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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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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日湖离得湖州城不过十几里路。金睛雪花骢全力飞奔之下,不多时便到了城里。郦琛依字条上的地址寻到了宁慕鹊的下处,小小的一处院落,三间瓦屋,却是静悄悄地一无人声。郦琛向门缝里张了一张 ,见院子里长长短短晾了几件衣裳,中间一件小小的碎花袄子分外醒目,心道:“原来小琬儿已经长得这样大了。”一时却鼓不起勇气来敲门。
  
  这时候旁边过来一个中年妇人,道:“你找这家看病么?现下家里没人,卫大夫一早便出去了。方才李枝街佟家的媳妇难产,请了卫婆婆过去帮忙。”
  
  郦琛道:“卫婆婆?”随即会意是宁慕鹊化名。问道:“大夫哪里去了?那妇人道:“倒不晓得往哪里去,想是有人病了叫去?他娘子必知道,你晚上再来问问。” 郦琛一惊,道:“这大夫成亲了么?”那妇人笑道:“自然是成过亲的,小姑娘都有三岁了。今天有百戏班子来,他娘子抱了女儿去看戏,大约过了掌灯时侯才回来罢。”
  
  郦琛谢过了那妇人,走出巷来,心道:“琬儿是前年二月里生的,现在是三岁。她倒好算是牧谦的女儿,可是哪里又来了一个娘子?”心烦意乱,恨不能立时便去捉着简淇问一个明白。走出了几步,忽地想起一事,心道:“那日我跟他说,是正常的男子,便当去娶妻,难道……难道他便真的……”
  
  他心神不宁,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地便到了正街上,见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忽地自旁边一座茶楼里,飘出一缕歌声,落在耳里,明明白白一字不漏,唱的是:“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刚断肠,惹得离情苦。”喉清嗓嫩,闻之令人销魂。
  
  郦琛听见了这两句词,身不由己地便向那茶楼里走去。上得楼来,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得齐齐整整,头上戴了一朵细绢扎的红石榴花儿,正在那里唱曲。郦琛四下一望,见不远处便有一张空桌,走了过去,刚刚坐下,便听“砰”地一声,那小姑娘面前的茶客拍了下桌子,道:“好好的大正月里,唱甚么哭丧调儿?”
  
  那小姑娘方自唱到“劝人不如归去”一句,吃了这一吓,呆在那里。她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赶紧上来陪笑道:“大爷说得是,转眼便是上元佳节,原该唱个热闹团圆的才是。”一边说,一边向那小姑娘做眼色。那小姑娘却似是吓得呆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只不出声。那少年推她道:“阿元,你唱一个《临江仙》罢。”
  
  那小姑娘阿元被她哥哥推了两下,方才开口唱道:“欲近上元人意好,月如人意团圆……”一个“圆”字尚未唱完,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茶客大怒,望她肩头一推,道:“你快离得我远远的。好没来由,平白招惹了晦气。” 阿元踉跄了一下,险些坐倒,抽抽噎噎,哭得更厉害了。那少年忙不迭地作揖打躬,连赔不是,一面又给他妹妹擦眼泪。那茶客又要相骂,郦琛便向阿元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罢,唱方才那个曲子给我听。”
  
  那少年慌忙答应了一声,拉着他妹妹走了过来。方打了个照面,郦琛便觉得这兄妹两个颇为眼熟,似乎便在哪里见过。正寻思间,阿元“啊”了一声,指着他道:“你……你是那个……”
  
  郦琛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是琬儿的哥哥姐姐。——你们的爹娘呢?”阿元道:“爹爹妈妈被人……被官老爷捉去了。”小嘴一扁,又哭了出来。
  
  那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郦琛,忽然道:“你到底是甚么人?”郦琛不料他突然有此一问,未即答言,那少年紧接着又道:“你是强盗么?”郦琛一呆,道:“不是!”那少年道:“那你那玉佩是哪里来的?为甚么爹爹拿去当铺,人家便说他是贼,拿了起来?”
  
  郦琛心念疾转,道:“那块玉佩是我家家传的,不是甚么盗赃。甚么人来拿了你爹爹、妈妈?”那少年道:“上年年底,爹爹拿你给的那块玉佩去当了,换些钱来买屠苏酒和年馎饦。过了没两日,便有官兵上门来,说那块玉是贼赃,要他们招供出贼首在哪里。爹爹说是你给的,他们便来追问你的去处,爹爹说不知道,他们却说甚么也不信,不由分说,把爹爹、妈妈都套了去。到现下有半个多月,也不肯放出来。” 说着眼圈便红了,却不肯当着人落泪,只死命地咬着嘴唇。
  
  郦琛心下雪亮,甚么盗贼云云,实是在追查自己的下落。心道:“却不知这主使之人是谁?……是荣长庚,还是郑晔?”道:“那些官兵是甚么人派来的?”那少年茫然不解,道:“官兵自然是官老爷派来的……那还有谁?”
  
