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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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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淇一笑,道:“我碰到了个棘手的病人,在落霞谷想不出法子,只好到你这里来碰碰运气。”关不忧大奇,道:“阿鹊都医不活的病人,我哪里就有法子了?”
  
  简淇道:“不是医不活,只是他旧伤沉疴,只能治得同寻常人相仿,却不能练武。所以来看看你有甚么法子。”
  
  关不忧连连点头道:“武学一道,乃是人生最大乐事,不能练武,果然可惜得很。你细说说,究竟是怎生个光景,我好想对策。”
  
  简淇道:“他幼时中了‘伏羲功’,十二正经中六处经脉损伤,旁人以内力相助保命……”关不忧插口道:“中了‘伏羲功’的人还能不死,定是下手的那人没练到家,或者手下容情。”简淇道:“这人自幼练功,以《子午内经》上的内功自疗……”关不忧“哈”地一声,两眼放光,道:“《子午内经》居然不曾失传!”忽地伸手抓起了郦琛的袖子,另一只手便去搭他腕脉。郦琛吃了一惊,却见简淇含笑示意,便不动弹,立时觉得一道内息自腕上透入,温暖绵密,仿佛全身便浸入了一大桶热水之中,甚是舒畅。过了一盅茶工夫,关不忧放脱他手腕,笑道:“果然不错!小娃儿,你的《子午内经》是哪里来的?你给我抄个副本,我拿三十六路柔狐剑法来跟你换,好不好?”郦琛尚未答话,简淇抢着道:“爷爷,那《子午内经》是他家家传的,不能给人。”关不忧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叹了口气,道:“那就算了。你再说下去。”
  
  简淇道:“嗯,在落霞谷我给他服了青冥丸,奶奶用冰魄功为他通穴,一番疗治下来,虽比前好些,但是经脉伤损,终究不能积聚内力。是以练剑总是事倍功半。”关不忧道:“我搭这小娃儿的脉,他内力颇有根基,只是不能存聚起来,用以伤敌。不过剑法练到精处,也可补内力之不足。他练的是甚么剑法?”郦琛道:“ 是‘汴风拂雨剑’和‘驭龙剑’。”
  
  关不忧道:“‘驭龙剑’于你很不相宜。你且把‘汴风拂雨剑’使来我看看。”
  
  郦琛知他要看自己武功深浅,当即起身离座,将“汴风拂雨剑”练了一遍。他家变之前,只背得剑谱,却从未拿过剑,虽也曾得郦文道详细解说其中要旨,究竟是纸上谈兵的多。当真练起剑来,实在困难重重,除了自行揣摩,便是同简淇切磋。因此一套剑法练下来全无自信,看了看关不忧,心中惴惴,不知道他要作何评说。
  
  关不忧道:“你练这套剑多久了?”郦琛道:“三四个月罢。最近手臂受伤,又搁下了一个多月。”关不忧眼睛瞪得大大的,道:“只练了三四个月?”郦琛颇感惭愧,道:“我从前贪玩,从没练过武功。并且我资质不佳,练起来常觉力不从心,总不得法。”
  
  关不忧叫道:“了不起! ‘汴风拂雨剑’这般繁难,只三四个月便能练到这地步。你若是资质不佳,天下就没练武的好胚子了。”郦琛未料到得他这般考语,不由得又惊又喜,道:“那照你说,我要练多久才能够和江湖中的那些好手一较长短?”
  
  关不忧道:“你要跟谁去打架?嗯,你虽然内力不足,但是剑法上悟性极高,既习得‘汴风拂雨剑’这般高明的剑法,再有我这般明师在旁点拨帮衬,大约练上十年,只消你自家身体撑得住,江湖中一般的角色,便都不能是你对手了。”郦琛大是失望,道:“要十年?还只是一般的角色?”关不忧诧异道:“这还不够?多少人练一辈子也不能有此成就,你十年就有了——你道练武是吃仙丹么,顷刻间就能三花聚顶,得道飞升?”
  
  简淇道:“有没有比‘汴风拂雨剑’更精利的剑法?”
  
  关不忧道:“‘汴风拂雨剑’已是一等一的剑法。武林中能同其并肩的剑法,最多也不过七八种罢了。这些剑法互有长短,要论到剑术高下,已不在剑法本身,而是在使剑人的造诣。譬如北冥派的‘秋水斩’,和金乌派的‘阳歌天钧’,剑法要旨大异其趣,不过看谁使得更精,对剑意领悟更深罢了。”
  
  郦琛踌躇道:“可是十年……未免也太久了些。”关不忧笑道:“你若是从小练起,则现下便差不多了。好在你年岁尚轻,再过得十年,也不算老啊。”
  
  郦琛道:“可有法子能快一些练成么?”
  
