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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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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拾阶而下,进到一个地室。这地室甚是狭小,却立了有十来排书架,这时候加了三个人进来,几乎转侧不开身去。郦琛见书架上满满地垒着书,道:“关老爷子,原来你也读道家的书,收罗的不只是武功典籍。”关不忧顺着他目光看去,见他看的是一部《南华经》,笑道:“小娃儿懂得甚么,‘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阐述的可不是剑中至理,却是甚么?”郦琛一怔,心中默默念诵道:“‘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我道庄子不过是喻指,难不成世间当真有这般高明的剑术?”
  
  正自出神,关不忧已然找到了那部《毘摩罗诘经》,往腋下一夹,道:“咱们去上边看罢,这里太也昏暗逼仄。”
  
  三人自地室出来,回到先时那屋子。关不忧在桌上放下经书,道:“竺法兰是天竺人士,西晋时来我中华,他作的译文,论其典雅流畅,可不如鸠摩罗什多矣。是以《维摩诘经》的几个译本中,这一部几近失传。”将经书翻了一翻,又道:“《毘摩罗诘经》三卷,其中第一二卷乃是经文正文,文字与另两部译作虽有出入,然而大致意思相若,第三卷文字却是散漫奇诡,殊不可解。”说着将书递过,郦琛见那第一行是:“詹彼如行法缘可不复起不先往于人孤望玄川起……”由不得愕然,道:“这是甚么意思?”
  
  关不忧笑道:“世人多谓这第三卷的文字,是竺法兰将梵文原文按读音写入,其实却不然。”轻轻将手指抚过那页经书,道:“陆离一身武功,便是从这卷经书中来。”
  
  郦琛不明所以,看着关不忧,只待他解答。关不忧忽然问道:“小娃儿,你既看过那部诗集,可说说这集子收录的诗作有甚特别之处?”
  
  郦琛想了一想,道:“王维以作五言绝句著称,这本册子里却大多未选。收录的这些篇章虽然大体不差,却算不得是摩诘居士顶出色的章句。”
  
  关不忧笑道:“说的极是。作这个抄本的要当真是爱诗之人,眼光可不怎地。” 打开了那本诗集,第一首便是《赠徐中书望终南山歌》。关不忧摇头晃脑地读道:“晚下兮紫微,怅尘事兮多违。驻马兮双树,望青山兮不归。”提起笔来,分别在《维摩诘经》第一行的第五,第十一,第十六和第二十二个字上点了一下。
  
  翻过一页来,乃是《雪中忆李楫》:“积雪满阡陌,故人不可期。长安千门复万户,何处躞蹀黄金羁。”关不忧口中轻轻念道:“五,十,十七,二十四。”一面在《维摩诘经》上依次数了下去,提笔点出。顷刻间已然翻过了数章,点了几十个字出来,将《维摩诘经》往郦琛面前一推,笑道:“你再读读这些加了点的字。”
  
  郦琛念道:“法不孤起,弘之由人,启不可思议法门,此剑可名维摩诘。”不由得“啊”一声,又惊又喜。这时候已然明白,原来那诗集中凡断句之处,便对应经书里相应的字数,不由得拍手笑道:“这个作的好字谜!”又向关不忧道:“关老爷子,你好聪明,却是怎生想到这剑谱原来是这般解法的?”
  
  关不忧见他发问,呵呵笑道:“我自有本事。”简淇插口道:“告诉你这件事的,再没有别人,定是程爷爷。”关不忧恼道:“程子墨这家伙有甚么了不起的,非要他来告诉我?你怎知不是我自家想出来的?”简淇莞尔一笑,不再接口。郦琛问道:“程子墨是甚么人?”关不忧道:“那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下年初要来,到时你自能见到。”
  
  郦琛听他说“下年初”,自是允了自己在这里留下了学剑,大是高兴,道:“多谢关老爷子。”关不忧摆手道:“你们路上想来辛苦,小竹儿带他去房里休息罢。我要在这里把这维摩诘剑的剑谱誊写出来。”
  
  简淇应了一声,带了郦琛出来,进了后面一所竹屋。郦琛进得门来,见屋里只一副床帐,一桌一柜,此外别无所有,笑道:“这屋子里的器具倒也简约,一目了然。”简淇道:“这是我的屋子。你是要在这屋里睡呢,还是另去别的屋里?”郦琛道:“我自然要同你一起睡。”简淇点头道:“另一间屋子里还有一张床,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搬过来就是。”
  
  郦琛口中答应,转头见壁上挂了一个条幅,字迹圆润秀丽,写的是萧颖士的《有竹一篇》。他读那头一句是“有竹斯竿,于阁之前。君子秉心,惟其贞坚兮”,便向简淇笑道:“怪道你名字里有个‘淇’字,你爷爷又叫你小竹儿。”简淇道:“嗯,这是我爹爹写的。”郦琛想起他说过,他父亲在他幼时便即去世,便不言语,看着条幅上的字,心道:“关老爷子适才言道,‘字如其人’。这字笔致柔婉,刚力不足,想来牧谦的爹爹也是个好性子没脾气的人。”又想到一事,问道:“关老爷子是你亲爷爷么,怎地你却姓简?”
  