  郦琛心道:“这夫妇两个全是受我牵累,且是琬儿的父母,说甚么也要救他们出来。” 思忖片刻,已有了主意,向那少年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少年道:“我姓沈,我爹爹名叫沈万宗,我便叫做沈千。”郦琛道:“嗯,沈千,你拿了这银子,到对面客栈里要间屋子,和你妹妹住下。我这便去寻你们爹爹妈妈,待救出了他们,便来同你们相会。”说着将一锭银子塞在沈千手里。沈千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事如此容易,然而郦琛语气里自有一般不容置疑的态度,只张了张嘴,便把疑问咽了下去。想了一想,道:“你要早点来。”拉起了妹妹的手,往外便走。
  
  郦琛见他们去了,便自结了账,将马匹寄在茶楼,走将出来。这湖州城里他同简淇来过数次,道路颇稔,这时便一径向知州府邸走来。
  




仇慝相对

  离得知州府尚远,便听得鼓乐之声随风飘来,隐隐然人声鼎沸。再往前走,街上人愈发多了起来,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原来当时风俗,上元节京城张灯五日,城门驰禁,御街上更集了上百艺人,演出歌舞百戏、奇术异能,皇帝妃嫔在宫城门楼上观灯看戏,与民同乐,往往通宵达旦。京城如此,各地自然纷纷效法,这湖州城里也不例外。这时候正街上便有演出走绳、爬竿、掷剑、飞丸等等把戏。这般场景,郦琛从前在滁州时也见得多了,只是滁州的灯戏要到上元节正日才演,这天距上元节尚有两日,这里便已开场,想是各地风俗不同。
  
  郦琛抬眼四顾,见临街搭起了一幢彩楼,坐了些公服腰笏之人,楼下有许多官兵拥护,心中一动,忖道:“且不忙去救人,先看看这知州到底在同甚么人把盏。”挤在人群中,往那彩楼前走了两步。先看见下首坐的那人却是湖州知州,微微一愣,心道:“这知州请了甚么客人,这般尊贵?”向旁看去,见彩楼正中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戴金冠,围了一领雪白的狐裘,越发衬得面莹似玉,眼清若水,正是不久前识得的赵暄。
  
  郦琛来不及惊讶,眼光已经落到了左首那面色苍白的男子身上,登时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人正是郑晔。
  
  郦琛下意识地将手向腰畔的长剑摸去,手指触到了剑柄,却不拔出——若是放在一两年前,他自是头一个要冲上去同郑晔拼命,然而这些时日来的经历,已教会他凡事要想上一想。——这时候心中便道:“他武功极高,身边又有许多护卫,以我现下的本事,只怕没一击必中的把握。要报仇,须待他身边无人的时候,出其不意,方可奏功。”
  
  这时候人群里忽地爆出一片彩声,原来那表演踩绳上竿的艺人到了竿子顶头,却将九柄小刀望上一抛,半空里耍将起来。阳光落在亮闪闪的刀刃上,此起彼落,耀眼生辉。底下人只看得眼也花了,连连拍手叫好。耍到精彩之处,那艺人忽地将一柄刀向外一掷,便如作回旋镖一般,飞了一圈。众人皆抬头去看时,那人双手一拍,余下八柄刀一齐向彩楼中的赵暄飞来。
  
  这一下变生不测,那刀来得风驰电掣一般,转瞬便到了赵暄面前。彩楼上护卫虽多,竟是救援不及。但听得当当当连响几声,一人飞身挡在赵暄身前,一柄长剑舞起一道光轮,将八柄飞刀都格了开去。便在此同时,那艺人伸足在竿头一点,飞身向彩楼扑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薄的长刀,一刀向郑晔砍去。
  
  郑晔长剑斜出,迎向这一刀。忽然间嗖嗖声响,却是四枚细小的短箭自楼下射到,分射他眉心、咽喉、前胸和小腹。这四枚箭来势奇急,兼身作乌黑,显然染有剧毒,郑晔倘若腾挪闪避,便难免射到了身后赵暄,百忙中长剑回转,将那两枚射他咽喉和前胸的箭打落,同时矮身低头,另一枚射他眉心的短箭便打中了他发髻,扑的一声,钉在了他束发的冠上。郑晔飞出一脚,将那最后一枚短箭踢得斜斜飞出。正当此时,那持刀艺人已然攻到身前。郑晔长剑荡在外路,来不及上格,眼看那艺人一刀砍去,堪堪便到了他头顶。
  
  郑晔左掌倏地拍出,攻向那人下腹。他手掌离那艺人身体尚离得有尺许距离,那人浑身一震,竟似是被无形无迹的一把匕首切中,肚腹间鲜血狂喷,整个人便如一个断线鹞子般直愣愣落了下来,啪地一声,摔在彩楼前的青砖地上,再不动弹。
  
  郦琛心中狂跳,几乎要叫出声来:“《子午内经》!为甚么郑晔也会《子午内经》的武功!”
  