  关不忧摇头道:“武学正道,有其必经之径,当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不顾根基,一味求速成的,便堕入了旁门左道。不过逞一时之利,终归不能登一流之境。”
  
  郦琛心道:“旁门魔道又怎地?只消杀得仇人,不管用甚么法子都罢了,也不必武功非要登一流之境,大雅之堂。”道:“什么剑法是不循正途,却能逞一时之利的?”
  
  关不忧道:“譬如福州鬼母门的通天剑,大理国无量剑派的小须陀剑法,又如从前陆离所使的‘维摩诘剑’……”
  
  郦琛和简淇对视了一眼,几乎便同时叫了出来:“维摩诘剑!”
  




贝叶自书

  关不忧奇道:“你们两个也听到过维摩诘剑的名字?‘无垢剑客’陆离成名是四十余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离你们两个小娃娃出生还早呢。”
  
  郦琛道:“我从前曾杀过一个强盗,在他身上取了一本诗集,叫做《王摩诘选注》。咱们这回来这里的路上,便遇到了那强盗的团伙,口口声声便管那诗集叫做剑谱。”当下将前事三言两语说了,述至细节,自然不乏笔削春秋之意。说到客栈里简淇施计迷倒了众人,关不忧道:“那这些人后来便没再来纠缠?”郦琛看了简淇一眼,微一犹豫,便道:“我怕他们追来寻仇,咱们两个应付不了,在客栈里将他们都杀了。”
  
  关不忧拊掌大笑道:“看不出你这小娃儿,倒是个决断狠辣的人材。”斜眼向简淇看去,见他眉心微蹙,却不说话,心中暗暗称奇。又问郦琛:“那诗集呢?”
  
  郦琛道:“在书匣里收着呢。那就是一本寻常手抄的诗集,咱们路上看了几回,也去书坊买了王维的诗作对照过了,实在是看不出有甚么异样之处。”说了这话,见关不忧脸露笑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喜道:“关老爷子,你知道这其中关窍,是也不是?”
  
  关不忧笑道:“小娃儿,你这可是问对了人。我虽不敢说事无不晓,碰巧这维摩诘剑谱的秘密却是知道的。青峰帮的那夥盗贼只晓得这诗集同陆离有关,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当真给了他们,他们单有诗集,却又有甚用?”郦琛听他如此说,不禁大是兴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诗集究竟是不是剑谱?”
  
  关不忧大是得意,摇手道:“不忙说,不忙说。这等大秘密,怎好随便告了人去?”
  
  郦琛知他要卖个关子,心中好笑:“这关老爷子年纪一把,说话行事还是这等小孩子气。”简淇微笑道:“既是如此要紧的秘密,爷爷便别告诉咱们。”关不忧见他两个并不追问,心痒难搔,过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道:“我且问你们,可知道这维摩诘剑的由来?”
  
  郦琛摇头道:“这剑法的名字好生奇怪,甚么是维摩诘?”
  
  关不忧道:“维摩诘乃是梵语,又唤作‘毗摩罗诘利帝’,‘毗’为‘灭’,‘摩罗’为‘垢’,‘诘利帝’为‘鸣’,合起来称‘灭垢鸣’。维摩诘便是‘净名’之意,是以陆离又自名‘无垢剑客’。那维摩诘乃是天竺国毗舍离城中一位大乘居士,修为高远,妙辩无碍,机锋一时无双。记载他生平的典籍,便叫做《维摩诘经》。唐代的大诗人王维倾慕这位维摩诘大士,便自取字‘摩诘’。”
  
  郦琛道:“原来如此。”其实王维取字的由来,他是知道的,见关不忧说得高兴,便也笑吟吟地听着,又问:“那同剑法又有甚么关系?”关不忧道:“四十来年前,陆离原本是大名府宏化寺籍籍无名的俗家弟子,不知从哪里习得了一手高明剑术,几乎便如一夜间冒了出来,以维摩诘剑连败当时数十名风头最盛的武林人物,锋芒之盛,一时无贰。其时江湖中位高望重的人,听到‘维摩诘剑’这几个字便大大头疼。”
  
  简淇道:“为甚么?这人做了甚么事情?”
  
  关不忧道:“陆离剑术虽高,为人却甚是轻狷。他一俟武功有成,便自行离开了宏化寺,昔日师尊一概不加理会,在江湖上只以挑战高手名人为乐。须知一人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乃至开山立派,是何等艰难之事,这等人看重声名只犹甚于性命。陆离却最喜公开挑战这样人物,愈是看的人多,愈是下手时不留半分情面,似乎非要见得人家当众出丑,他便得意扬扬。是以他自己虽然并不杀人,江湖人物败于他手下,不堪羞辱,乃至愤而自杀的却也不少。陆离这般行事,在短短几年里,便结下仇怨无数,终于被几家人马联起手来伏击于扬州禅智寺桥畔,先以暗器偷袭,打断了他长剑,继而一拥而上将他杀死。”
  