  简淇微微一笑,道:“这里面说来话长,关老头子想是不在乎,做小辈的却不好背后嚼他的长短。改天你自己问他罢。”
  
  郦琛见他虽是笑着答言,然而眉梢眼角颇透着悒悒不乐,似乎有甚么不快之事,问道:“你怎么啦?咱们找到了剑谱,关老爷子又答允教我学剑,你怎地却不高兴?”
  
  简淇看了看他,道:“爷爷问你要不要学那维摩诘剑时,说的那番话,你是当真便没听进去?”郦琛莫名其妙,道:“他说这剑法落了下乘,可陆离当年那般厉害,那些所谓上乘功夫,又有甚么好了?”简淇叹道:“不是的。他说一个人习练的功夫,于其心性也息息相通,这剑法奇诡阴毒,恐怕……”
  
  郦琛恍然大悟,道:“你怕我学了这剑法,也会变得乖张狠毒起来?”简淇不语。郦琛笑道:“我学了维摩诘剑,只对仇人使去。那些人那般可恶,用这阴毒剑法对付他们,正是得其所哉。” 握住了他手,道:“牧谦,我从前说了,在这世上,我只对旁人心狠手辣,可要待你一个好。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作者有话要说:
掉书袋的一章终于完了~~

1.本文里关于维摩诘经的知识来自中国佛学院静波法师的讲义;
2.竺法兰所作《毘摩罗诘经》已然失传,文中关于第三卷的内容全是瞎掰;
3.“夫为剑者,示之以虚……”等句,出自《庄子·说剑》;
4.“书,心画也”出自汉代杨雄《法言》:“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所以动情乎!”(原谅霉菜花的作者处处剽窃古人吧~)
5.“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出自柳公权笔谏故事:唐穆宗问柳公权:“卿书何能如是之善?”柳公权答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6.文中一切关于武功的阐述纯属作者的yy,胡说八道,莫可当真 :D

——拼命晃荡瓶子里的几滴醋假充半瓶醋的作者默默遁。。。




当时轻别

  自此郦琛便同简淇在关不忧处住了下来。郦琛每日天明即起,习练那维摩诘剑,往往便一直至日暮西山。有不明白的所在,便去请教关不忧。关不忧平日里言语行事甚少长者之风,但只一说到武功便头头是道,往往片言只语,切中要害,令郦琛茅塞顿开。他练了几个月剑,一直是自己琢磨摸索。如今有这等明师指点,进境自是一日千里。那关不忧爱武成痴,长年独居在这谷中,唯一常来的简淇又对武功不甚热心,从来便觉少了一个谈论切磋的人。如今郦琛来殷勤相问,当真是投其所好,自是知无不言,倾囊相授。一老一少,相处竟大是投缘。
  
  关不忧见郦琛颖悟,极是喜欢,向简淇道:“郦家小娃儿资质既好,又肯用功,单以剑法而论,你现下便颇有不及,再过得些日子,更是连陪他练剑的资格都没了。”简淇听了这话也不懊恼,笑吟吟地道:“我本来就不喜欢武功,练不成上乘剑法,又有甚么要紧?天下不会武功的人千千万万,也不多我一个。”关不忧见他如此,不免暗地里摇头慨叹一番自家孙儿的不成器,回头更是用上了全副心神去指点郦琛。
  
  倏忽夏季过去,秋意渐浓。西风起处,白日里尚是熙暖怡人,夜来那竹屋四下透风,便是寒意峭厉。这日晚间,简淇便向郦琛道:“明日里咱俩起个早,骑马到湖州城里去一趟,买些木炭,厚衣裳和棉被回来。”郦琛笑道:“是啊,再这般下去,早晚有天咱们醒了来,已经变成了冰棍一根,冻牢在榻上。”
  
  郦琛睡到半夜,觉得身上愈来愈冷,寒颤渐渐刺破睡意,终于醒了过来。听到窗外风声呼啸,似乎便有无数冰冷的利箭穿过竹墙,侵肌刺骨,只刺得浑身隐隐作痛。他又在床上待了一刻,益发冻得难耐,悄悄起身,将窗子推开一线,却见黑暗中微光闪烁,竟是正落着细雪,一天一地的纷纷扬扬。
  