  他自小习练《子午内经》,对这一门功夫行使的情状再熟悉不过,郑晔那一掌,分明便是经上的内功。郦琛自己经脉伤损至重,是以修习《子午内经》,只能以之自疗,却不能积聚内力。他这些日子来同关不忧相处,经其指点,于武学一道已然识见大长,知道《子午内经》倘若由身体完健之人习练,功力到得更高一层,便能以无形内劲隔空伤人,如中刀剑。待练至极致,内力到处,便能令所伤者脏腑尽碎而表面无痕。郑晔这一掌令那艺人肚破血出,显然并未练到大成,然而隔空伤人,仍是不可小觑。
  
  郑晔一掌杀了那持刀艺人,跟着便飞身扑到阑干前,长剑脱手掷出,如一道闪电般奔去,将彩楼下一人生生钉死在地下,正是那艺人的搭档,方才发出四枚短箭之人。这一番变故兔起鹘落,瞬息之间,彩楼下便多了两具尸体,只惊得楼下众百姓惊呼号叫,拥攘推挤,街心登时乱成一团。
  
  郦琛站在那里,身上一阵发冷,又一阵发热。郑晔当日武功便极高明,这时候与前相比,又何止更高出了一筹。望着阑干前那人的身影,心道:“我今番是杀不了他的。还不晓得要等上多久!” 右手五指紧紧抓住了剑柄,几乎要把指尖抠进了剑镡。
  
  忽地人群哗然,却是数十官兵从彩楼中涌了出来。一众观戏的百姓初时为看得真切,争相往前站立,这时候唯恐被官兵看中,当作刺客的同党拿了去,忙不迭地四散奔逃,偏偏人群挤得密实,一时难散,只恨不能化身为土行孙遁地而去。郦琛忽地醒觉过来,心想若被郑晔瞧见自己,可是糟糕。当下低了头随着人流,快步走出正街,离得那彩楼已远,心道:“赵暄想必是个要紧人物,那两人大胆来行刺,知州手下怕是要忙乱一阵子,正好趁这个机会,进到府牢里去救人。” 辨明道路,奔出了几十步,便拐进了一条窄巷。刚刚走到一半,忽听背后有人轻咳了一声,道:“这位公子留步。小王爷有请,要邀公子过府一叙。”
  
  郦琛回头看去,见说话的乃是一名武官,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身后又跟了五六名官丁,堵住了巷道。他暗自心惊,手搭上了剑柄,道:“贵上名讳如何称呼?与我怎生相识?” 那人深深施礼,道:“小王爷乃是先濮安懿王之子,如今封钜鹿郡王的便是。公子腰间宝刀,便是小王爷上月所赠,如何忘了?”
  
  郦琛知是赵暄,心却不能放下。他与赵暄不过是一面之缘,说不上有多少交情,更何况方自见到他同郑晔一处,大敌在侧,哪里便敢冒险,道:“我今日有事,改天再去见罢。”说着便将欲行,那人往前踏了一步,堪堪拦住他了去路。郦琛哼了一声,道:“你家小王爷是请我呢,还是来拿我?”
  
  那人又行了一礼,道:“不敢。只是小王爷吩咐了,今日一定要请到了公子,否则小的一干人的脑袋便不能保。还望公子体谅则个。”
  
  郦琛见此光景,心中已动了杀机,微微一笑,道:“既如此,请当先带路。”那人道:“多谢公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后心微微一凉,半截剑尖已然从胸前透了出来。
  
  郦琛一招得手,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本来看那人步法身形,料他武功不弱,心中已自拟了两三招后着,孰料一剑之下,那人竟无半分抗拒之力,立时毙命。
  
  那人身后跟着的官丁见此变故,大惊之下,各自拔了刀剑在手,一声呼喝,齐攻上来。郦琛早在出手时便看清方位,一剑横斜,穿过了第一人的咽喉,跟着回剑提撩,刺中了第二人的肚腹。余下众人见势不妙,刚要奔逃,早被郦琛一剑一个,如剖瓜切菜一般,杀戮殆尽。
  
  郦琛以维摩诘剑顷刻间连杀七人,心中怦怦直跳。这剑法使出之时,仿佛自身便有意志一般,杀意凌厉,竟是难以羁縻。看着地下横七竖八的尸首,定了定神,心道:“这些人死在这里,不多时便会被人发觉,须快些将琬儿的父母救出来。倘若关了城门大搜,那就糟了。”沿着小巷飞奔而去。
  
  到得府牢门前,见一个差拨刚刚提了水火棍自内出来,已自喝得有六七分醉了,乜斜了眼向郦琛道:“做甚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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