛越想越是心寒,道:“这一番道理,你是现下想出来的,还是当时便生了疑心?”赵暄笑道:“自然是当时便想到了。——我才醒了这一会儿,头脑还不清不楚着呢。”说着拉起了郦琛的手,却抵在自己额上。郦琛心神不定,也不在意他的举动,道:“可你当时却甚么也没说。”赵暄道:“当时那个情形,我说了又有甚么用?只好是碰运气罢了。”郦琛道:“你这也只是自家胡乱猜疑,淳于真若真是要对你不利,后来又怎会护着咱们逃了出去?”赵暄道:“未见得这中间便不是别有隐情。”撇了撇嘴,道:“我是不是瞎疑心,过后总要对出来。她若对我别无贰心,我自然不会撇了她不管。这个时候却不能节外生枝。”
  
  郦琛摇了摇头,心中不知怎地,总觉得有甚么地方不对。忽地灵光一闪,脱口便道:“你因为淳于真不来问我,便疑心上了她。倘若你自己对我毫无疑忌,哪里便会马上想到这一层上?”心道:“他说‘只好碰运气罢了’,原是当时别无选择,只能信了我。”
  
  赵暄怔了一怔,半晌方道:“郦琛哥哥,我并没疑心你的意思。”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半些也不能教人信服。郦琛心中气恼,欲将手抽回来,赵暄却紧抓着他手不放,道:“你一定怪我忒地小心多疑,只是我从小到大,人人都是如此教我,实在是习惯成自然。我……只是想了一想而已,并非是当真对你有甚么猜忌。倘若不是,管教我这会毒发身死,再治不好了。”
  
  郦琛听他说得惶急情切,又感到他掌心微汗,不觉心软下来,道:“你我原是初识,也难怪你对我放心不下。”赵暄抓着他手摇了一摇,道:“不是的。我自识得了你,心里便……便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一般。原是我没爹没娘,失了人管教,凡事总爱往偏狭里算计,你千万莫同我一般见识。”他一双乌黑剔透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住了郦琛,眼里神气便如同一只乞怜的小猫小狗一般,当真是可怜兮兮。郦琛不语,赵暄握着他手,将他掌心贴住了自己脸颊,怯生生地道:“你还生我气么?”郦琛摇头,心道:“你这副光景,我再生气,便成了欺负小孩儿了。”
  
  赵暄瞧着他脸色,道:“那你肯陪我回开封府去?”郦琛道:“我答允了送你回去,自然做到。”赵暄笑道:“郦琛哥哥,你真好。”笑逐颜开,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忧色。郦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小王爷做得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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