  他听到身后动静,知是简淇,转头笑道:“你也醒了?”简淇已经坐了起来,道:“在下雪么?”郦琛道:“是啊,这才是九月底,当真是反常。”望着窗外,又道:“看这样子,一时还不得便停——我可冷得再睡不了了。”
  
  简淇道:“你把我的被子拿去盖罢。”郦琛笑道:“我怕冷,你难道不怕?况且那么薄的被子,再多盖两层也不济事。”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抖个不住。简淇道:“那你过来,咱们一处挤挤罢。横竖过不多久便天亮了。”
  
  郦琛道:“好。”将自己的被子也拿了过来,上了简淇的床。那被褥飞薄,两层同一层也差不了许多。郦琛叹道:“关老头子到底拿甚么作的衬里?别是蜘蛛网罢。”说着往简淇身边挪了挪。觉得他身上甚是暖和,忍不住又挨得近些,不知不觉,将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
  
  简淇道:“子坚,别闹。”声音有些发颤。郦琛笑道:“你先让我暖一暖。”伸臂搂住了他头颈,又将头埋在他颈窝。正觉温暖适意,简淇忽地抓住了他手臂,拉了下来,随即身子往旁让去,低声道:“别这样。”这一下大是出乎郦琛意外,简淇会得推开自己,那是从来未有之事。心中尚自讶异,身体已然下意识地作出反应,不依不饶地又抱了上去,一面道:“牧谦,我冷。”
  
  简淇一挣未脱,便不再动弹。郦琛赌气也似地牢牢攀住了他肩膀。手臂一搁上他胸膛,忽然觉得有甚么不对。隔着胸前一层肌肤,对方的心跳得那般厉害,清清楚楚地传到他臂上身上。郦琛不由得愣住,只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简淇转过头来,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那里静静地燃烧。
  
  郦琛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胸口涨痛,喉头发干。他想要把手臂抽回来,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眼睁睁地瞧着那个人慢慢靠近,旋即吻了上来。心里只叫着要立刻推开对方,身体却自行其是,只想贴得更近。忽地全身一颤,却是简淇的舌度了进来,温软灵活,在他口中徜徉肆意,几乎将他的呼吸也夺去了。
  
  郦琛手脚酸软,心里仿佛燃着了火,烧得每一寸肌肤都焦灼不已。渴望着更多,又深怕继续。简淇的怀抱原本是那么令人安心,这会儿却教他心慌意乱。那般亲吻带来昏天黑地的晕眩和迷乱,又裹挟着无与伦比的甜美。——然而他心底涌动着一丝丝的不安,仿佛是有一只阴冷的小虫伏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时不时地咬上一口,让他究竟不能完全失神,陷入到那令人战栗的热情里去。
  
  简淇觉得自己陷落在一个狂乱的美梦里。是第一次,然而之前已经默想了太多次,反而觉得一些也不真切。他吻着郦琛的嘴唇,脸颊,脖子,耳朵……能吻的地方都吻到了,仍是不够。
  
  郦琛心底的那点不安像一个水里的气泡,慢慢地自底下升起,愈来愈大。简淇的手在他腰上停了下来,犹疑着,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允许。郦琛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虽然黑暗里甚么都看不清。
  
  ……那个气泡终于触到了水面,噗地一声,炸将开来。郦琛眼前发黑,身体里仿佛有甚么东西坍塌了,哗啦啦地一直向底下陷去,仿佛便是短短一瞬,又像有一生一世那么久。他回过神来,使足了全身气力,将简淇一推推了开去,跟着一跃而起,跳下床来。心内兀自狂跳不已,胸中作恶,头晕目眩。
  
  简淇叫道:“子坚,子坚。”一面起身,便想去拉他的手。郦琛退了两步,只道:“你别碰我。” 忽地伸手扶住了桌角,弯下腰去,不住干呕。简淇一时茫然无措,只怔怔地瞧着他。郦琛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追问,苦于一时竟不能开口,看着对面的人,心中羞恶交迸,不知从哪一句说起。
  
  两人对面伫立了良久,郦琛忽道:“那天宁前辈说你……说你喜欢我,便是这么个喜欢法?”简淇愣了一愣,对这一句话竟不知该如何作答。郦琛也不等他回答,问道:“你是从甚么时候,起了这样心思?”
  
  简淇沉默了一刻,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起。”
  
  郦琛心中一片冰冷,道:“你一直待我那么好,便是为了对我……做这样的事?”简淇摇头道:“我待你好,因为我喜欢你。”郦琛愤然道:“你喜欢我,还这般对我?”
  
  简淇低声道:“子坚,我知你不愿意,那一次亲过你后,便立意不再碰你,可是你那般抱我,我……只是个寻常的男人,没法子忍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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