  关不忧说到这里,端起桌上茶杯来抿了一口,续道:“这些人杀了陆离,除了报仇雪耻,便是要夺他的武功秘笈。宏化寺原是少林旁支,陆离剑法诡异,与少林武功并无一点相似之处,当是另有际遇。他号无垢剑客,又自言剑法为‘维摩诘剑’,便有人怀疑他一身武功同《维摩诘经》有些干系。陆离身死之后,果然便在他身边物事里寻到了一部《维摩诘经》,却说甚么也看不出与剑法武功有甚相干。
  
  “然而维摩诘剑名声何等响亮,那些人虽不能解,也把这部经书当作宝贝一般收了起来。以后便为了这经书归属,自夥里吵闹不休,直到破脸大杀一场,经书也不知去向。这部经书后来在江湖上几度出现,每次都牵出了几十条人命。”
  
  郦琛问道:“那后来又有谁练成了维摩诘剑么?”
  
  关不忧道:“陆离的经书几经易主,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这许多年里,却是再没一人练成了如他那般惊世骇俗的剑法。”停了一停,又道:“照我说,这维摩诘剑不练也罢。那陆离剑法虽高,然而拳脚内力都是平庸之极,手中无剑时便不抵寻常高手。这般用剑,实是凶险之极。”
  
  郦琛大惑不解,问道:“剑法高明,为甚么反而凶险?”
  
  关不忧喟然道:“当真是武功低下,旁人不必提防忌惮,一般也不会对你痛下杀手。但若知你武功高强,只在一把剑上,为求自保,反而会先下手为强,趁你手中无剑时先将你杀了,以免你过后反击。”
  
  郦琛摇头道:“武功低下,人人得而欺之,活在世上也没甚趣味。”
  
  关不忧一怔,随即笑道:“这话说得倒也是。这江湖上只怕也还是欺软怕硬的蟊贼更多些。”将杯中茶一气饮尽,向郦琛道:“小娃儿,你要不要来我书斋看一下这部《维摩诘经》?”
  
  郦琛喜道:“原来这经书却在你手里,自然要看上一看。”关不忧一哂道:“我收的这一部《维摩诘经》,未必便是当年陆离手中那部。不过这也不妨事罢了。”
  
  郦琛只听得一头雾水,心道:“怎么不是陆离那一部,却不妨事?”关不忧见他疑惑,解释道:“那《维摩诘经》本是梵文典籍,自后汉传入中土以来,多有译本。现下坊间流传的两个本子,一个是后秦鸠摩罗什的《维摩诘所说经》,又叫做《不思议解脱经》的;另一个便是唐太宗贞观年间,由玄奘三藏法师在长安大慈恩寺译出的《说无垢称经》。——陆离的这部经却非两者之一,乃是西晋的竺法兰所作《毘摩罗诘经》三卷本,世上极是少见,却不只有他这一部。”
  
  郦琛益发听得不解,道:“既然陆离的那部经书世上不止一部,那为甚么只他一个练成了剑法?”
  
  关不忧大笑道:“其中关窍,便在你手里那本诗集上了。”两人说话间,简淇已然解开包裹,取出书匣来,在四角用力一掀,匣盖翻起,露出底下的暗格,赫然便是那部《王摩诘选注》。郦琛接了过来,交给关不忧。关不忧翻了一翻,指着扉页上朱笔所写的一个“离”字,笑道:“看来不假,便是这一册了。”凝视郦琛,道:“小娃儿,你当真要学这维摩诘剑么?”
  
  郦琛道:“那维摩诘剑倘若真有你说得那般厉害,我自然要学上一学。”关不忧道:“维摩诘剑我虽未见过,但是曾听方家言道,这一路剑法胜在奇诡无方,招招剑走偏锋,狠辣无比。”顿了一顿,道:“书法中常言道字如其人,‘书,心画也’,‘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天下至理相通,武功一道,又何尝不如是?那性子顽强勇猛的,宜学阳刚猛霸的功夫;心思灵活敏俐者,则擅变化繁复的巧招。因材施教,因性致宜,便能事半功倍。反过来,一个人学的东西,对其本人之为人心性,亦有潜移默化之功。佛法慈悲,道家出尘,此皆为使人清心正身,化解戾气之道。那维摩诘剑固然是了不起的武功,只是一味偏行奇诡,又失于阴毒,落了下乘。”
  
  郦琛笑道:“我这身体,要学正经上乘武功总是不行了。况且学武不过是为了技胜一筹,上乘下乘,在我瞧来也没甚分别。”
  
  关不忧点了点头,起身道:“你们跟我来。”
  
  两人跟着关不忧走入另一间屋子。郦琛见这屋里设着床榻巾架,知是关不忧的寝室,却见不到一册书籍。正纳闷间,关不忧俯下身子,轻轻揭开地下一方青砖,露出一行石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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